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辰时刚过一半，赵妈、淑华和外面请来的掌勺师傅就开始忙活了，鸡鸭鱼肉这些自然少不得，各种稀罕食材也有，绝对是丰盛的一餐。
鲁氏走到厨房，一看还没有生火，问道：“赵妈，怎么还没有生火啊？”
赵妈走过来，在围裙上抹抹手，说：“离开饭还早呢，现在都炒出来到跟前都凉了不好吃了，您着急了？”
鲁氏眼一斜：“着急个纂儿，老伙计，这回在饭桌上非得撑起这个脸面来，堵住这老婆子的嘴。”
赵妈咯咯笑了，眼神示意她有外人在别说这些，鲁氏意识到赵妈的意思也笑了，赵妈说：“有两个师傅在呢，您就瞧好吧啊。”
掌勺师傅乐呵呵的说：“老太太今儿请的哪位贵客，看这一桌得不少钱儿花嘞。”
鲁氏笑着说：“请个老王母娘娘来，您尽心吧，给您和这小师傅双倍的工钱。”
掌勺师傅乐开了花：“甭管您请谁了，咱们一准儿的让您这桌饭菜掉不了地儿。”说罢大家都开心的笑了。
依着鲁氏的脾气，对待亲家母这个刁钻的人本不会这样讲排场，只是因为她总是话里话外嫌款待不周，那张不饶人的嘴确实让人窝火。鲁氏明明知道没几个人吃饭，偏做上一大桌让她没理可挑。其实不过是争回个理来，没有必要这样隆重，谁让鲁氏也是那么要强的人呢，跟谁也不低头。不然她也不会跟环英抻那么多年。
巧儿把水壶坐在炉子上，一出厨房正碰到西院来的百灵，热情道：“哎？百灵，有事儿啊？”
百灵笑着指指手里的一个檀木盒子，说：“这是二奶奶让我给大奶奶送来的老山参，说是她大伯在长白山带回来的。”
巧儿对吴晴的大方着实惊讶一番，愣了愣眼，嘀咕：“嘿，二奶奶这阵儿是怎么了，快进屋吧，跟大奶奶说。”
静惠让巧儿把山参放在桌上，转身说：“百灵，回二奶奶，谢谢她一番心意了。”
百灵点点头：“哎，我回去跟二奶奶说，对了，二奶奶说中午请您和大爷到南院去吃饭。”
静惠微微一笑，说：“大爷衙门有事走不开，我晌午有空子就过去，让他们一家热闹就是了。”
百灵只是负责传个话，至于大奶奶去不去她并不关心，得了回话就走人，这样做仆人或许是明智的，自己没有那份心机，也看不透那么多事，少说话多做事至少不会无端端的卷入是非之中。
静惠纳闷道：“吴晴这阵子怎么了，不是给睿德送这就是送那，对孩子亲的很，今儿倒豁那么大本儿了，明儿还不送个金疙瘩来。”
巧儿犟犟鼻子说：“想得美还金疙瘩，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静惠脸一下沉了下来：“瞧瞧你，胡说什么，以后这样的话万万说不得，万一让人听了去，难堪的可就不只是你了。”
巧儿委屈道：“这除了咱俩有谁啊，本来就是嘛，我就不信这二奶奶会做赔本的买卖，不定憋着什么坏呢。”
静惠嗔道：“好了你，越说越来劲，这会儿是没人，等有人了你那张嘴再秃噜出个什么来，言可省时休便说，惹一身麻烦打不清的官司。”
巧儿说：“反正您悠着点吧，今天她娘家娘来肯定有事，你吧就是忍忍忍，咱们就擎等着吃亏。”
静惠不耐烦：“我心里有数，就你会看事，别人都是傻子，不让你说止都止不住，等哪天赶紧给你找个婆家送走得了。”
巧儿乐了：“啊好好好，不说了不说了，别吓唬我了。”
“看我敢不敢，把你嫁给街上拖着棍儿的三瘸子，”静惠点了点巧姑的脑门，又思量起来，“诶，你还别说，这吴晴的事儿吧且得琢磨琢磨。”
巧儿一副骄傲的样子冲静惠挤了个眼儿，意思是“你还不是得听我的？”
其实静惠哪里用的着巧儿吹耳边风，自然心里有数，送这送那不是有事相求，就是心虚填补，总之不会是个好兆头。
佩举来到杨释澈的书房，见桌上有一个精致的红色礼盒，走上前摸了摸看了看，也没有说什么，见三叔在认真的看案卷，也没有打扰。杨释澈发觉了佩举的举动，没有抬头随意说：“上好的和田玉关爷。”
三老爷说：“斗虎山送来的。”
佩举眨了眨眼睛：“虎二？他可是个匪首啊，您……”
杨释澈接过话说：“怎么收了他的东西，是不是……？”
佩举点点头，说：“虽说他没有在咱们青城明地界儿目张胆的打出旗号来，但对您掌管青城确实是个棘手的角儿，难不成他有事求着您了？”
杨释澈说：“也不是什么大事，意思就是让我一些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里面的道道啊，你还没有理顺明白，看着县太爷风风光光的很体面吧，上得巴结上司高官，下得安抚**白道，绝对的做个廉洁奉公的官，难哪，不是你自己所能左右的，毕竟我手上还攥着一大家子的安危，有些事也是无可奈何啊。”【注：此言论不代表作者观点】
佩举点点头说：“我明白了三叔，我能理解您。”
杨释澈长叹一声：“我何尝不想做个廉洁奉公的父母官哪，可是官居下品，我这岁银拢共不到四十两……咱这大清朝是一天不如一天了，我也想着跟你爸似的隐退了，可是咱们这一大家子要想在青城有个遮风挡雨的，这个位子还是有用的。”
佩举不由得心头一酸，看看三叔的鬓发已经斑白了，人老了失去了年轻的斗志，也没了曾经的心劲儿。人生阅历丰厚使得对人生的思考更加深刻，是啊，世上好多事都不是自己所能左右的，外界的各种因素都会牵制你的前进步伐。无论压力来自上还是下都会在权衡利弊后选择最为稳妥的路径，人生总是充满忧患，事有一好，没有二好，得失互见，厉害与共，既要得其利，必要受其害，这就是人生充满忧患的道理。
佩举有些腼腆的说：“叔儿，我今天想上老家院一趟。”
杨释澈仍然没有抬头，随意略带疑问的哦了一声，又翻了一页书。
佩举这是来告假的，杨释澈也明白他的意思，只是不能太宠着侄子，既不拦着也没应允。佩举见三叔没什么反应，又说：“我过了晌午就回来。”
正说着，方氏进门了，端着一碗米粥，进门一见佩举在，热情的说：“大侄子这么早就过来了，刚做的粥，你也吃点？”
佩举笑着说：“三婶儿，我在家吃过了来的，想跟叔说一声上老家院一趟。”
方氏稍一愣，又瞥了一眼杨释澈，知道这老头儿在刁难佩举，连忙说道：“老爷，衙门今天没什么要紧的事吧？”
杨释澈放下书，漫不经心的应道：“啊，你想坐堂啊？”
方氏嗔道：“去你的，我坐堂就坐堂，比你次不到哪去！怎么地，孩子杵在这你还摆什么谱儿？佩举，你去就是，甭搭理他，在家里还跟真的是的。”
杨释澈呵呵一笑，撂下手里的书，双手放在案上：“你婶儿答应了，你就去吧，早去早回。”
佩举感激的看了一眼方氏，方氏使了个眼色给佩举，这当然逃不过杨释澈的眼睛，佩举忙说：“那我就过去了，尽早回来。”
杨释澈点点头示意批准，杨释澈告辞后转身往外走，方氏喊住：“佩举跟我出来跟你说句话，来。”方氏说罢扭头暗中用手指点了点杨释澈，老夫妻默契地互相递了个眼色，佩举跟随在后。杨释澈捋捋胡须摇头一笑。
院子里，方氏对佩举说：“跟我说实话，那闺女是不是在杭州认识的？”
佩举一愣，不知道如何作答，方氏微作严肃状：“要是佩东敢这么干我可饶不了他，你也是咱家的孩子，婶子今儿要说了什么重话你也甭往心里去。”
佩举尴尬的说：“三婶儿，我……”
方氏打断他：“你这么着要说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我那侄媳妇儿对你可是一心一意，自己得掂量清楚。再说你妈那脾气你也知道，我听说还有个小妮儿跟着，是不是你的？”
佩举诧异三婶子对这件事如此清楚，但既然婶子直说了就没有把自己当外人，也就坦诚回话：“那是她的孩子，不是我的。”
方氏一听倒吸了一口气：“你呦！得得得，要是你妈答应这事我往后头朝下走，糊涂！”
佩举低着头不说话。
方氏白他一眼：“甭说是你妈，就是我也得拖扫把撵出去！我寻么着就不对劲儿，那小闺女儿要是你的孩儿，我还能找你妈说道说道，你找个寡……,嗨，你找个这样的人当姨太太，你可真行你！”
佩举更加尴尬：“三婶儿，我这还指望您给帮帮忙，你看你……”
方氏知道自己说多了，赶紧又宽慰：“都这样了，你还把人家那么老远给带回来了，要是个知书达理的也不能委屈了人家，见机行事吧，到时候你做难了我再去找大嫂。”
佩举苦苦一笑，方氏知道他的尴尬，说：“你先去吧，我暂且给你瞒着，走一步看一步，以后这脑子千万不能犯浑了啊。婶儿把你当自家孩子才管你，要是说了什么你不爱听的，也别记恨我。”
佩举连忙说：“婶儿说哪里话，您是为我好，我知道。”
方氏和蔼道：“行了，赶紧去吧，路上小心。”
佩举走后，方氏进了书房，杨释澈已经把米粥吃完了，问道：“走了？”
方氏埋怨道：“他可是你亲侄子，瞧你那样，也不说给他出出主意倒不少给他使绊儿！”
杨释澈说：“这事得他自己处理，男子汉大丈夫得有担当不是？”
方氏说：“这孩子，要是个黄花闺女还行，弄个带孩子的！往后大嫂怎么个处置法儿还不知道呢！这不是成心添乱吗，唉……”
这会子，钱氏已经带着九妮儿到了杨家大门，九妮儿下了马车走到门房，看到老丁头坐在凳子上逗鸟，喊道：“老丁头儿！又逗您的鸟呢？”
老丁扭过头，一怔：“嘿，这不是亲家府上的九妮子吗？”
九妮儿玩笑似的一掐腰，快语道：“您赶紧差个腿脚利落的报一声，我家太太来串门子了。”
老丁连忙站起来：“是亲家母到了啊，哦哦哦，老太太晌午就跟我吩咐了，不用报了，到了直接进家就是。”
九妮儿连忙凑到老丁耳旁：“我说丁爷爷，您又不是没见识过我家太太可是个挑理的人，恁家不出来个人迎迎又得数落你们了啊。”
老丁会意地摆摆手，合着眼连连点头。
九妮儿忙说：“您麻利儿点的吧，我到马车上接我家太太。”
老丁又摆摆手，步履匆匆的往南院去了，九妮儿回到马车前，钱氏已经下来正在吩咐车夫在哪里等。九妮儿说：“太太，门房的老丁头儿腿脚不利索，进门报去了。”
钱氏鄙夷的说：“他家门上还是那个糟老头儿啊？拐柺悠悠的怎么看家护院啊？”
九妮儿没有做声，到车上提下了东西，这时佩烨和吴晴带着百灵出了门来，吴晴神采奕奕远远的就喊：“妈，您来了，这都等了您一会子了！”
钱氏走了过去，佩烨说：“妈您来了。”
钱氏笑着点头，说：“今儿生意不忙啊？”
佩烨本来就有事，但是能说什么呢，回道：“不忙不忙，妈您赶紧进家吧。”
钱氏径直往前走着，冷冷的来了一句：“你那活计料也不忙。”
佩烨瞬间脸色不好，看了吴晴一眼，吴晴洞察到佩烨的尴尬，使了个眼色，连忙说：“他忙着呢，今天您来家他还能出去啊，是不，佩烨？”
佩烨答应着，钱氏仍然保持方才的神色，虽然笑着但说出的话很是各色：“嗬，瞧俺这女婿，你忙的话去就是，别耽误了你赚钱嗯。”
佩烨很是不悦，但碍着面子还是得低头，忙笑着说：“妈，我妈一大早就起来等您了，我那点事有人在那打点着就成。”
淑华见一行人进了院子，连忙跟屋里的鲁氏回话：“老夫人，亲家太太到了。”
鲁氏出了门热情道：“亲家母到了啊，我正琢磨着差人去迎迎呢！”
钱氏扯大了嗓门，笑说：“嗨，老嫂子自家人，哪有这么多规矩，我这不是老长时间没来了，怪想你的！”
鲁氏玩笑道：“听听他丈母娘的这嘴儿哦，甜的，快进屋。”
钱氏假嗔道：“嘿，她婆婆，咋还骂上人了？他丈母娘的。”
鲁氏哈哈一笑：“瞧瞧你，咬文嚼字的，吴太太总行了？”
钱氏笑呵呵的拉起鲁氏的手进屋，不小心让门线绊了一下，鲁氏跟淑华忙招呼上，钱氏借题发挥：“我说老嫂子，您这屋子多少年了，也该修整修整了，还没进门先绊一跤你说。”
鲁氏笑着回答：“自己没眼力价儿怪我这房子不好，你说说这老婆儿多不讲理。”
一句玩笑话把她搪塞过去，落座后淑华给端上茶水，而后端着茶盘就退出去了。钱氏看了看淑华说：“这闺女多俊啊，屈了屈了。”
鲁氏说：“你手上有没有个好人家，给说说，这丫头我可当闺女待呢。”
钱氏撇嘴：“当闺女待？谁让闺女端茶倒水的，不过要是真有合适的人家我倒愿意给说说。”
吴晴听了不觉好笑，说：“哪能啊，淑华可是婆婆手里的红人儿，要不是大哥娶……”
佩烨连忙用手碰吴晴一下，吴晴意识到了失口，连忙噤声。鲁氏微笑着但眼神中略带警告的看着吴晴，吴晴脸上稍露歉疚之色。钱氏一头雾水：“你们这说什么呢？嗨，不就一个丫头吗，我就是随便说说。”
正说着，赵妈进了屋，乐呵呵的说：“今儿亲家母来家，也没什么准备的，从醉仙楼请了师傅给做了桌菜，太太这都快晌午了，咱们过去吃饭吧。”
鲁氏暗中给赵妈使了个眼色，赵妈心领神会微微点头，说：“亲家太太，您请。”
钱氏客气道：“赵妈，回回来都麻烦你，我这人不好吃，你还添这麻烦。”
赵妈笑道：“您说哪里话，这不是应该的，我家太太对您可上心了，专门在外面请师父掌勺呢。”
鲁氏起身道：“你就甭客气了，亲家，走走走，佩烨吴晴赶紧的，扶你妈起来。”
鲁氏故意走到后面跟赵妈小声说：“瞧瞧昂，瞧瞧她这打扮儿，哎呦赛西施啊。”说罢紧走了几步，赵妈掩口笑了也跟上去。鲁氏虽然跟钱氏开着玩笑但是心里时刻在提防着她，钱氏恐怕心里也是在嘀咕着找个什么话儿头引起正题。一行人往南院正厅走去，各有心思，走路的步调都透着心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