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棠恁地一惊,身体直挺挺地从树上跌了下去。好在他轻功绝顶,单腿蹬地,总算没有摔下去。桑怀清却已一把揪住了他的衣襟,将他按在了地上,挥手结结实实地打了他两巴掌。甘棠武功不济,挣脱不开,开口便骂:“好啊,你们两个瞒着徐师叔在山上养蛇,看我不告诉掌门去!”
桑怀清伸手又打了他两巴掌:“你敢说!”
他下手极狠,甘棠的嘴角已有血迹渗出,破口大骂。他骂个不停,桑怀清便打个不停。甘棠两边脸颊都已肿了起来,仍是兀自骂个不休。丁南见状大慌,忙阻拦道:“不要再打了,桑师兄!要是被师父发现,我们可就惨了!”
桑怀清松了松手,狠狠道:“我就搞不懂,为什么师父师伯们就这么偏向这个小杂种!”
甘棠怒道:“你说谁是小杂种?”
桑怀清道:“我说你是!你爹是个叛徒,你就是个小杂种!”
甘棠更怒。他自幼最怕听到的便是“叛徒”两字,只因他父亲却是从天义山叛出了。甘棠母亲是天义山最受宠爱的女弟子,父亲甘且歌却只是一普普通通的弟子,毫无名气,更是无人关注。林倚娉嫁与甘且歌,天义山上下尽是不解。而十年前,一场天义山与黄元谷的大战中,甘且歌却背叛了天义山,一剑击败云济盈与慕容寻后,投身黄元谷。
这件事情发生后,天义山上下怜惜甘棠,都不敢将这件事情告诉他。但随着甘且歌名气越来越大,直至被黄元谷封为长老之后,再也瞒之不过。甘棠最终还是知道了。他表面上满不在乎,却总是在深夜暗自心伤。
桑怀清这一句话,恰是触怒到甘棠最敏感的神经之上。甘棠怒视桑怀清,发疯般扑到他身上和他扭打了起来。桑怀清武功本比甘棠高出许多,但耐不过他这般发疯猛打。两人纠缠在一起,在地上滚来滚去,惊得丁南在一旁大叫。
“你们干什么?”一声大喝,让甘棠与桑怀清两人都停了手。
丁南惊道:“乔师兄!”
来人是正是夏无衣门下乔若千。乔若千扫了一眼,已知其理。当下并不发怒,走到甘棠身前将其扶起,又理了理他已被撕扯凌乱的衣衫,柔声道:“小师弟,掌门让你过去一趟!”
甘棠站起身来,狠狠地望了桑怀清二人一眼,扬长而去。
丁南忍不住叫道:“小师弟……”
他本想求甘棠不要把今天的事情说出去,但见乔若千目光凌厉,终是未敢说出口。
甘棠回到天义山主殿的时候,云沐轩也在殿中,他见到甘棠尽是伤痕的脸颊和略有凌乱的衣衫,不禁皱起了眉头。
薛麟定尚未开口,坐在他身旁的慕容寻已抢先道:“棠儿,你又跟人打架了?怎么伤成这样?”
甘棠低着头,不说话。
薛麟定瞟了他一眼,清咳一声,走到二人身前道:“今日叫你二人前来,有一件重要的任务要交于你们!”
然后他看了一眼慕容寻,慕容寻紧接着道:“是这样的,我们听到消息,黄元谷半年前失踪的长老甘且歌日前曾于夜鸣山出现……”
甘棠猛地抬起头来,惊讶地望着慕容寻。
慕容寻看了他一眼,目光中闪动着复杂的深意,继续说道:“你们想必也知道,甘且歌与本派纠葛甚多,他也很可能是唯一知道‘御剑诀’与‘剑圣’下落的人,因此我们一定要去一趟夜鸣山,弄清楚这个消息是真是假。”
甘棠复又低下头,身体微微地颤抖着。
薛麟定走到云沐轩身前道:“轩儿,你与千儿俱是本门最出色的弟子,只是千儿要帮我处理门内诸事,脱不开身,所以我决定派你追随慕容长老前去,也顺带让你出门历练历练。”
“是,掌门!”云沐轩答道。
“至于棠儿,”薛麟定望向甘棠道,“我不会强求你,去与不去由你自己抉择……夜鸣山凶险至极,你还要想清楚了再决定。”
“我去!”甘棠想都没想,直接答道。
三个人一齐望向他,甘棠复又低下头去。
“那好,你二人下去收拾一番,明日清晨便出发。”薛麟定道。
甘棠与云沐轩二人退出主殿,云沐轩忍不住道:“小师弟,谁又欺负你了?”
甘棠不答话。
云沐轩走上前去,从怀中掏出一瓶膏药来,涂抹到甘棠脸上道:“跟你说过多少遍了?不要总跟人打架!谁打你,你去告诉师叔师伯便是,何必总弄得自己伤痕累累!”
甘棠抬头望了他一眼,忽然扑到他肩上哭了起来。
云沐轩知道他是因父母之事,当下身子不动,柔声安慰着。
翌日,甘棠二人便跟着慕容寻出发,行了几日,终于到了夜鸣山。
然而他们还没有开始找人,甘棠却已先病倒了。夜鸣山的寒冷与气候的恶劣远远出乎了他们的意料。这里没有人,没有植物,没有生灵,也没有水。他们在山谷中漫无目的地走了一天一夜,没有见到一处可以饮水的地方。甘棠却再也走不动了。他全身脱力,面色苍白,高烧不退。
云沐轩忍不住嗔道:“若是你平日好好学武,今日又怎会这样?”
甘棠病中还不忘向云沐轩做个鬼脸。云沐轩当真拿他毫无办法。
第三日傍晚的时候,三人走进了一个山谷中。这个山谷看上去比较避风,慕容寻提出在山谷中找地方休息一晚,白天再行赶路。正当他们往山谷深处走的时候,却发现自己走错了地方。
这个山谷中,触目所及,俱是白骨。
此时天还没有全黑,太阳还赖在地平线上,不肯落下。
天边一片羞红,甚是美丽。
山谷中却是一片惨白。
甘棠刚走进山谷的时候,头还是晕晕的。但是一看到这样的景象,他立刻惊醒了,面露惊恐状。
慕容寻淡淡一笑道:“放心,只是白骨而已。既已是死人,又有什么可怕的?”
“但是,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怎么会出现这么多白骨?”云沐轩不禁疑惑道。
就在这时,天空忽然暗了下来。
太阳还没有落下山去,天空本不应这样暗的。
但是它仿佛就是在一瞬间,暗了下去。不但如此,还起了风,很大的风,卷起漫天的黄沙。直到云沐轩等人完全看不清了彼此。
甘棠忽然感到一股大力,从身后涌来,将他硬生生地从云沐轩与慕容寻身旁推走。直到他与二人越来越远。
“云师兄!”
“慕容师叔!”
他大声呼喊着二人的名字,除了风声,无人回应。
便在这时,甘棠感到身后有人袭来。他下意识地抓紧了手中的剑,却忽然发现自己竟是丝毫动弹不得。他全身都被这股无形的力量所支配着,挣脱不开,身后的敌人却越来越近。
甘棠心中又惧又恨:“想不到我第一次走出天义山,便要葬身于此!”
突然身后一阵剧痛,甘棠便昏死了过去。
再醒来的时候,天黑了,风停了,云沐轩与慕容寻二人都已不见。甘棠微一转动身体,撕裂般的疼痛即刻蔓延开来。原来在大风之时,他终还是被人从身后以利器偷袭。可能偷袭那人以为他已死便没再管他,甘棠最终却还是捡回了一条命。
甘棠暗自苦笑道:“云师兄说得没错,我这点武功当真保护不了我自己!天义山时有人护我让我,一走到外面,立刻便吃了苦头不是?”
甘棠仰头看了一下月光。他不知道自己昏倒了多久了,至少半个夜晚已经过去了吧。草草将身上的伤口包扎好,甘棠用剑支撑着,站起身来,而是向着黑暗深处缓步走去。
脚下的泥土稀疏松软。有风吹过沙子的声音。
月亮时隐时现。
甘棠一直走着,也不知自己是走了多久。他只知道风还在,夜还在。伤口因为他不停地行走,已经开裂。他看着他自己的血,顺着手臂,流到指尖,又从指尖,流落到地上,渗进泥土中。他觉得他全身的血,都要流尽了。
他很虚弱,很疲惫。先生病,后受伤,又极度缺水。他感觉自己的每一步,都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不知在哪一步便会倒下。
脑中一片空白,只剩下一样东西,水。他很渴。但是夜鸣山原本便是荒漠,他走了这许久,也没有找到一片水源。
他感觉有些绝望了,双腿一软,跪落到了地上。握着剑的手,轻轻地颤动着。
月光,冷冷地洒落在这个少年的身上。
身前一片黑暗,身后依旧是一片黑暗。
绝望之后,依旧是绝望。
轻轻地抬起头来,猛然看见,不远的前方,似乎有亮光在流动。
水!
那一定是水!
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甘棠猛地站起身来,向着亮光的地方跑去。却不妨脚下的一块石头,将他绊倒在地。头撞到一块坚硬的东西上,咯地生疼。他爬起身,仔细看去,却发现,那不是水,而是一面镜子。
一面沾满血的镜子。
谁会把镜子丢在这里,镜子上又是沾满了血的?
甘棠已经无暇思考这些,他只是感到绝望。这次是彻底的绝望!
他把那个镜子拿在手中,镜子很精致,一看便是女孩子的东西。但既然镜子上有血,这个女孩子可能已经遇害了吧。
他这样想着,忽然觉得身后一阵劲风袭来,后颈一凉。凭着仅剩的一丝力气,他身体猛地一个倒转,提剑。然而剑还未推出,一只手已经落在了他的肩上,紧要的穴道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