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余找的理由也算正当,昨日里他偶然和铜锤说起了自己需要一个乘手些的短棍,小铁匠问了纪余的要求之后,说是没问题而且就约定今日中午时分交货。
......
“铜锤,你的手艺还真是不凡,实在是乘手之极。”纪余挥了挥手中的铁棍,笑着赞道。
铜锤摸了摸头上钢针般的细密短发,吁了一口气放下心来:“我还怕你会用着不合适,只是你为何要我打造这么一个武器?”
纪余看了看手里的铁棍,棍体呈幽蓝色,长十寸,三指粗细,重约三斤三两,握柄处刻上了细密的斜纹,棍头既圆且钝,除了握柄处都打磨得十分光滑。
看到纪余爱不释手的样子,铜锤不无得意的介绍道:“主材料是一块上品晶铁,除此之外还掺了一些月蓝晶石和寒铁晶,淬火了一十三次,打磨用的砂石也是上好的金刚砂,最后一次淬火成棍选在了午时一刻,务求把寒铁晶的功用发挥到最大。”
寒铁晶,冰属稀有材料,价值堪比等量乌头金,而且由于产量极少,已探明的矿脉也大多掌握在一些修道门阀手中,据纪余所知,修道界每年的产量一直控制在百斤以内。
铜锤见说漏了嘴,只好顾左右而言他,纪余再三逼问下,铜锤才不得不老实交代。原来陈老伯知道纪余需要一个乘手些的短棍时,就把家中祖传的铁砧融掉了,把里面的寒铁晶提取出来,说是要为纪余道长做些事情。
纪余暗叹一声,铜锤老父此番作为必是想自己以后能够照拂铜锤一二,思量再三还是接受了这份好意。又想起之前铜锤问的话,有些为难,自己总不能老实告诉他,自己出身山间黑店,打闷棍敲肥羊最是擅长,心思一转便谎称自己修行法门正好有这一项。
为了答谢铜锤帮自己打造铁棍,再加上这两日确实麻烦了他不少地方,纪余想了想准备邀他去附近的酒家喝上几杯。少年铁匠不肯收下报酬,对这邀请倒是欣然接受。
醉风楼取得乃是酒醉今朝,乘风归去的意思,是铜锤镇最好的酒家,离流影坊也不甚远。醉风楼在周遭的低矮民房中算是鹤立鸡群,远远的就看到水墨绿雕檐映日,霜叶红画栋飞云。行的近了,又见碧色铁杉木阑干低接绛紫色檀木轩窗,松石绿呢绒帘幕高悬户牖。此时还未近晌午,醉风楼里已经有了不少人,有鲜衣华服的富贵公子,也有粗布短褐的寻常百姓,一副热闹景象。
纪余和铜锤上了二楼,找了个临窗的桌子坐下,正好看到铜锤镇西首的牛头山,据铜锤所说此山并非状若牛头而得名,而是相传远古时期轩辕帝统一蛮荒之时,其余各部不服诏令,集结出暗合二十八星宿之力的勇士,以半兽半人之身挑战轩辕帝,大战持续了七十余年,最终二十八星宿被封印,轩辕帝也得以一统蛮荒。而二十八星宿之一的牛金牛就是被封印于这西极边陲之地,也就是他们所见的这座牛头山。
纪余对这种说法自然不置可否,轩辕帝所处的神话时期太过久远,而且据纪余所读的道门典籍所载,二十八星宿不仅不是轩辕帝的死敌,反而是他征战蛮荒各部的一大助力,为他立下汗马功劳,如此看来封印之说便是无稽之谈了。当然纪余是不会选择这个时候和他争论的。
两人坐下不多时,便有青衣小厮过来问:“两位客官,请问要点些什么?”
这青衣小厮年纪和纪余差不多年纪,眉目清秀、唇红齿白,看着他笑脸相迎的样子,纪余不禁想到了四个多月前的自己,不由有些愣神。小厮被纪余看得有些发毛,心想,这位客官不会是得了薏症吧?还是说他有那龙阳之癖?自己不是什么大户人家出身,但也懂得洁身自好,当然他要是给的银钱足够,还是可以委屈一下自己的。
铜锤推了推纪余,他才从对过去的无限缅怀中醒转过来,讪讪笑道,“小二,你们这边最好的酒是什么?”
小二一听这位客官就不是本地人,眉飞色舞的向纪余推荐,“我们醉风楼最有名的自然要数醉生风了。这醉生风可是我们掌柜自家的祖传秘方所酿,用的粮食都是产自流冰城,个顶个的成熟饱满,这水也是从万里之外的环月城运来,尤为清冽,酒曲自然是我家掌柜的秘方所造。我们这醉生风最奇特的地方就是千般人饮有千般感受,饮后如腾云驾雾乘风归去......”
周围的客人显是听多了这小二卖弄,都是点头微笑,深以为然的样子。看来这小二就算有些夸大,真实情况怕也相去不多,纪余也来了些许兴趣:“那便来上两壶吧。”
听了纪余的话,小二反而苦下了一张脸,“客官,可真是抱歉了,我一开始忘了说了,我们这小店每日只提供一十八壶醉生风,今日的已经全卖了出去。”
“什么?”纪余皱了皱眉头,枉自己对这佳酿还有些期待,现在落了空,声音也不由得高了起来。
小二冷汗直下,颇有些后悔自己为了卖弄就把客人的胃口吊了起来,现在又不能让客人满足,期期艾艾的说不出个完整的句子,“这...这...客官...要不...您...您...明日再来?”
铜锤是本镇之人知道醉风楼的规矩,但也对青衣小厮的饶舌有些不愉,现在见了他窘迫模样,不由有些解气。
纪余本意不是要责备这小二,只是在不知不觉之间,他的心境已有些变化,自己现在也算是道德宗外门弟子,修习了不少道法,按理说应与这些普通人不同。纪余心中警觉,似是抓住了什么,这怕便就是此番迟迟不得突破的心障的外现。
人为天地父母所生,天地分清浊、正曲、动静,是所谓降本流末,而生万物。动者静之基,前些日子在山上的时候,纪余通过修习抱神守一真诀,已经做到了分清浊,别正曲。
气分清浊,说的乃是天地元气庞杂混乱,需经由上丹田泥丸宫净化梳理。
形分正曲,此处之形包括外部之形和内部之形,赤子也就是刚从母体胞宫出来的婴孩,那时人与天地元气的沟通最是无碍,但由于缺少正确的引导,也就是失去了最佳的修道时机,身体经络及各大要穴都已经固化,正形一部要做的就是将身体状态重新调整为与天地元气沟通无碍的赤子之体。
而这最后的明动静说的乃是修心,心障外魔,人心鬼蜮,尽皆无形,最是玄妙,所谓悟道尽皆在修心一部。
此次因小二的卖弄言语,就生出火气,生出不愉,尽皆为超拔之心不生,动静不明的缘故。动取的是极静,同样的静取的也是极动,不为外物所累,不为外情所绊,才可做到明动静一说。
但纪余知道此番难得突破的根源不在这里,此时心非极动,也非极静。经过此前的广微真人的问道,月下舞棍的悟道,纪余相信自己此时在量上的积累已经足够,只要寻到心障的根源就可以生超拔之心,一举突破至明动静的入道上品,甚至可因这几日的多番反复积累,一举达到大圆满之境。
纪余心思连转,其实只不过才过了一瞬,回到眼前,但见小二一脸难色。
“这位道长,小老儿乃是这酒家的掌柜,刚刚我家小二多有怠慢,还请多多担待。”白胖的中年掌柜赶忙笑着过来陪罪,自家小二眼拙,但他在这黄锤镇迎来送往二十多载,要是连纪余是修道人都看不出来那也算是白瞎了。
纪余微微有些惊讶,自己今日出来未曾穿道袍,御风引也放在客栈,按说应与普通百姓无甚区别,这掌柜怎么会能够分辨出来?
察觉到纪余的警惕之色,白胖掌柜连忙解释道,“这黄锤镇乃是西极边陲的集散重镇,多有修道人在此流连,小老儿在这儿呆了十余年,自问也有些识人之能,道长气度不凡,天庭饱满,再加上隐有真气外现之像,怕是左近就会突破。”
原来如此,书上确实提过,修道人临近突破之时,体内真气道力会有欲满将溢之势,与天地元气的沟通也会愈加频繁,有时会有所谓的外放之像。这么解释倒是说得通。只是纪余记得这段之后还有对修道人的警戒言语,那就是将满欲满之际生出的彷徨踌躇这等负面情绪,也是外魔鬼蜮之流的最爱,常有修道人被种下魔种而不自觉,想到这里,纪余几乎惊出一声冷汗。周遭客人以及掌柜的脸上似乎也浮现出诡谲可怖的微笑,甚至连铜锤也是如此!
纪余对这些最是敏感,有东西在搞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