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悠悠岁月容易过，日子就像老僧手中的佛珠，被一个个掐捻过去，暗淡了逝去的青灯古庙，偏偏将那无尽的情愫留了下来，暮鼓晨钟的静穆里，不知平添了谁的哀婉，谁的气息……
众人了然，纷纷尘世，居家生活，每日每夜都会发生多少事情，有些是无力转圜的，有些是无可奈何的，有些是值得回味的，有些是难以忘却的。有时候我们会觉得，或许在冥冥之中，一切都早有定数，想来也许正是所谓的天意吧！业识不灭，三界流转，因果循环又岂是偶然，只不过是菩萨畏因，众生畏果罢了。漫长的生命轮回中，止不住朝朝暮暮匆匆去，任凭光阴将青丝染花白，遇上了谁又错过了什么，尽皆因缘际会。大漠收残阳，明月醉荷花，清风一阵，拂来往日的尘埃，回望过去，恍然如梦，亦如流水，一去不返，不泣离别，不诉终殇。
历时数年的酝酿，笔者着手创作此家族叙事小说。其中的人与事，部分或据笔者亲身经历、或听老人讲述、或局外旁观等现实故事，综合改编，辅之部分虚构情节，通过时空错位整合而成，多以人物间对话的形式呈现接二连三的家事。透过这个家族故事，我们来品味人之常情解读恩恩怨怨。是是非非中透露出种种人格特征，也能深深体会到父母之爱，手足之情，朋友之义。或许读者能在故事中找到自己或身边人的的影子，萌生些许感慨吧，与读者产生些许共鸣，这是笔者最大的心愿。
逝水流云，岁月如歌，随我同驾一叶扁舟，划向那似水年间……
序诗
——无题.
瑟瑟琴声入晚梦
无限兰香随清风
爱也、沉沉，恨也、沉沉
爱恨几回迷离
潇潇夜雨惊羞草
几点琼露点芭蕉
情也、浓浓，义也、浓浓
情义几重相惜
云驶月运凡尘世事恍若梦
斗转星移情仇恩怨渺如风
物是人非执手相看眼朦胧
天意无常把酒长叹月影中
一
清咸丰十一年（公元1861），清政府先后签订了丧权辱国的《天津条约》和《北京条约》，至此加速了中国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的进程。与英法联军的“和解”，世道正处于相对太平的时期，让这个被受列强蹂躏的国度暂时有了一丝生气。清晨，阳光冲走了青城黑夜的寂静，人们陆陆续续走上街面开始了一天的忙碌，仿佛一切都显得那么的井然有序。外面的风起云涌似乎对这方土地震动不那么深重。
杨家宅院在晨光的笼罩下显得清新和谐，青砖院墙顶着排列整齐的瓦片，瓦片之间稀稀落落生长着几棵娇嫩的小草在风中摇摇曳曳。树上的鸟儿蹦上蹦下好不热闹，虽然有些花儿已经在春天开过了，但葱葱绿荫将宅院装点的清新亮丽。这处宅院虽不是大富大贵的豪宅，但也不是普普通通不值一提的市井俗居，却有它独特之处。东南西北中五个院落由一条条规则的巷道连在一起，每个院落的房间布置在遵循坐北朝南的基础上无论在房间数量还是规划布局上又各不相同，简约而庄重，我们要讲述的就是在这里发生的故事。
宅院大门古朴大方，两侧的石狮威武庄严。上三个台阶迈步进去左右两侧是规整的门房，窗台上摆着几小盆花，在一边的梁子上挂着一个鸟笼，那是门房老丁头儿养的一只八哥。行约六步下台阶，对面九尺的影壁上写行书“纳福”二字，影壁正中间有个凹槽，那是关帝圣君的灵位。左右各有约一丈宽的巷道，绕将过去，影壁后面三个椭圆花坛北面就是南院的门了，门匾上写着“福祉苑”，要去其它院落不走旁门的话，南院是必经之处。南院院落较大，东面是三间闲置的小房间，西面是花房，堂屋是公中宴厅，待客之所。堂屋内西北角开了个门，是方便人由中院入内使用的，其余各院的来此要走南院的左右两侧两个北门。
南院的花房，宅子里的人都可以进来修剪枝叶或是提壶浇灌，无论是家眷还是佣人。花房东墙挂着冬梅图和兰草图，下面是一张古筝和六把藤椅，北墙挂着大幅花开富贵图，上边挂着一个牌匾上书“怡然志趣”，西墙挂着翠竹图和秋菊图，下面是一排排摆放不规则的花架，各种花卉一一排开，牡丹、芍药、君子兰、菊花、文竹、虎皮兰、海棠、腊梅、芭蕉、吊兰、杜鹃、梅花、石榴等等各式花卉都有。另有三个青花瓷大鱼缸，好似三个巨大的钵盂一样，里面养着鱼儿小龟悠闲的游动。整间花房典雅清秀，透出自然之风。
南院正北就是中院，中院是上房院老太太鲁氏的居所，跨院格局中规中矩。西厢第一间是老太太的卧房，另两间用于接待亲戚暂住。东厢房第一间是当年老太爷杨释泽的书房。
老太爷曾是朝中大臣，可是性格耿直，却逢时局冷酷，直臣正是朝廷中受排挤的对象，清朝廷日日衰退，佞臣当道，杨释泽颇为无奈也恐怕家人受牵连假说染重病辞官还乡，皇帝信以为真便恩准他举家迁回了遥远的青城，皇帝是好心却为佞臣扫除了一个障碍，这都是旧事，不再提。
自从老太爷去世后，老太太鲁氏一直将书房保留原貌，书案书柜都很讲究的摆放着，一派儒雅之气，在书案上方的墙壁上镶嵌着一副对联——“德礼仁义和正气为人，温良恭俭让明道求真”。正堂是宅门的家祠，迎着门北墙是一面八仙桌左右各一木椅，中间小厅两侧是依次排开的椅子和小桌。北墙上面挂着巨幅松鹤延年图，几只白鹤栩栩如生呼之欲出，显得古朴大方。西面供奉着观世音菩萨，菩萨面色红润慈眉善目，透出清净自在的气息。东面供奉着列位祖宗牌位，从老祖到杨释泽的灵位都按位座北朝南排开，老祖的朝服像悬挂在正位，旁边挂着的是卷轴家谱，俗称竹子，记载着列位祖宗的名号生平。这间屋子门上着个很大的铜锁，除了鲁氏一般是不准随意进人的，只有逢年过节或者有重要家事商讨时才把一家人聚到这里。
这日难得在夏日有阵阵和风，天上云层厚重，鲁氏与大儿媳静惠在中院老杨树下的石桌旁聊天。静惠是锦城梁家的二小姐，嫁杨释泽的长子杨佩举有几年了，她生的端庄典雅，穿衣打扮一向简约但不失风度，平日性格温和很让人觉得内心亲切。她有很强的忍耐力和宽容心，毕竟是大家闺秀懂得上下礼仪而且识大体，因而老太太十分赞赏这位儿媳。
当年提亲时静惠并不答应嫁给杨佩举，心里更中意苏家少爷，但佩举并不知道，很是喜欢静惠就寻死觅活的让家人撮合成这门亲事且诚心不小。相比之下苏少爷显得太过阴柔，静惠见过一面心里就不自觉的拿两个人进行比较，觉得还是佩举比较实际些，就点头答应了杨家。其实主动权根本不在静惠，联姻是父母为了壮大家族势力做出的选择，子女只有听从安排的份，权衡杨佩举和苏炳康的家庭背景不相上下，所以父母才把这主动权给了静惠。梁家也好借着静惠的意愿为由头回绝苏家，避免矛盾。静惠的婚姻更加缺少浪漫，说白了就是家族联姻的派生品。虽说佩举是有些风流，可是对静惠却尊重有加，结发夫妻自然感情深厚。
以上等等权当是个背景，亦或是起源，或许含混，但细读下去相信会明白各种人物关系的。
鲁氏两手不停地把手绢打了结再解开，解开再系上，刚开口说话又轻咳了几声：“佩举这都走了小俩月了，还不回来。”
静惠正绣着荷包，用针儿撩撩鬓发说：“兴许是碰着棘手的事情了吧，不然个把月就能回来了。”
鲁氏玩笑道：“头前儿也没听说他有什么难事儿要办，别是在杭州碰见了大美女了？老话儿可说了上有天堂，下有苏杭，杭州的闺女儿都俊着呢。”
静惠侧首微笑道：“不是没可能。”
鲁氏笑吟吟的摆摆手：“不能，这小子脾性是躁了些，可是人耿直，也还怕我，有我在，这他还不至于做些出格的事情来，就算是有也得我点头才行啊，呵呵呵…”
静惠没有抬头只是很有深意地笑着继续绣花。
鲁氏又问道：“对了，德儿还发热不？”
德儿是佩举与静惠的儿子，“德”取自书房匾额上的“德礼仁义和”。是府上长孙杨睿德，因不足月降生，身体孱弱，动辄着凉发热。因是长房长孙故而家人对待他十分仔细，生怕他有个闪失。此时睿德将一周岁多。
静惠停下手里的活儿端起茶杯递给鲁氏：“退了，这会儿巧儿正照顾着呢。”
鲁氏接过杯子说：“这孩子，从生下来就孱弱，动不动就着凉，以后可要好好的照顾，咱们家的长孙可不能有半点马虎。”
静惠道：“您就放心吧，德儿是不能招凉气儿，昨个天儿好给他洗了洗身子晚上就就发热了，兴许长大点儿就好了吧，对了，吴晴今儿回娘家了也没有带上睿礼，孩子兴许这会儿该哭着找娘了，要不我去瞧瞧？”
鲁氏摆摆手说：“甭了，我让赵妈去了，没什么事，按说该带着孩子去娘家过两天，也让他姥姥疼疼孩子，她从来就没有那份心，哎？我怎么觉着啊，礼儿这孩子跟吴晴不亲似的。”
礼儿，说的是二爷杨佩烨与妻吴晴之子，名杨睿礼，此时不满一周岁。
静惠继续绣荷包，抬抬头：“妈，瞧您说的，孩子哪有不恋母的。”
鲁氏说：“唉，人要是乖张起来，连个猫啊狗的都不靠近更别说是个活人了，佩烨的媳妇儿要有你一半贤慧我也不至于成天这么为难。”
静惠接过鲁氏手中的杯子，道：“妈，您用不着为难的，大事小事我都不计较，就算吃点亏也没什么大不了，弟妹有什么要求尽量满足就是，别让佩烨夹在中间作难。”
鲁氏微笑说：“你这孩子总是为别人着想，有时候啊连我这老太婆都自愧不如，佩举是修了几辈子的福呦，遇上你这样的好媳妇儿可是好缘分哪。”
静惠笑笑，撩了撩鬓发，说：“您说的哪里话，还是您领教的好，妈，您还挺信这缘分一说的。”
鲁氏意味深长的说：“是啊，我这一辈子，唉，真是不容易啊，怎么不信缘分，要不老爷子堂堂朝中大臣哪里瞧得上我啊，这不就是缘分吗？人是命啊……”
静惠对鲁氏的复杂背景和故事都有所了解，知道再继续说下去会引来尴尬。很多事情，只要自己心里有数就好了，没必要说出来。静惠顾左右而言他：“妈，瞧，我这鸳鸯绣出模样了，绣上两对儿给咱们环薇出阁使怎么样。”
鲁氏微笑点点头，眼神中微微闪过一丝哀怨，立刻转了笑脸接过荷包：“瞧瞧，真好，你这双巧手，绣的跟活的似的！我那还有金丝线儿呢，等着我拿给你。”
静惠笑说：“比您的手艺是差远了，我这也是比着您给我的荷包绣的。”
鲁氏轻轻揉了揉眼睛道：“我是不中啦，眼花手抖，可做不出这细活儿了。”
杨佩举因衙门公事去了杭州，偶然结识了一位叫做周桂芝的女人。此女原是杭州一富商的姨太太，富商抱病去世后，因为她是妾又没有生育子嗣，只有一个女儿，唤作海丽，那正妻太太分给她一笔钱便打发出府了，人也总是很自私，富商的妻子没有把孩子留下抚养，让桂枝一并带走自谋活路。当然这在当时也并不十分违背情理，庶生子女本就身份低，何况生父去世了呢。墙倒众人推，落得这样的下场也不难想象。好在桂枝还在之前结识了不少人脉，人长的漂亮也有副好嗓子，为了生计就去酒楼里卖唱，酒楼老板把她捧了起来。佩举与她偶遇便被其美貌打动，再加上桂枝的投怀送抱，两人便成了所谓“朋友”，正是无巧不成书，桂枝托丈夫的长子为佩举办成了差事，佩举自然对她感激不尽，半个月的相处渐渐的两人便互相产生好感。佩举因此便拖着迟迟不回青城，这样缠绵悱恻的竟然忘了给家里消息。
或许是周桂枝俘获人心的手段太高明了，佩举竟然深深喜欢上了她，似乎并不计较她是个遗孀还带着孩子。桂枝倒会给自己找借口，说夫死从子，自己没有儿子没得从，所以干脆找个靠得住的过日子算了，走的远远的，想来不知底细也没人在身后嚼舌头，即便是说三道四自己也听不见。没想到这么偶然的遇到了个外地来的大少爷，自然不会轻易放过这寄托后半生的人。这些落俗的情节就不再赘述了。
佩举本就是个情种，被桂枝左一句甜言，右一句蜜语拢的真的动了情，失了魂儿似的，一时忘了家中的静惠。其实他除了秉性使然外不过是仗着静惠心胸宽广罢了。料想鲁氏也不会答应，老太爷刚过世不到三年还未出守孝期他就想纳偏房，情理上也说不通。不过佩举实在太喜欢桂枝，也便情之深爱之切了，桂枝虽然有利用佩举摆脱生活现状的成分，但是对佩举的情倒也不是假的，此期间她对佩举简直无微不至，倍加关怀，凭佩举的性情也不会做个负心人与她了断的。他准备私下把桂枝带回青城家乡下的老家院，先让桂枝在那里落脚以后再慢慢的把这事透给鲁氏和静惠，到时候走一步看一步。不想老太太鲁氏的一句玩笑话竟然成了真，这真是显得有些荒诞了，情节好像也流俗了，可事实的确如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