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活死人归来
我们搬到楼上的房子睡了一整个上午，睁开眼睛的时候才发现外面的太阳照得人睁不开眼睛。隔壁丽莎的房间并没有整理出来，它依然保持着被火烧以后的狼藉。我悄悄地从房子里出来，又悄悄地关上门，里面的永乾和唐三金仍旧沉浸在梦乡中。走廊最东边的房子里住着阮星绝和小谦，我刚一出来就碰到阮星绝，他说他想去阳台上站一会。
我跟在他后面，听他给我讲昨天有多顺利。我知道昨天晚上的事情很顺利，我也看出来阮星绝确实很高兴，他高兴的越离谱，我越觉得很正常，因为在我看来，他在此之前似乎从未被人关注，也从来没有像老头一样的人给他说感谢，而这一切都在昨天晚上发生了改变，他不再是一个深居在槐树林里面的术士，也不再是一个被全村人视为怪胎的糟老头，而是一个和我们一样正常，甚至比我们在某些方面更为优秀的君子。
我们站在阳台上看着远处黑黝黝的树林和洒满阳光的花圃，太阳虽然很大，但是空气并不燥热，反而有种令人神往的清凉。阮星绝对老头的养花技术赞不绝口，他还称老头是个会享受生活并且懂得如何生活的人，我对他对老头的评价表示默认，有时候我还会觉得老头和阮星绝在某些方面特别像，比如都会把家庭布置得很有味道等等诸如此类的。
他还向我说起了自己小时候的事情，他说那时候他就特别想种好多花，但是后来他父亲非得让他去学习捉僵尸，还说这才是继承父业、延续家业的最好方式。阮星绝曾经说过他祖上一直都是以捉僵尸作为立业之本的，我却发现他其实并不是特别喜欢这门职业，反而有时候会很排斥。他告诉我说，自己刚开始接触的时候很厌恶，后来习惯了，再后来又会因为看到死人而感慨活人，他说那些技术也许只是皮毛，真正的精髓就在于能从一门职业中窥视自己的人生。
和他交谈完，我无事可干，便走到外面的草地上，阳光晒到胳膊上不一会，就把皮肤晒成另一种颜色。我向林子里面走去，这里的树木很杂，松树居多，有那种叶子和枝干敞开的马尾松，还有身子紧紧抱成一团的杜松，还有一些高大的雪松，它们枝叶形成一个宽阔的大伞。一些从林子里延伸出来的藤蔓是我认识的，上次老头带我过来的时候告诉我说这些东西叫河白草，又叫杠板归，它们平时看着很温婉地缠绕在一起，要是生长大爆发就会成为灾害。再向里面走就是一些阔叶树，有枫树和杨树，还有稍微低一些的榆树。我走在自然形成的小道上，听着头顶上呼呼的风声，这样的风声在林子外面是听不到的。林子里还有一个最大的特点，那就是特别凉爽，但是晚上会变得很寒冷。地面因为被高大的树木遮挡住显得特别潮湿，上面稀稀疏疏地长着地衣，踩在上面滑滑的。
我找到一块被雷雨折断后横躺在地上的树枝，上面的叶子并没有完全干枯，估计它从上面掉下来的时间不长。树枝不是很宽，但足够容下我的屁股，我刚一坐到上面就立即站起来，那上面的湿气很快钻到我的裤子下面，我赶紧用手在屁股处揉搓。突然，我听到有人摔在地上的声音，我的心也跟着噗通地跳着。我向后退去到林子的最外面，我怕越往里面走越出不来，上次雷雨田他们就是这样不见的。我想看看到底是什么情况，但是因为我在明处，刚才的动静在暗处，我只好沮丧地离开。
可是我刚一走远，又听见了脚步声向我逼近，而且这一次比上一次更加清晰。我的脑海中闪过的第一个画面就是雨田和牛大牛二回来了，于是我向前走近了两三步，但我看到的和我想到的天差地别，十来个僵尸一前一后地向林子外面走出来，等到它们快出来的时候我才发现这些都是从槐山村出来的，因为他们的长相我之前都见过。他们发现了我，加快了步伐，我的耳膜也又一次因为僵尸的嘶喊声被折磨。我的第一反应是赶紧离开，我一边回头看，一边拼命向前跑。那些怪物就跟在我身后，而且它们比上次在槐山村移动的更快了。
我越过花圃之间的栅栏，我知道有些花朵已经被我踩坏，我太着急太害怕了，我知道自己肯定敌不过这些家伙。快到房子的时候，我大喊起来，我想让屋子里的人赶紧警觉起来。我刚喊完第一声，就看见小谦从门廊处走出来，他问我发生什么事了，我一时半会连呼吸都吃力，只能摇着手让他进去。
走进房间，我把他推进去，立刻关上房门，我靠在门上大口地喘着气。
“家旺，什么事情让你成了这个样子？”小谦问我。
“我看到僵尸了，它们快追过来了，赶紧通知其他人，咱们快跑。”我一边喘气一边说。
“不会吧，它们怎么追过来的？”小谦一时间难以明白，他和我一样都不知道僵尸为什么会找到这个地方。“糟了，老头还在外面的菜园子里呢。”小谦把我拽开，说着就开门向外面跑去。
“其他人呢？”还没等他出去就问。
“两个还在睡觉呢。”
我顾不上小谦，立即跑到楼上。“想睡死啊。”我大骂一声，然后把盖在他们身上的床单扯下来扔在地上。我向他们说明了事情的严重性后，他们两个接着就跳起来，刚才还惺忪的眼睛也立刻闪烁起了吃惊的目光。唐三金从床上跳下来后向我身后走去，永乾爬到窗子上把头伸出去看着。
“阿旺，你快过来看，老头被围住了。”永乾向我说。
我走到窗子跟前，挤在他身子后面使劲地张望，刚才追我的那些僵尸围成一个椭圆，老头就站在它们中间。“希望小谦能把老头救出来。”我默默地自言自语，永乾并没有听到。但是在老头身边我没有看到永乾的身影，我知道这次不好的事情又该发生了。正当我苦恼的时候，听见从那群僵尸的喊叫声中蹦出了一个响亮的声音，“哎，过来”，小谦对着那群僵尸喊。他们其中的几个听到了小谦的声音，接着回头向小谦走去。
“大叔，我吸引它们的注意后，你找机会赶紧冲出去，咱们的人都在房子里。”小谦一边向旁边后退，一边大声说着。我没有听到老头的回复，但我看到老头确实有按照小谦的提议去做。他把向他靠近的两个僵尸踢开，那椭圆的僵尸队形立刻出现了一个豁口，他冲了出去，但是并没有向房子跑来，而是迂回到了小谦的身后。
“小伙子，我出来了，咱们要一起。”老头对小谦说着。
“大叔，不是让你先走嘛，我有力气，跑得快，它们拿我没办法。”小谦的话好像还没有说完，就被老头拉着朝房子这边走来。我们站在房子里看着这一切，豆大的汗珠子因为着急像下雨一样落在衣服上，当我我看到老头的举动后，当时有种说不出的感动。
阮星绝站在门口让我们赶紧下到楼下，老头和小谦也进到屋子里。
“老先生，咱们现在不能窝在家里了，万一它们全部进来，到时候咱们就成了瓮里面的老鳖了，我刚才看了一下，后面还有一群，就跟在刚刚追你的那群后面，这些东西一下子来这么多真没有想到。”阮星绝把老头扶着对他说。
“叔，您先别说了，咱们先撤吧。”小谦提醒阮星绝。
“老先生，家里面除了地下室还有没有别的秘密藏身的地方，或者什么密道。”我猜阮星绝是想到了他们家那个密道才这么问的。
“后院原来有一个储藏土豆的地窖，前段时间下大雨给冲塌了。”老头回答。
“完全塌了吗？”小谦问。
“我也不清楚。”老头的回答让我们觉着失去一次逃生机会。
“没有塌，下面好着呢，我和小妹上次还在里面搭了个小棚子。”唐三金突然冒出一句。
“你这家伙真的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啊，太好了。”永乾拍着唐三金的头对他说。
我们从帷帐后面的厨房里走到通往后院的小门时，听见门廊附近传来声响很大的躁动，那些怪物只要一听到人的动静，就会忍不住嚎叫起来。它们的声音穿过门廊和帷帐，穿过木门和厅堂，一直传到我们的耳朵里。
老头打开那扇小门，刺眼的阳光一下子照了进来，我们忍住这突如其来的亮光，直接冲向一个坍塌的小土堆，土堆下面就是地窖。土堆的表皮已经干透，但是里面的土壤仍然很潮湿，而且特别松软，一不小心就会连人带土一起滑下去。唐三金带头先下去，他说这个地方他最熟悉，我们对他此刻说的话不敢有半点质疑的意思。他像一只笨熊，先是在地窖的入口处徘徊很长时间，理由是他不确定应该是背对着地窖口还是面对着地窖口，他如此白白的浪费时间惹怒了心急的永乾，永乾站在上面骂道：“叫你平时少吃点，现在终于胖成猪了，身体成了猪样都算了，连脑袋也跟着变成猪脑袋，你还好意思活着。”
“要不你来试试，你不知道这土堆有多危险，稍微不注意就会掉下去，到时候摔断了腿怎么办。”唐三金生气地回答着。
“就你惜命，我们的命都是纸糊的行了吧。”永乾之所以这么挤兑唐三金是因为他太着急了，不光是永乾，在场的每个人都很着急，我看见小谦的牙齿都快被自己咬断了，大家着急的原因很简单，那就是害怕僵尸突然把门撞开涌进来，到时候就算有一百个地窖也无济于事。
在众人的催促下，唐三金终于到了地窖的底部，他呼吸的回声听起来有种苍凉的天堂音色，不过现在没人会有心情去欣赏这种空灵的嗓音。永乾第二个下去，他纵身一跳，只听见一声重重的咚隆声，整个人就站在下面了。小谦和我扶着老头，将他慢慢送下去，永乾和唐三金在下面负责接老头。自唐三金下去后，其他人用的时间加在一起也没有唐三金一个人多，为此，他又被永乾数落一番。
阮星绝是最后一个下来的，他在下来之前把老头交代给他关闭地窖口的任务完成了。地窖口上面的土堆和地窖其实没有关系，那些土堆是大雨过后从别的地方吹过来堆积在地窖口附近的，而真正的地窖口在土堆的下面，那里露出一个铁环拉手，拉手固定在一块重重的松木板上，人拉动拉手，木板就会活动，直到拉向另外一边的凹槽处，那里有一个固定好的装置，将拉手套在上面然后使劲按下去，整个地窖就会被木板牢牢盖住。
地窖里面有一根火把，固定在墙壁的最高处，老头说火把使用的是动物油，这种火把不会让地窖的温度升上去，但是唯一的缺点就是它的光亮太微弱了，简直不如一根细小的蜡烛。地窖和地面隔了两三米高，里面被挖成窑洞的形状，拱起的窖顶上挂满了沾着灰尘的蜘蛛网，整个地窖不过十个平方米，但是在最里面有一个深坑，连接深坑的地方还修筑了许多台阶。从地窖口下来向里面走四五步就是唐三金盖的那个小帐篷，帐篷的难看程度是我无法想象的，最可怜的是帐篷里面除了一张可以坐下来休息的毯子，就再没有任何东西了。
在地窖里面，任何人发出任何细微的声音都会被放大，我能听见肚子饿的咕咕叫声从某人的肚子里传出来。我们轻手轻脚地向前挪动着，与其说是向前挪动倒不如说是在地窖里来回踱步，因为这个地窖实在太狭小了，这里带给人的窒息感和老头家里的地下室带给人的感觉是一样的。
“我们不会一直就呆在这个小洞穴里吧？”小谦问道，我不知道他在问谁，但是阮星绝回答说：“如果这里面有吃的我们也许还能待上几天，但是现在这里空空如也，所以肯定要想办法出去。”
“等僵尸离开吗？”唐三金问。
“我们是等不到的，因为在这里除了能听见我们自己活动的声音，外面的任何动静我们都无法判断。”永乾说。
“永乾说的很对，咱们在这里等于是和外界脱离了联系，要想确定僵尸是否离开，那是根本不可能的。所以现在一定要想办法。”阮星绝提醒我们。
我看来看去都觉得这次出去的希望微乎其微，我甚至都想过目睹身边的人一个接一个地饿死在我身边。
“如果你们不怕累，咱们可以挖一条通道，我记得上次刨坑完了以后没有把工具带上去。”老头一边说，一边向那个深坑走去。我们听到后一起围过去，顿时，大家眼前都一亮，我们看到了在深坑的底部有两把铁铲和一个锄头，虽然光线暗淡到只能看到农具的木把，但是我们依然感觉无比兴奋。
老头从土里抽出那些工具，吹了吹上面的土灰，给了我一把，自己留了一把，剩下一把锄头被小谦拿走了。
“兄弟，你累了我换你。”永乾在我身后说。
我没有拒绝他，我知道一个人干不动，而且我没有吃饭，一会说不定会累得晕倒。我很欣慰永乾会这么说，但同时我也很气氛，老头一个人开始向前挖的时候，唐三金竟然坐在帐篷下面的毯子上休息起来了。我实在忍不住了，便对他说：“小子，你姑父的年纪是你的两倍还多，你就忍心在那坐着。”这家伙的回答更让我觉得自己快要爆炸。他说：“我姑父就是干这个的人，他力气大，干得好，我不行。”说完后他摇着头憋着嘴伸着胳膊表示干力气活对他来说根本就是上天入地。说实话，我真想拿铁铲把他的下巴铲下来扔上去喂僵尸，喂僵尸说不定能让我们缓一口气，但是留他活在世界上简直就是侮辱空气和糟蹋时间。我忍住了这股冲动，因为我知道他确实有享福的命，如果我有时间在这里跟他瞎掰掰，也许早把我们的逃命通道向前挖了一两米。
“老先生，您先不要挖，您确定挖的地方是正确的吗？”阮星绝突然问道。
老头立刻停下手里的活，转过来看着我们，然后一只手放在后脑勺上，显然他很尴尬。我知道没人会指责他的草率，我们反而很佩服他的雷厉风行和干劲十足。“是啊，你这么一说我也糊涂了。”老头把手里的铲子扔下，向我们走来。
“老大哥，您先别着急，僵尸一时半会不会找到这，咱们计划一下再行动，您快坐下来歇一歇，刚才看到您那么卖力地为我们挖通道，我真的觉得很感动，所以我还想从现在起不要再称呼你老先生，那样很别扭，我就叫你老大哥，你看行吗。”阮星绝把老头拉向帐篷，坐在里面的唐三金被小谦拽了出来。
“那太好了，我还在想应该怎么跟你说呢，没想到你比我有勇气，行，既然这样咱们就一起兄弟相称吧。”老头终于露出了笑容，这是我们第二次来到他家时他第一次这样开心的笑。
“这怎么行，你叫他哥，我叫你叔，这不乱了么。”永乾赶忙凑上去，其实他是开玩笑的，在我们这一群人中间，除了唐三金和老头的关系是铁打的以外，其余人真的都不在乎这些。他说完后，我们一起笑了，我没想到在这个连接地狱的地窖里，我们竟能开心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