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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双子

“双历制”,是宗州大陆现行通用的一种计年方式,这里的“双历”指的分别是“星历”和“光历”。

其中“星历”形成于大约一千七百年前,是由当时的古人观星测月,推算而来。这套历法以星月之相为期,是整片大陆最早最古老的历法,也是宗州计年的伊始。

而“光历”则产生于距今三百年前,于“星历”不同,它的四季寒暑均按照太阳的起落周期而定,所以这套历法节气固定,时辰分明,对于人们的耕作生息都有很大的帮助,而且它每一年的天数固定,计算方法也十分简单,所以一经问世,很快便被民众所接收。

但是,这两套历法的出现也引起了计年之争,不同的地域、不同的家族在新旧历法的选择上都出现了分歧,这样一时间造成了巨大的混乱。后来,为了消除这种矛盾,宗州的“钦天观”学者们绞尽脑汁,将“星历”和“光历”比较融合,找出了其中的规律,从而编制出两者可以对照使用、随意转换的“双历法”,就这样,“星历”和“光历”并用的“双历制”便由此确定下来。

再后来,雪域也有样学样,将“双历制”复制推广到了极寒的天边。

“末月拜营”,是瑶州持续了数百年的一项传统:即每个“天辰年”星历的末月(十二月),于临京天北卫戍大营当中,举行的一场隆重仪式。

这场仪式的主角有两人,史称“双子”;双子其中一人由皇帝任命,晋升“天使”,另外一人由军中推荐,封号“武神”;双子的人选一旦确定,则不再更改,只等到拜营的那一日,百官云集、权贵瞩目,双子齐心协力,应对重重考核。

而“天辰年”,指的则是每三年为一周期的“天辰星”划过天际的那一年,而最近的一次,也正好就是宁安离开瓶山、来到瑶州的这一年。

因此,宁安机缘巧合,赶上了时机,被萧栒选作“天使”,指定为“双子”之一,然后按“双历制”来推算,将星历拜营的日期换做光历,便是圣旨上所说的一月二十五日,也就是正好不多不少、一个月以后的那一天。

与此同时,在瑶州,每三年一届的“双子甄选”是每个天辰年年末的头等大事,古往今来,所有被选定的“天使”和“武神”,不管之前是如何的不显声迹、默默无闻,此后都注定光芒闪耀、名动五州。

所以孙冉她们才说宁安这下是真的要名满瑶州了。

不过眼下,四姐妹见宁安迷惑地把她们看着,一副呆朦的模样,才想起这位“天使”恐怕还不清楚眼下是个什么状况,于是果断转身,拉着宁安到屋子里详加解释去了。

夜幕降临,房间里掌起了灯,姐妹四个七嘴八舌对着宁安讲了一个多时辰,桌子上瓜壳果皮一片狼藉,壶里的茶也泡得快没了味,不过她们显然话意正浓刚聊到兴头,就连宁安也时常开口听得津津有味。

菲菲话语轻快,刚把听来的那些拜营趣事讲了一通,一口气下来人有点儿渴,就抓起身旁的杯子饮了一口,发觉滋味已淡,就要起身去再沏一壶,不过这时,正好也传来老管家的敲门声,原来时候不早,该用饭了,众人这才意犹未尽,中止了这场欢谈。

再说老管家在临京生活了大半辈子,阅历丰富,见多识广,听到圣旨里提到了“天使”居然是自家少爷,顿时老脸放光,一送走钦差,回来就在府上转了一圈儿宣布了这件大事,结果这下可轰动了,本来前段时间,家主领着宁安宣布孙家多了个“新少爷”时,府上的丫鬟俑人还有护卫们都在心里边好奇这看上去“漂漂亮亮”的“少爷”到底是什么人,后来接触了一段时间,只觉得这位“宁少爷”对谁都客客气气叫人喜欢,但究竟有什么本事却始终是个谜,这时听老管家这么说,吃惊的同时也倍感欣喜,毕竟天使之誉名落孙家,一府上下与有荣焉。

在老管家的示请下,宁安和孙家姐妹四人从屋里来到园厅,那里饮食早已准备妥当,圆桌上灯光曛暖、佳肴丰盛,一切的布置都让宁安非常满意,此中唯一不足的是,一动不动,安静侍候在众人身边却拿一对目光频频扫过自己的老管家,还有偶尔添茶置酒也不忘偷偷看自己两眼丫鬟佣人。

此地不宜久留啊……

宁安脸皮不厚,被这样打量,一次两次还好,久而久之也感到别扭,于是加快速度,赶紧用完晚膳,然后借口累了,脱身而去。

沿廊急步穿行,回到自己的房间,宁安终于轻松起来,从园厅到内宅,就这几步过来,居然还碰到了府上来来往往不少的人,真是奇怪!

于是一面念叨一面走到屏风后边,那里摆放着一个浴桶,里边盛满了水,水是直接从后院的井里打的,在这寒风刺骨的时节早已冻得冰冷,可是宁安只休息了一会儿就这么宽衣解带泡了下去,任由全身浸在冬水里却几乎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若是普通人像这样做,恐怕过不了多久就会冻得浑身僵硬面色青紫,时间长了甚至有性命之忧,但是宁安的情况却十分反常,只见他安然地坐在浴桶里,神色轻松,惬意自如,反倒是那桶水,渐渐地,竟有袅袅白气聚散浮游,再后来,仿佛由薪火煮沸,水热蒸起,竟缓缓变成了一桶香汤。

沸水融冰,这是宁安玄功渐成后跟孙冉学来的一点儿小把戏。

既然香汤煮好,宁安也不浪费,哼起山间小曲,慢慢享受起来。

天风浩荡,寒夜低语,湿湿暖暖的屋子里,“天使”在悠然泡澡,而这个时候,“武神”的人选也定了下来。

※※※※

临京天北大营,中军大帐。

十六支牛油熬成的巨烛依次排放在营帐四周,熊熊烈焰将视野照得一片通明。

营帐里有数十人,左右两列,分坐无声,天已入夜,依旧甲不离身,披挂铁胄。

他们都是军中历经百战的悍将枭勇,平日手握重兵,铁骨难驯,而此时此刻能够令他们如此敬畏规矩的,数遍军中,唯有一人。

“今日圣上诏告,天使之位,已有定论,问我军中武神,何时定夺。”众将之上,主位高悬,此间坐落问话者,正是营中万军之长,瑶州“将军府”第一人。

立国之初,瑶州的皇室为了梳理朝政,文设“相国院”,武设“将军府”,分由“九相九将”辅佐,这十八位将相数百年来一直作为皇室的左膀右臂,“将”军“相”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代表着瑶州龙座之下至高的权柄。

这一府一院作为文武之首,从诞生之初就相辅相成,一左一右,傲然雄立在大明宫中轴的两端,尽管它们职责不同却权力相当,至于具体的行事方面,“将军府”的九位将军同样有别于“相国院”的九位相国,关于这一点若要一言概之,即为:

“将”军于野,而“相”国于朝。

先说这“相”国于朝,指的是在日常情况下,相国院的九位相国不管是在下及民意还是上达天听的过程中,他们的行动一般都有一个固定的范围,这个范围便是朝堂、府衙乃至临京,可以说,在整个庞大的文官系统维持运作之时,相国院就是一颗心脏、一副首脑,只要政令通达,九相只需坐镇中枢,便可遥控四野,并不必亲至琐屑处。除非真遇上特殊情况,才由皇帝亲自下令,步出都城,巡牧瑶州。

也就是说,相国院的九位相国平时所行政务之事,地点皆于皇都,皆于朝中。

对此,在这方面,比之相国院,将军府的行事则另有不同。

瑶州自自立初始,八百年来,始终为诸强环伺,正所谓患战之地、处境凶险,所以,为了应对这种局面,在全境的兵力部署方面,也有了自己的特点——“强干茂枝”。

在此,“强干”寓指都城临京,而“茂枝”则代表锁钥边关,前后连起来就是:边关屯重兵威慑强邻,朝廷集精锐牢控边关。这也就使得瑶州的“九将”在行动范围上必定不同于之前的“九相”,毕竟军队不同于衙门,武将不同于文官,百战雄兵也是嗜血群狼,能驭者,必为猛虎、勇士之王。

也因此,将军府的将军们最终做出了缜密的安排,九将被划为三部,分为五、三、一的结构:

五位将军赴外镇守边关,三位将军留京督军运筹,然后这八位将军再以天辰年为记,每三年一次,打乱轮换,而剩下的那一位,则永久不变,带天子守护临京、统御被视为万军之魂、心腹要害的天北大营。

当然,能够得到皇家信任,托付军中最优秀儿郎们的那一位,也必定毋庸置疑,乃是将军府中荣光最盛、威望最高的第一人,又称“大将军”。

而本朝的大将军,祖姓为“木”,单名一个“尘”字。

……

……

“今日圣上诏告,天使之位,已有定论,问我军中武神,何时定夺。”木尘此刻据案独坐,青须华发,身形魁梧,面对着帐下的儿郎们,发问道。

将军话了,大帐里衣甲轻响,稍显嘈杂,众人交头低语,踌躇半晌,终于有一名将领起身道:

“将军,末将有一事不明。”

“说。”

“今天使之事,军中悉已知晓,但是,这个孙家宁安,到底是何方神圣?居然连‘天机处’那里都整理不出头绪。”

此人口中提到的“天机处”,是瑶州军中秘设的谍报系统,耳目众多,神通广大,但就是这样的一个强大所在,都无法快速地收集到宁安的信息,这说明异常之下通常只会有两种情况,要么就是少年的身份极度神秘太不寻常,而保护他的势力庞大到甚至连“天机处”这样的机构都无法插手;要么就是少年的身份极度低调又过分平常,平常到已经完全无法引起“天机处”的兴趣……不过在两者间稍加衡量,想一想能够得到圣上青睐,在如此重大的仪式上抛头露面的,怎么也不符合第二种情况,所以,军中的将领们对于宁安这位天使的“真实身份”可谓是猜疑蜂起,议论纷纷。

他们哪里想到,宁安两个月前才刚到瑶州,二十天前才抵达临京,几天前才融入孙家,而在此之前的十六年里,这位看似“神秘”的天使不过是窝在灵州边境茫茫群山里的一介小民罢了,正宗的籍籍无名之辈,就算“天机处”再怎么无微不至,也不至于花去大把精力穿州过境然后把注意力浪费到一个山野小子身上,因此这也就造成了宁安背后有一股隐秘势力周全庇佑的错觉。

尽管手下的儿郎都不清楚少年的底细,但是木尘何许人也!出生于军功世家,跻身于九将之首,圣眷之隆可带天子坐镇亲军,和萧家孙家明里暗里都有着过命的交情,所以木老将军明白得很,不过嘛,由于这次的天使钦点君上自有深意,老将军也不能点破,哪怕看着亲信部属们交头接耳,迷惑不已,也只能装作不知。

“这天使之位,既由圣上裁决,我等只管听命便是,其余种种,莫去计较,懂吗?”

“末将遵命!”在座的都是天子亲军,对君上自有无限的信任和忠诚,这天使既是圣上选定的人,那即便众人对他的认识再怎么一片空白,也不会有半点的抵触和怀疑,那起身的将领也是干净利落地坐下,再不提先前之事。

“恩。”对于儿郎们的态度,木尘颔首表示肯定,又道:“那么,关于‘武神’的人选,尔等有何看法?”

归根结底,选出“武神”,才是今晚众将齐集大帐的原因,一时间,大帐里无比安静,所有人正色肃然,彼此间再没有半点交谈。

巨大的火烛还在顶着赤焰燃烧,营帐里除了火星偶尔炸起,再没有半点儿声音,木尘还没有得到回答,但他并未有着急,继续给予着耐心,以等待慎重的决定。

“末将曹豹,领枪骑营所部,推举武神,请少将军!”慢慢的,大帐里,站起了第一名将领。

“末将许广,领弓骑营所部,推举武神,请少将军!”然后是第二名。

“末将沙世杰,领斥候营所部,推举武神,请少将军!”接着是第三名。

“末将……请少将军!”

“末将……请少将军!”

“末将……请少将军!”

越来越多的将领举拳而立,听其所请,皆少将军。

木尘看着儿郎们一个接一个的站起,知道今晚议论已定,于是也离座起身,将目光投向这片铁甲之中:

“子卿,诸君厚义,你当如何?”

在赫然挺立的铁甲之中,只有一个人尚未站立,使其周遭形成了一片隐匿的阴影,直到木尘发话,方才传出动静,一道晦暗的身影缓缓显形,黑盔黑甲,不现容貌,只由一道清冽的声音做出回答:

“末将木子卿,领火麒麟所部,蒙诸君厚爱,不敢推辞,遂当天意,请为武神!”

“好!”木尘久经军伍,就喜欢军中这份爽快,当即也不犹豫,立下决断:“明日拟发军报,回复宫中,便说军中武神已定,乃瑶州军中火麒麟部千夫长,今木家三代之女——木子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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