草草解决了一顿饭,村里安安静静,都躲在屋里午休。他也不顾太阳毒辣,生计问题要紧,提着柴刀往竹林奔去,没想到有个套子居然套到了一只竹鸡。
竹鸡不大,差不多就一斤出头。它之前低头顺着竹枝小道吃食,吃着吃着就吃到了绳套那里,又接着往前吃,扯动了活结就被卡住了。好在不是直接套在脖子上,而是套在了翅根,这家伙也够顽强,拉着几斤重的竹段子跑了足有七八米远,这才筋疲力尽趴在那里。
张文拿绳子捆了鸡脚,将被破坏的陷阱重新布置好,又巡了一遍所有的陷阱,这才满意地砍了两根竹子扛回去。野鸡入舍,关好两头的出口,张文的信心大增,手脚也麻利了不少,劈竹削皮,一阵编造,终于造出了一个竹笼子。
“张大哥,你做的是什么呢?这么奇怪。”院外跑过一群中午睡不着觉的孩子,其中一个就探头来问了。这小子是何德芳的孙子石头。小孩子已经七八岁了,却还光着身子一丝不挂地满村瞎跑——村里的男孩子几乎都是这样,省钱省事。
张文看看自己的作品,苦笑:“我准备做个笼子,没想到编成这样了……”怎么编竹笼,他小时候看过爷爷奶奶操作过,但没动过手,能成个型就很不错了。张文又问:“石头,你会编吗?”
石头摇摇头:“大人不都会编吗?你是大人,怎么这么笨?”一句话说得张文目瞪口呆,心下生了惩罚之心,伸手准备将他拉过来弹小JJ,结果这小子眼势不妙一溜跑出了院子,不见了。
过了一会儿,小石头又跑回来,一路喊道:“张大哥,我把你老婆叫来了,我问了,她会编笼子!”随后院门外就出现一个低头羞脸的少女。少女正是张文的未婚妻杨云,按他准丈母娘的说法,明年不管怎么样两人都得把婚事办了。小屁孩说杨云是张文的老婆也不过分。
张文对杨云完全不了解,穿越了这么多天也没见过一次,倒是准岳父岳母他见过两次,依着两人的长相他做了推测,觉得杨云应该长得不会太差劲,当然他也没抱过太大的希望——试想一个人连生计都成问题了,哪里还会想着未来老婆长什么样。
但现在看到真人,张文还是有些小惊喜的:杨云个子偏高,属于瘦长型,十六岁的年纪还没发育开。脸蛋……怎么说呢,浓眉大眼,清秀可人,简直就是现代农村美女加古典美女的结合体……呃,再等一年的话应该可以再长大一点,不过就算发育再成熟,到明年也才十七岁,他心理上始终有些别扭。
“张大哥……”杨云走进院子,站在张文面前,轻轻叫了一声。
张文一时愣了,这声音甜的……呵呵,也就十几岁的少女也能有这样的声音了。他合起几乎要掉在地上的下巴,回了个笑叫道:“小云,你来了……”
“噗!”杨云捂住嘴笑了出来,随即又吐了吐舌头道:“三德子说你脑子不太灵醒,我还打了他的,没想到他倒是被冤了,你真的伤到脑子了,连称呼都不一样了。”
张文一阵郁闷,他哪里知道另一个张文之前怎么叫自己未婚妻的,再者说了,这丫头怕是脑子也不太正常吧,自己未婚夫脑子有伤了,她居然还笑得出来,便问:“那我以前是怎么叫你的?”
杨云一羞,低了头说:“你以前一直叫我云妹,村里人也都这么叫我的,你忘了?”
张文差点没被雷倒,亏那个张文还是个读书人,这么土的称呼都叫得出口,便说:“以后就叫你小云吧,觉得叫你云妹太土了。”
“土?”
“哦,就是太俗了,配不上你的人。以后就叫你小云吧。”
“嗯!”杨云打小就被叫做“云妹”,却从来没觉得有什么不好,张文一分析她还真觉得有点“土”,便重重地点了下头答应了,又说:“张大哥做什么呢?我听石头说你要做笼子,但是不会做……”说着就蹲下来坐在张文对面小凳上。
张文解释了一番,杨云领悟,说:“你是要做捕鸭笼吧?不用做,我家里就有两个。”说着就叫站在边上的石头去她家院子里拿。
小石头跑着一去一回,一小会儿就把杨云口中的捕鸭笼滚了过来。张文一看,汗颜了。原来农村的东西传承了近千年压根就没什么变化,到二十一世纪的时候,张文回农村看到的鸭笼子还是同一种:上头小口底下大肚的箩筐。而且古时候用作捕野鸭的笼子还比后世要先进一些,多个装了“机关”的盖子,一条线引着,猎物进了笼口,如果往上扑腾的话,就会撞上引着机关的绳线,将盖子盖住。
张文自以为超越八百年的发明,又一次被古人打败。不过他也认了,这东西本来技术含量就不高,中国人平均智商世界第一,八百年前甚至更久之前能搞出这个也很正常。
“小云,这个东西抓野鸭命中率高不高?”
“张大哥,你要抓鸭子?什么是命中率?”
“呃……就是抓住野鸭的概率高不高?”
“概率?是什么?”
“概率就是……比如我放了十个这样的笼子,一天大概能抓到几只?”
杨云抓了抓头,很认真地想了想道:“我爹之前两个笼子都放的话,运气好的话两三天抓一只吧,有时候五六天都抓不到一只。”
张文心里大概也有了个底,不过杨云随即又问了个问题说:“张大哥,你脑子是不是真的被野猪拱坏了?我怎么觉得你跟以前比起来好像换了个人似的……”
“小云,问你个问题,你是不是很希望我脑子出问题?”他的眉毛几乎拧到了一起,自己的未婚妻,说白了就是这副身子的前任主人用生命为之奋斗的女人,居然在“知道”自己脑子有问题的时候,非但没有半点关怀之意,还表现出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实在让他很难接受。该说她神经大条呢,还是说她巴不得自己快点挂掉……
杨云又忍不住笑了出来:“张大哥,你别多想,我就是听三德子跟黑牛哥说起你的事情,觉得好像你变回了以前的你了……”说着语气里渐渐地就转成了忧伤:“张大哥,我从小就知道以后是要许了你的,我也一直把自己当成是你的娘子……可是你读了书之后,人就变了,张大哥你自己应该没有发觉,以前你去哪都会带着我,走累了你会背我,可是你上了学之后就说什么男女大防什么女孩子应该呆在家里不出门……”
张文越听越郁闷,感情另一个张文和杨云以前还是两小无猜的,后来万恶而腐朽的教育让那小子成了正人君子,连未婚妻的手都不敢牵了。罪过罪过!就算往后八百年,也不见得教育就好到哪里去,张文就见过一则新闻:一对博士夫妻结婚三年未育,体检后居然发现妻子还是个处女!教育让他们连XXOO都不知道了!
漳州本来就偏远,在古代经济发达地区看来,属于教化不开的那种地方。所谓的教化不开就是还没被封建保守思想侵蚀残害——《诗经》里描写的男欢女爱压根就没有“封建礼教”的影响,中国也不是一开始就封建保守。
按最近张文的体会发现,漳州这地方很多民俗,特别对男女的避讳,和后世他生活的农村没什么差别。基本的男女间的道德观念(男女大防)大家都有,但绝对没到病态畸形的地步。他历史知识并不扎实,也不清楚程朱理学在这个时候还远没有明清时期那么昌盛,别说这种地方,就算天子脚下万民教化的临安,该咋过咋过。
那些倡导女人被其他男人碰到手,就要把手砍了的迂腐人士也有,但绝不是主流。就算再往后推个几百年,到了明清时期,这种极端主义分子应该也是少数。不少宋元明时期的市井话本小说,里面描绘的市井生活的开放程度甚至超过了现代一些保守地区。
退一万步讲,如果所有女人真的一旦被别的男人碰到身体就自杀自残的话,官方也不用立那么多贞洁牌坊了——正是稀少且符合统治者的品味,才会倡导才会表彰才可能“出名”。如果是社会普遍现象,那也成不了典型,不值得宣传表彰了。
像杨云这样的女孩子,道德观的建立就是自己的父母和周围这些纯朴的农民,大家都苦哈哈地过着日子,谁有那么多讲究?真养在深闺不见人的,只是在金字塔顶端一小部分人的家眷。悲剧的是,这小部分人主导了文字传承的绝大部分,被称之为“主流思想”,其他绝大部分人也只能“被”代表了——比如后世的工资水平“被”提升。
当然张文对现在整个社会的主流形态并不了解,毕竟他连五田村的地界都没走出去过。不过他不在意,反正自己现在没打算走出去,他现在关心的是,眼前这个丫头。
看杨云一脸的委曲,张文在心里将另一个张文骂了一遍,伸手拍了拍她的头,笑道:“小云,没事的,我都好了,我还是你的张大哥,再也不变了。”
话刚说出口杨云便落下了眼泪,这眼泪算是又悲又喜了。悲的是这几年在张大哥的要求下,原本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两个人,竟然陌生了!喜的是,她能感觉到那个原来的张大哥回来了,至少他像小时候一样摸了自己的头了……
杨云挡开张文的手,做了个鬼脸,破泣为笑:“不知羞,明明自己说男女有别的,还碰人家的头!”
张文哈哈笑了起来:“等明年我攒够了本钱,就娶你过来,你想跑都跑不掉。”
杨云倒羞了起来,拨弄着地上那个歪扭变形的半成品竹笼,许久才说:“张大哥,你真有办法把聘礼办下来吗?对了,你要抓鸭子是想换钱吧……可是要是抓不到呢,那怎么办?”还未等张文回答她又急匆匆地说:“张大哥,我帮你吧!我多做几个笼子,你就可以抓到更多的鸭子换钱了!”
“……”张文无语了,敢情这姑娘是想嫁人想疯了。
杨云动手能力不是一般的强,至少让一直以此为荣的张文很自卑。一下午下来居然做好了三个笼子,绿油油地一字摆开,既好看又结实。刚放下手里的活儿,准丈母娘王翠凤就来了,看到院里两人有说有笑,心里也暗暗称奇,远远站在院外观察了一会儿。
这小子的心性怎么转变这么快?先前上了几天学就跑来家里找他俩夫妻,严肃地“告诫”他俩说男女有防,让他们作为父母的要好好管教女儿,不能再像以前那样小孩子心性乱来……义正辞严的,搞得两夫妻也没办法,就不让女儿去找他了——就连前段时间他病倒在床眼见着就没了,F还是硬着心没让女儿过去张家探望——热脸贴冷屁股的事毕竟丢人。
谁曾想,一场大病,心性又变了,人活泛了,一见面就“杨叔、王婶”地叫,俩口子夜里闲话的时候还提过这事,F原是想让男人杨大山出面把婚事推了的,毕竟村里都说张家小子给野猪拱了脑子不清楚,这她也是试探过两回确认过的。
杨大山却不依:“我看他现在这样就挺好!先前那是读书把脑子读坏了,现在病灾一场,人就好了,有些事他是忘了,可我看着倒舒服了,哪像先前文诌诌地,两句话倒有一句不知道在说什么!”
F仔细想想也是这个理儿,大家都是泥地里找食的泥腿子,张文每次倒要说一些文人酸话,听又听不懂,骂又骂不得,现在这样倒看着喜欢。女人家就那点小心思,刚才小石头急匆匆跑来说张文要找他老婆过去帮忙,F二话没说就把姑娘推出了门……当然,最后她还是跑过来看下情况怎么样。
“王婶!你在偷听什么呢?”院子外小石头大声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