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我和那两名女子在西厢房中休息，阿竹和六名男子一起挤在了东厢房中，陈老头独自一人居住在北房里。
我躺在炕头上，此前陈家班众人的热情接纳，早已将我卖身之初的惆怅情怀一扫而空，如今我心中竟然有些期待和兴奋：这四处流浪唱戏的生活到底是什么样的呢？
“傻丫头，高兴个什么劲呀。还不睡，明天晨练可就起不来了，到时候受了处罚，就不要怪我了。”
躺在我右侧的是那个年长些的女子——孙大娘，虽然已经是半老徐娘，但嗓音柔软亲切，身姿婀娜妩媚，举手投足间别有一番风韵。
“孙大娘，别吓坏了凤仪妹妹。”躺在我左侧名唤瑶瑶的女子出了声，她年芳二十，长相甜美，声音如银铃般清脆动听：“凤仪妹妹，陈家班生活上虽不及那些大戏园子阔绰，平日里练功排戏也着实有些枯燥，不过大家都是好人，特别是陈老，记得五六年前吧，戏班子里还有个叫青青的姐姐。那时候戏班子到豫州唱戏，青青姐竟然和当地的一个农民情投意合，私定终身。遇上这事，你要是陈老，你会怎么做？”
瑶瑶故弄玄虚的抛了个问题，听得出，今夜她也情绪高涨。
“瑶瑶姐，你就别卖关子了。”
“陈老不仅没有要青青姐的赎金，还给她张办了很多嫁妆，置办了婚礼。青青姐上花轿前，陈老还托人给青青姐带了句话：我会年年来看你的，若是受了委屈就回来。现如今，陈家班果真年年上豫州唱戏。上次见到青青姐时，她已经是两个大胖小子的娘了，好生让人羡慕。”话说到这儿，瑶瑶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唉，我也想像戏里唱那样，才子佳人，花前月下，有个美满的姻缘；退一步，便是和青青姐那样，夫君疼爱，儿女膝下，平淡的幸福着也好。”
无不希冀的口吻，黑暗中好似能看见少女晶晶亮亮的眼睛。
“青青仁慈善良，定是上辈子积了福，这辈子才有了个这么好的归宿。世人眼里，我们这是下九流的行当，哪能那么容易觅得良缘。”孙大娘话语中浓浓的苦涩浸润入空气之中，三人一时皆无语。
“孙大娘，陈爷爷这咳喘的毛病有些年头了吧。”
“哎，你怎么知道的，陈老这毛病该有十年多了。难不成凤仪懂医术，那有什么法子能治治？”孙大娘先是有些吃惊，尔后又焦急的询问起来，她伸过手来紧紧的抓着我的手。
“只是看过几本医书。未经过详细诊脉，我也不敢乱说什么。只不过，”我又有些犹豫，也有些感慨：“就我目前观察，陈爷爷虽然现在还算精神，这病只怕已经侵骨入髓，说到诊治，也只是用如人参这般的药材续命了。”
为什么好人总是没有好报呢，阿爹阿娘是这样，陈老头也是这样。
孙大娘松了手，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凤仪不用悲伤，原先我们也曾集资给陈老请过大夫，那大夫也是这番说辞，还开了张方子，一帖便要50文，陈老说什么也不肯喝那药。咱们陈家班的人没有不尊敬爱戴陈老的，对于我们这些孤儿来说，陈老就是我们唯一的亲人。刚听到这消息时，大伙儿都挺难过的，倒还要陈老笑着安慰我们。他说人各有命，他活了这么大岁数，能看着我们这些孩子都快快乐乐的长大，他已经知足了。现在，我们也都想开了，陈老最大的愿望便是陈家班的人都能幸福，那我们就应该高高兴兴的陪他走完这最后的日子。”
在陈家班的日子总是过得很快，白雨洛的信还是一封封的送来，这回果真都送到东厢房里去了。
阿竹还是一封封的回着，我从不过问他们之间到底说了什么，但我相信阿竹他明白，不管白雨洛有什么心思，白丞相是绝不准许白家最宠爱的小女儿和一个既无名也无势的穷小子有什么结果的。
又是一年除夕，景帝和皇后先是在占星楼上祭天祈福，希望来年国泰民安，天下昌盛。然后又銮驾巡城，接受百姓的顶礼膜拜。
这是一年之中，平民百姓为数不多的几次能够亲眼得见皇帝尊容的机会，大街上熙熙攘攘，人声鼎沸，好不热闹。
入夜时分，京城中四处传来噼里啪啦的爆竹声，渲染了浓浓的年味。
在这个不大的四合院中，陈家班的十一人济济一堂，围坐在一起有说有笑。
已经在灶房内忙活了一下午的孙大娘正在把一盘一盘的小菜端上桌，有腊肉，白菜什么的，都是些家常小菜。待最后一锅炖得酥烂的羊肉端上桌，房间内瞬间香气四溢，几个大男人都不说话了，眼盯着羊肉，嘴角流着口水，一副呆傻的模样。
陈老头又轻轻咳嗽了几声，这才道：“开饭吧。”
孙大娘夹了一大块的鱼肉放在我面前，耳语着说：“这鱼啊，鸡啊的，都是陈老特意嘱咐我为你们两兄妹准备的。看你们兄妹两个这瘦弱的模样，怪可怜的，多吃些啊。”
虽说是耳语，但孙大娘平时爽朗惯了，这一桌人还是将她的耳语听得一清二楚，大家都笑了，也不顾着自己先吃，都往我和阿竹面前夹菜：“来，吃这个。”“来，尝尝这个，这个也不错。”
屋外虽是滴水成冰的寒冬，屋内却是其乐融融的暖春。
我默默的吃着鱼，往日那间竹屋里父母兄妹合家欢乐的场景又浮现在眼前，与此时四合院中的欢声笑语融为一体，让人分不清楚什么是真实，什么是回忆。
我看向阿竹，他正摆着手：“谢谢，谢谢，够了，我吃不了这么多。”
话虽然满是为难语气，脸上却由衷的笑着。
阿爹阿娘，或许我们真的找到了第二个家了。
元月十五正是花灯佳节，天公作美，夜空中月明如珠，然而却没有人欣赏这美妙的月色。
街道上张灯结彩，火树银花，万盏灯火如天上的星辰齐齐坠入人间。
这一夜，陈老头特许陈家班的众人不用练功排戏，可以上街赏灯游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