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木镇的天空已经被阴霾笼罩了数天,在这早春时节,即便是位于西北内陆,也依旧逃不过阴雨绵绵。不过今天这雨终究没有下下来。
镇上的居民天还未亮便爬了起来,张罗起自己的生计。一年之计在于春,一日之计在于晨,那么春天的早晨似乎更加值得珍惜。
左封也起了个早,帮着左苍把铺子里的木门全都支了起来,然后看着他一瘸一拐地走到火炉旁加了一箩碳,操起铁锤,捶打起隔壁王大爷预定下的铁铲粗胚。
“咳!”
早春的晨间还有些凉,左封一时没能忍住,咳出了声来。
正在打铁的左苍听到声音,眉头不由皱了一下,轻叹道:
“你身子弱,就别在这站着了,回屋多加件衣服吧!”
左封极力压制着咽喉间的痒意,笑道:
“这一口口水咽得急了些,不妨事的!”
他嘴上笑着,双手的拳头却握得老紧。因为他忍得辛苦,也恼得辛苦。他的身体从小就弱,如今已经十二岁了,也没有半分起色。比起同龄人来,他远要瘦小得多。别的孩子已经能够帮衬着家里干些活了,而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无能为力。
“嗯!你一会还要去王先生那里,回屋准备一下去吧。看这些天的天色,一会只怕是要下大雨咧!记得带把伞去!”
左苍没有回头,继续敲打着。他并没有去拆穿左封,因为他知道这个自己一手带大的孩子有多么强的自尊心。
“是!”
左封应着回屋准备了一阵,往王先生那里去了。
这个王先生名为王晋,是青木镇最有学识的人,也是青木镇唯一的私塾先生。但凡有人要习文断字莫不去找他。
“先生早安!”
左封来到王先生的门前,此时天色还未大量,不过门房内已经掌灯,隐隐有读书声传出。颇有古人谨遵“一日之计,惟在于寅”的遗风。
王先生似乎并未注意到左封的到来,并未给予回应,左封就在外候着,因为他知道先生最忌别人不守礼节,尤其是在他读书的时候。
这一站便是大半个时辰,天边已经微微泛红了。这几日天色阴霾,即便到了午间还显得有些昏暗,今日难得见到天边有红光,这天气终究要转好了。左封默默想着,不由有些入神。
“呦!这不是左封么,这么早就来学堂了,可真是勤快啊!”
恍惚间,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将他从放空中拉回了现实。
“谢阳!”
左封眉头轻皱,他轻易便能听出这个声音的主人语气中浓浓的戏谑。因为他听过了太多次,熟的已经不能再熟悉了。此人名为谢阳,镇长谢英登之子,在这镇上倒也身世显赫了。
谢阳的年纪他相仿,个头和身板明显要比他大出一圈,正领着三五个同龄人款款而来。他们身上都只穿了一件单薄的贴身短衫,脸上都还带着明显的汗渍。显然是刚刚剧烈活动完。
左封握紧了拳头,脸上却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笑道:
“比不得你们勤勉,一大早便已经跟刘师傅训练完了!”
“勤勉个屁!要我说,是命苦才对,我宁愿在家多睡会,也不愿去刘师傅那挨训,一阵下来臭汗淋漓,难受得紧。我倒是羡慕你啊,只要来先生这习习文断断字就好了,这样的生活才好,清闲!清闲得很那!”
谢阳身侧一个看起来有些惫懒的少年,苦笑着拍了拍左封的肩膀说道。此人名为王当,父辈也是镇上有名望的人。
左封皱眉,总觉得这人的话中有刺,听着极不顺耳。
“跟他说这么多干什么,他又不用去训练。快走吧!再不回去换衣服,一会该来不及了,王先生若是追究起来可是很麻烦的!”
另一少年有些不耐烦地说道,他同样也是镇上的名门之后。
“就是,一个弃徒而已,有什么好说的!”
一群人与左封擦肩而过,扬长而去,眼中或多或少都带着几分异样。有不屑,有同情,也有漠然。他们与左封都是跟王先生习文断字的同窗。可是,相比左封,他们还有另一个身份。那就是镇上唯一一间武道馆的弟子。跟着武道馆的刘师傅学习武道。
青木镇所在的国家大夏武风盛浓,无论是公卿贵族,还是平民百姓,都崇拜武力,强者为尊。尤其是像左封这般大的年轻人,更是以成为强大的武者为自己的理想。青木镇的孩子们自然也不例外,所以青木镇的武道馆可以说是青木镇所有有志于武道的孩子们心目中的圣地,能进入其中自然倍感荣耀。
而武道馆也不将就出身门第,只要有心,便可入门去学。不过,为了能够让资源合理地利用。武道馆每年都会有一次考核,连续两次考核通不过的学员,只有选择自动退出。左封便是因为连续两年达不到武道馆的考核标准,被逐了出来。
想到这里,左封的心中涌起一阵深深的恼恨。
“为什么老天如此不公,给我一副这么差的体魄。为什么别人可以轻松做到的事情,我却拼了命都还做不到,为什么?这到底是为什么?!”
左封仰头望天,心中不断地怒吼咆哮,责问命运的不公。他红着眼睛,怨气冲天,就连视野都被血色充斥。
不!这不是他的原因,这是天边的火烧云。
左封被视野中的异象惊醒,原本天际间的红光此时已经变成了一片片彤云,烧红了整片天。太阳已然升起,可是却也与往常相异,今天的太阳散发出的竟是红光,没有了往日的温暖平和,反而多出了几分妖异。
“这是?”
此时,除了左封之外,已经有人注意到天边的异象,不由议论纷纷。都说长这么大,从未见过这样的异象,就连一些年逾古稀的老人都啧啧称奇。也不乏有人忧心忡忡,怕是什么大凶之兆!青木镇一时间人心惶惶。
“血阳弥天,国生巨奸!”
王先生也被外面的动静惊动,不知道什么时候放下了书本,来到了左封的身边。
“先生,您说什么?”
左封体质虽弱,可耳朵却极为聪敏,王先生的低语旁人未有听见,可他却听了个实实在在。总觉得这句话像是某种箴语,透着一股子神秘。
“没什么!还不快进去温习!你既不容于武道,便安心求学。我大夏文武并重,你若能在文道上有所为,日后的成就未必就会比他们几个差!”
王先生显然听到了刚才谢阳、王当等人与左封的对话,出言勉励。
“是!先生!”
左封心里一暖,恭敬地行了一礼,进门去了。
王先生面朝天空,沐浴在红光之中,眉宇间多了几分忧色。文人忧国,王先生虽身在乡野,这份情操却丝毫不落。
这一日见到红日异象的远非青木一镇,整个雍州境内的居民几乎都见证了这一段奇景。
左封浑浑噩噩过了一日,脑海里不断地回响着“血阳弥天,国生巨奸”这句话,至于王先生所教的课,则一句也没听进去。而平日里对学生们课业最为严格的王先生,今日似乎也有些魂不守舍,虽然该教的依旧在教,却无往日的执着和热情。这让谢阳等人又是惊奇,又是窃喜。他们平日最难熬的就是王先生的授课,今日总算能松上一口气。
“喂!你在想什么呢?”
就在左封愣愣出神的时候,一个女孩的娇嗔将他拉回了现实。他回过头,只见一个样貌清丽的少女婷婷立在他的面前,一手叉腰,一手指着他,皱着秀眉,正用她那双汪汪的大眼怒视着他。
她叫孔倩,是镇上一位富商的女儿,也是学堂里为数不多的女孩当中长得最为出众的。几乎是所有同龄男孩心目中的女神,深受欢迎。更是为数不多的从来没有用有色眼睛看过左封的同龄人。
对于恍如仙子的孔倩,左封心中自然也有着几分爱慕,同时也有几分感激。不过,他一想起自己的体质,就清醒地认识到自己与孔倩并没有未来,所以他选择将这份好感深深地埋在了心底。
“怎…怎么了?”
尽管已经做出了选择,可是面对孔倩的时候,左封还是下意识地会赧然窘迫。而孔倩似乎也喜欢看到他手足无措的样子。
“且!瞧你那呆头呆脑的傻样。我问你,刚才我跟你说的话,你听见没有?”
孔倩见他呆呆的样子,不由暗自发笑,原本就装出来的凶相再也维持不住,一屁股坐到了旁边属于自己的位置上,泄气般地说道。
“什么话?”
左封只顾着自己发呆了,根本就没有听见她说过什么。
“好啊!亏我说了半天,你竟然一句也没听见啊!说你呆还真不是冤枉你。我刚才问你,一会下学之后,要不要去市集上去逛逛,听说今天镇上来了一支异族人的商队,有许多好玩的东西!怎么样,一起去吧?”
左封闻言,心中一动,刚想答应。忽然感受到背后有道阴冷的眼神在瞪着他,回头一看,只见谢阳正阴着脸看着他,见他转过头,甚至举起一只拳头作威胁状。
孔倩发现左封的异状,循着他的视线看去,此时谢阳已经恢复成正襟危坐的样子,似乎根本没有注意这边。她觉得自己察觉到了什么,看着谢阳的眼神有些不善。
“孔倩,我看你还是算了吧!就别为难左封了,你不会不知道自己在我们这群臭男生中的地位吧。左封若是答应跟你出去,我敢保证他明天肯定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地出现!你若真想找人陪你去市集,我随时有空!而且我敢保证,明天我还能好好的!”
坐在俩人后排的王当观察到了一切,趴在桌上懒洋洋地说道。
“呸!谁要跟你一起去!左封,你怎么说。不用顾忌他们,你就跟我一起去,我看谁敢动你!”
孔倩恶狠狠地说道,眼睛不由地朝着谢阳的方向瞟去。
谢阳见状,不由苦笑一声。这孔倩可也是武道馆的学员,而且天赋极佳,若真打起架来,还真未必比他们这些男孩弱。
“还是算了吧!我还要回去帮叔叔的忙!”
最终,左封还是拒绝了。虽然他很想去,可是他很清楚,若他去了势必会惹起谢阳的不快,到时候如果惹出事端来,吃苦头不说,也会给左苍带来麻烦。他已经帮不上左苍什么忙了,自然更不愿意再去招惹是非,给左苍添麻烦。
“你……懦夫!哼!”
孔倩见左封拒绝,气不打一处来,一把站起来,收拾起自己的东西,气鼓鼓地走了。
“算你识相!”
谢阳连忙跟上,路过左封位置的时候,重重地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得意地走了。
“唉!散了!散了!”
见他们都走了,王当也站起了起来,吊儿郎当地离开了。其他人也陆续地离开了学堂,只留下左封一人,心中五味杂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