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一来,秦露露就变的非常忙碌,她这几年都没有如此劳累过,晚上,常常是一沾枕头就睡着了。她睡在卧室里,有医生睡在隔壁,有风吹草动,露露可以马上按铃叫医生,李福来的病,几乎把家里也变成了医院。
睡梦中正在和一个黑衣人搏斗,她几乎累的筋疲力尽,可是黑衣人执意要拉着她走,走向不知名的远方。最后,秦露露放弃搏斗,乖乖顺从了黑衣人伸过来的手,她太累了。黑衣人一把抓住她,抓的很紧,却很温暖,踏实。秦露露心里一暖,醒了。抓住她手的是李福来,李福来在黑暗中大睁着眼睛,一手握着露露。
她驱一驱睡意,坐起来依偎到他的身边,之前秦露露曾经无数次设想过,如果真有这一天,她怎么也不会和一个将死的李福来呆在一个屋子里,她会发抖会害怕,会找多多的人来陪伴自己,可是,真到了这一天,一切都是那么自自然然。她不怕,也不恼,三年朝夕相处的情意让她对身边人的死亡不那么惧怕,更多的是惋惜和心疼。李福来已经在注射吗啡止疼,每当药力过去的时候,他就会疼,头上冒出豆大的汗珠。这是一个人最终的宿命,无可逃避,无论你有多少钱,有过怎样辉煌的过去,在疾病面前,都要乖乖的缴械投降,接受它的折磨,直到无法承受,油尽灯枯那一天,灵魂轻轻抽走,剩一个肉体的空壳,凭世人祭奠。
怎么了?秦露露尽量柔声问他。李福来说:露露,你烦了吧,我又老又难伺候,大晚上的不让你好好睡。
秦露露只好小心翼翼回答他:哪里的话,我怎么会烦你嘛。
李福来停顿了一下,说:烦我也没有办法,反正我快死了,我死了你就清静了,可以找个年龄相当的男人,继续过你的好日子。秦露露不知道该说什么,说你不会死的,那岂不是太假了,说不定他又要发脾气;说你死了我也不会找的,那不是要酸死自己吗,尽管她还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可是那是明摆着的,她不可能后半生守着这三年的回忆过日子,她还需要爱情婚姻和家庭。
所以,秦露露很聪明的把话题绕过去了:你再说不着调的话我走了,不理你了。李福来投降了:好好好,我睡不着,陪我说说话。
要不要打一针?她说的打一针是指吗啡,她以为他开始疼。李福来摇头:我还忍得住。
秦露露依然握着李福来的手,和他聊天,曾经的李福来,是露露的依靠,山一样有能力的男人,如今,他却弱小的,要她时刻陪着,要被人照顾,自己无法主宰任何东西。
李福来喝了一些温水,吃了药,忽然长叹一声:盯着外面浓黑的夜色:我这一生啊!秦露露差点哭了,这一声叹息如此苍凉无奈。李福来说:露露,你愿意听我跟你说个秘密吗?
秦露露点头,他现在说什么她都会用心听的。她虽然没有深爱过这个男人,可是如今要失去他了,心里不是滋味,在这个世界上,能像李福来一样对她好给她温暖的人,越来越少了。
我曾经,对不起一个女人。
李福来缓缓说道:这个秘密压在我的心里多少年了,像一块巨大的石头,压的我喘不过气来,如果我现在不说,也许以后就再也没有机会。
露露心里揪了一下。女人,关于女人,而且还不是老婆,可恶!
李福来继续说下去:你看不出来吧,我曾经爱上过朋友的恋人。那时候正是事业最鼎盛的时候,觉得天大地大也没有钱大,那个女人,有着奶油一样的肌肤,像星星一样明亮的眼睛,我爱她爱的着了魔。为了她我什么都愿意做……他看了秦露露一眼:你吃醋吗?
秦露露撅着嘴说:吃。
这个夜晚,注定不平常,对这对特殊的夫妻来说,他们三年的婚姻生活总和,也没有这一晚这样交付自己灵魂深处最隐秘的角落。
他们交换了各自最隐秘的事情,在黑夜的掩盖下,这样的倾诉,像千条小溪归入大海,自然,丰润。秦露露一直握着李福来的手,带他感知这个世界的活力。
李福来有着50年代人的特点,踏实,务实,虽然赚了很多钱,却很俭省,而且对自己的身体没有足够的小心,甚至连体验都不上心,他说生死有命,小心无用。所以这一下子病倒,倒像是天地间突然下了一场霜,毫无准备的,深秋携裹着严寒,来了。
宿命的人生,关键在于你怎么选择。这是秦露露的座右铭。怎样的选择就会有怎样的人生,早在十年前那场惊天的祸事中,她就明白了。
秦露露从小父母离异,各自组建了家庭,于是她成了多余的人,那时候,她还上中学,住在奶奶家,奶奶年纪大了,除了做一日三餐其余的已经力不从心,秦露露有足够的自由,她逃课,和男孩子一起在夜晚的大街上唱露天卡拉0K。十年前的小县城街道上,到处都是露天唱歌的年轻男女们,他们大声唱歌,大口喝啤酒,释放着旺盛的荷尔蒙。当然,秦露露跟他们不一样,她是为了报复父母,她还小,所谓的报复,就是伤害自己,越狠越好。
初三那年,她认识一个街头混混摸样的男生宋振宇。宋振宇和她的情况差不多,妈死了,爸再婚了,后妈带着一个小男孩,爸爸对小男孩百般讨好,冷落了亲生儿子。他成了驰骋在这片街道上的野马,每次他老爸出现管教他的时候,宋振宇都是把头一扬,很**地说:想管我,拿钱来!
他爸的钱都给老婆管着,拿不出来,只好气狠狠走掉。
宋振宇虽然不上学,不学好,可是他长的好,一米八的个子,大眼睛,薄嘴唇,他还有一个本事是飞眼,飞起来很迷人。十五岁的女孩子,觉得有一个老大摸样的男人来爱是最有面子的事,秦露露爱上了宋振宇,坐在他的摩托车后面飞一样飘过陈旧的小街,他们住在一起,做一些千奇百怪的事,比如把毛毛虫放在隔壁那个像女生一样的男生书包里,看着他跳着脚哭,比如跑回家去将宋振宇后妈的自行车气门芯拔出来,扔进臭水沟里。他们觉得无比快乐,整天无所顾忌的大笑。
半年后,秦露露觉得身体出现了可怕的变化,肚子变大了,脸上长斑了,她惊慌失措找到宋振宇,问他自己是不是得了病。宋振宇很喜欢她,也怕自己心爱的女友得什么病,于是回家偷了钱,带她到医院。给他们看病的医生碰巧是露露老爸的远房亲戚,他无情的扣下了露露,呵斥走了宋振宇。老爸老妈像两头豹子一样冲进诊室的时候,老爸冲上来就是一个耳光,妈妈哭着骂他们爷俩都不是好东西,原来这个也有遗传,上梁不正下梁歪,秦露露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让他们赶紧走,不要围着她吵架,三个人在医院里吵成一团。最后他们被医院赶了出来。
在爸妈长达半小时的咒骂嘲讽声中,秦露露才知道自己是怀孕了,她惊出一身冷汗,怀孕,生孩子,简直比死亡还可怕的事情,居然降临到她的头上。怎么办?接下来,他老爸将宋振宇以强**女罪告到公安局,可是宋振宇也只有17岁,两个家庭互相推诿责任,打来打去,最后达成协议,宋家负责打胎修养的所有费用之外,还要陪两万块的精神损失费,否则宋振宇只有坐牢的份儿,宋家讨价还价,最后陪一万了事。做手术的时候,爸妈陪着,秦露露躺在冰凉的手术台上,疼痛,撕心裂肺,一阵阵袭来,她几乎晕厥。
妈问:你想怎么样?
她问:宋振宇呢。
妈说:宋振宇已经出去打工了。
这之后的很很长一段时间里,她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一天又一天,不吃不喝。第七天,她走出房间,分别给老爸老妈打了电话:我要上学,你们给我转学,交学费。
李福来流眼泪了,泪水浑浊而稀薄,他被病痛折磨,已经连流泪的力气都没有了。李福来没想到他的小爱人,如清荷露珠的小爱人,居然也有这样的经历。秦露露也流泪了。有些伤口,虽然痊愈却终究会留下疤痕,掩着盖着也没有什么不同,撩起来看见,却依然会疼。
这天晚上,他们互相交换了秘密。像一对真正的夫妻那样,依偎着睡去。夜里,李福来悄悄放开了露露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