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觉楚岫昏昏沉沉睡到快中午,梦里都是一个模糊的身影,她低低唤着一个人的名字,惊醒,起床。发现沈曳已经回来了,正坐在客厅里喝茶。她心里怀着事,不打算从她面前走过。沈曳却看见了她。她已经化好了妆,似要出门,红唇欲滴,娇艳如玫瑰,偏偏又穿了一件玫红上衣,黑色纱裙,鞋子也是玫红的,分外的美。这美丽的外表,却藏着如此险恶的心,想想暗室里暗无天日的李桀然,再想想凄凄楚楚的秦露露,楚岫的心无端跳动了一下,轻微的麻木和疼痛。
沈曳看见了她,站起来说:岫子。
楚岫站定,没有答应。
岫子,想必你已经知道了,我不是有意的,老爷子的遗嘱就是这样写的,我并没有欺负你朋友的意思。
楚岫说:可是你这样做,她就无家可归了。
沈曳说:没有这么严重,我不知道老爷子为什么会留下这样一份遗嘱,但是,我会尊重他的遗嘱。
你想怎么做是你自己的事情。楚岫不知道怎么拿捏自己的情绪,她现在吃住都是沈曳给的,自然没有权利和资格要求她什么,况且,她们既然走的是法律程序,一切自有裁夺。只是可怜了秦露露,她该怎么办?
楚岫站在那里,张了几次嘴,想告诉沈曳她没有权利管这些事,也不想掺乎这些事,但是她想离开这里,跟依然跟秦露露在一起。可是,她说不出来。暗室里的丝丝缕缕都牵扯着神经。
沈曳说:遥遥的状态这么好,我不想让你恼,这样吧,条件随你怎么开,只要你留下来。
楚岫奇怪自己居然没有一丝一毫的受到屈辱对待的感觉,似乎还有一点欢欣,她说:如果可以有条件,我唯一的要求是放过露露。
这个……放过是怎样的定义呢?又说:你不知道老爷子身后的遗产是怎样的数字,我也不方便告诉你,但是我可以答应你,不会让秦露露太难堪,我会给她补偿的,包括你。她说着拉开包包。将一个信封放到楚岫手里:拜托你了袖子,我真的需要你。
楚岫没有接那个信封,只是淡淡地说:你还真是李福来的儿媳妇,一切都可以做成买卖。可是世界上有太多东西是不可以当成生意做的。
沈曳打量着楚岫的脸色,她的小脸上是一层严肃。沈曳说:不能买卖的事情让人惶恐,没有十足的把握。人为什么要钱呢,享受是一方面,迎刃有余的对待一切也是一方面。我到真的希望世界上的所有事都可以靠买卖来完成,那样我就不会像现在这样烦心了。
你说的不对。楚岫决定多说一点,经过了昨夜的刺激和惊异,她的心里憋满了话,却无从说起:当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一切,爱情,亲情,友情,甚至阳光空气都能买卖的时候,人就没有存在的价值了。见沈曳没有言语,研究着她的表情,又说:沈姐姐,我会好好照顾遥遥,不为钱,总有一天你会知道我为什么,那肯定是不能做成生意的东西,你放心吧,一直到他完全康复我再离开。
沈曳脸上的表情是感激和无所适从:袖子,我会报答你的。她第一次看见沈曳流露出这样的表情,不可一世的,高贵的,霸道的沈曳,她可以将男人囚禁在别墅夹层里,也极有可能怂恿李福来,来抢夺本来属于秦露露的财产。可是,面对患病的儿子,她却肯在一个小姑年面前一再妥协,低眉,人性真是复杂。
见楚岫答应,沈曳匆忙间打了一个电话,不一会儿,凌九霄的车子已经停在门口。她出门去了,走到门口,又忽然折回来,问:岫子,昨天晚上我睡在公司了,遥遥睡的好吗?他有没有到我的房间去?
楚岫马上联想到钥匙,急忙说:有的,他半夜找你,非要到你的房间去睡呢。
沈曳说:是了,一定是乱动我的东西了,晚上他回来,你帮我翻翻他的书包。算了,我自己回来翻吧。
沈曳匆匆走了。
楚岫却开始着急了,沈曳问遥遥有没有到她的房间去,一定是在找钥匙,李桀然说了,沈曳每天晚上都会给他送吃的,所以,佟姐每天晚上都会准备那么多的夜宵。
楚岫离开暗室的时候,已经凌晨了,她才蹑手蹑脚回到前厅,老齐就起床打开了门,她只好一头扎进了自己的屋子。平静了一下思绪,打算利用到楼上叫醒遥遥的机会,将钥匙放回去,出门,却见遥遥睡眼惺忪走下楼来。
那钥匙,藏在她的贴身口袋里,犹如一粒火种,烧的她浑身不自在。
这钥匙,要怎么神不知鬼不觉放回去呢?楚岫刷牙洗脸,一直都在想这个问题。如果钥匙还回去了,沈曳必然会更加小心保管和收藏,她也许就再也见不到李桀然了。
两点,楚岫找了一件针织裙换上,跟佟姐打了招呼,说是去找秦露露,顺便接遥遥一起回家来,然后打车出门。
时间还早,她咬牙打车去了秦露露那里。车子拐进小区,几片叶子飘乎乎落下来。远远的,已经看到张姐在扫树叶。院子里空荡荡的,这才初秋,鲜花都已经凋谢了,秋千孤独荡漾在午后的阳光下。
露露躺着看电视,李福来死后,楚岫还是第一次见到她。秦露露瘦了,最喜欢的宝姿裙子挂在身上,空落落的。头发应该是好几天没有整理了,碎而凌乱,也没化妆,眼睛盯着电视。见楚岫进来了,她目不斜视,两条长腿很随意搭在沙发上,说了一句:坐吧。张姐跟进来小声说:已经两天没吃饭了。
楚岫没坐,夺过她手里的遥控器关掉电视。大声道:露露你这是做什么,李福来死了,你要活下去吧,你不用给他殉情去吧。
露露呼一下坐起来,大声说:呸,我活的好着呢!给他殉情,他也配!
我看不见你的好。
露露忽然说:岫子,你东西带了吗?你过来陪我沈曳有没有拦着?
楚岫这才想起来,昨天,她曾经在一怒之下给露露发过一条短信,说要离开沈曳家,不能再帮她教儿子了。她都骑在自己好姐妹的头上拉屎了。
楚岫说:没……没……没呢。
秦露露冷笑:沈曳给你多少钱?
你眼里我我成了这样的人吗?
秦露露没回答,她顺手从茶几上摸出一盒烟来,拈出一枝,点上,烟雾慢腾腾在两个人之间缭绕。楚岫发现她脸上挂着泪水,却努力不让自己哭出来。
那样子,很可怜。楚岫跑过去像以前那样抱住她的肩膀,轻轻拍着,秦露露像一片叶子一样贴在她的身上,摇晃着,颤抖着,抽泣着。连连说她说:对不起,我不是要恶心你的岫子,我心情不好。
楚岫说:我知道,我知道。我现在不能走,我想劝一下沈曳,看她能不能看在……看在遥遥的面上,撤诉……她都没想到自己毫不犹豫在最好的姐妹面前撒谎了。
秦露露说:没用的,李福来是商人,沈曳也是商人,他们的本质是一样的,不会任由钱财在手中损失的。是我傻。
现在,是什么情况了?楚岫问。
秦露露说:两份遗嘱都经过了公正,现在的问题是,在病人清醒的情况下,法律上认定最后一份遗嘱。更可恨的是,他们弄到了一个护工的证词,说我没有好好对待李福来,说我……虐待他。所以,我很快就要搬离这里了。秦露露配合着自己的语气,环顾了一下整个房间,眼神散漫着,没有在任何一处停留。
如果,真是这样,那你打算怎么办?
我不甘心,我想要拼一下!秦露露说,楚岫被她的样子吓了一跳。我嫁给李福来三年多了,他病中都是我在照顾,他凭什么这样对待我,凭什么啊。
人死了,把最后一缕温情也带走了。楚岫对李福来的鄙薄又深了一层。只是,再恨,人也没了。
只是,现在不但要照顾露露,还有李桀然,更不能因此,疏忽了对遥遥的照顾。
她不能在露露那里多待,四点到五点,是幼儿园接孩子的时间。遥遥因为自闭症,在特殊的幼儿园上学,不但价格昂贵,接送时间也控制的十分严格,楚岫不能耽误了接他。现在,楚岫对遥遥又多了一层关爱,面对这个孩子,她的心里就会升起一丝丝甜来,这是李桀然的儿子啊。那个男人,常年被关在暗室里的男人,依然保持着清俊和洒脱,这样的男人放在阳光下,该是怎样的耀眼,只是,他怎么会被关起来呢?
幼儿园门口,楚岫手握磁卡,那是为了安全起见,园里特意给孩子制作的,接送孩子都需要刷卡辨别身份。遥遥背着书包,穿着一套巴拉巴拉的条纹短袖小套装,直接扑进楚岫怀里,俩人打了车,回家。路上,楚岫悄悄将那枚烫手的小钥匙拿出来,在手里摩挲了一阵子,悄然打开遥遥的小书包,将钥匙迅速扔进去。同时在心里说:对不起了遥遥,你背这个黑锅吧,是帮姐姐,也是帮你爸爸。
遥遥自然浑然不觉,依偎在楚岫怀里,默默注视着一闪而过的城市。这个孩子时好时坏,一直游离在轻微自闭症和正常之间。
晚饭已经做好了,四个人吃饭,老齐特意给遥遥做了鱼,沈曳没有回来吃。她在半夜才回来。楚岫还没有睡,细心听着她的动静,在她匆匆上楼又匆匆下楼之后,楚岫假装上卫生间,出现在客厅。沈曳说:还没睡啊。见楚岫瞄着自己手里的食物,就自嘲说:在外面总是吃不饱,要回家里来补,习惯了。
楚岫说:沈姐姐是奇人,这样吃宵夜都能把身材保持这么还,我可是想都不敢想,露露更过分,她在晚上干脆都不吃主食和甜食的。
见楚岫提到露露,沈曳脸上不自在了一下,上楼去了。楚岫也舒了一口气。沈曳放不下暗室里的李桀然,昨天她丢失了钥匙,现在在遥遥的书包里找回来,应该不会怀疑到她的头上,看她急匆匆的样子,楚岫心里漫过一丝欣慰,又掺杂着酸楚。
一个人回到房间,一股脑将李桀然那些小东西都翻出来,一页页翻着。
第二天早上,楚岫听到沈曳在悄悄叮嘱儿子:以后不要随便动妈妈的东西,知道吗?遥遥点点头,他最喜欢的一个动作就是点头。沈曳说:乖,周末妈妈带你去游乐场。她抿嘴笑了,虽然心里小小的不安了一下。
这一天一夜,满脑子都是暗室里那个苍白的身影。翻着他不知何年何月写下的字迹:真情只有一次,我不能随便浪费!他到底,是怎样一个人呢?他的真情,浪费掉了吗?
露露和沈曳相争,遥遥的心理疏导,李桀然的处境,每一桩事情都似乎跟楚岫没有关系,可是,她的心,却自动卷入了这所有的事情当中去,拔不出来。这么多的事情,几乎是呈交叉状态出现的,像一团麻,楚岫不知道该怎么解,让他们都得到成全。
楚岫再次出现在暗室里的时候,是个后半夜。她一直在窗口细心听沈曳的动静,她洗完澡下楼了,她去厨房了,她上楼了,然后楼上卧室阳台的推拉门轻微的一声响动,沈曳应该是从阳台,到后院去了。楚岫在小屋里屏住呼吸,猜测着,沈曳应该打开那道隐秘的暗门了,沈曳应该将食物端给李桀然了,他们在做什么,为什么一对夫妻要一个把一个关起来,还隔着冰冷的栏杆。不,这些都不重要,楚岫不想打听他们的过往,她只想现在。沈曳跟李桀然,明显成了一对冤家!
她掐算着时间,沈曳刚走,阳台上的推拉门合拢,卧室里的灯灭了。整个别墅都陷入寂静。
门应声开了,偷来的钥匙成功回到了沈曳的手里,私自配置的这一把藏在最贴身的口袋里,每天和她肌肤相亲。暗门做了自动开关轴,人一进来门就自动合拢,然后“啪嗒”一声暗锁扣上,除非在里面转动锁孔,或者从外面用钥匙打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