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怡和可欣恋恋不舍地走出了奶茶店,恍如隔世。
里面的冷气似乎太充足了,室外的烈日竟然让她们觉得很舒服。有时候,你不得不相信宿命这个东西。你遇见谁,又失去谁,这一切冥冥之中似乎早已有了安排。《追忆似水年华》里有一句话说“人们逐渐将愿望掺进回忆,使回忆变得十分甜蜜”,因为回忆不需要借助任何工具。沈凌成了奶茶店老板永远的回忆,时间是盐酸,稀释着许多我们自以为坚固的东西。
穆怡记起初中有个很要好的女生朋友对自己说过这样一句话:“生者永远无法打败死者,当然,我不是教你失恋后就要去殉情,只是告诉你,你的男朋友永远都是爱他的前任女友更多,因为那个人也相当于死在了他的心里。”穆怡忘了那个女生是在怎样的一种心情下,说出了这样一句完全超越了她那个年纪该有的成熟的话。那个女孩读完初中就随她的舅舅一家去了一个很远的城市,具体是哪,穆怡至今都不知道。只是后来,隐隐约约地听同学说起过,那个女孩的父亲因为贪污被关进了监狱,判刑很严重,她的母亲在东窗事发的第二天就主动揭发了丈夫的全部罪行,并且抛下了自己唯一的女儿,一个月后又嫁给了广东的一个富商。穆怡对别人家的八卦没有丝毫的兴趣,她感叹的只是曾经最好的朋友,说不联系就真的不联系了。那些曾经说过要永远在一起的恋人们呢?是不是誓言随着转身就被留在了昨天,我们的“永远”到底能够有多远?是从出生到死亡吗?
“七岁的那一年,抓住那只蝉,以为能抓住夏天;十七岁的那一年,吻过他的脸,以为和他能永远”,年少无知的我们,也许只是简单地以为抓住了当下就拥有了永远。如果真的有那么多的永远,那么被甩的人常问的那句“你说过的永远呢”似乎就有了答案。可惜啊。残忍的现实只告诉了我们,有太多人的“永远”都已经被狗吃了。
可是,在这一刻,穆怡却非常坚定地相信,奶茶店的老板对沈凌的爱是有永远的。如果每一朵玫瑰花都有归宿,如果每一个故事都能有童话般的结局,如果每一个昨天都能被改写,那么这世上说不定真的会有永恒。
“走,我们回去。”可欣拉着发呆的穆怡回到了奶茶店。
可欣让老板给她俩在店里照了一张相。镜头里的两个女孩有着年轻的容颜,岁月还没有在她们的身上留下太多的痕迹,脸上的微笑弥漫着夏天热闹的气息。她们对这个复杂的社会,还是带着漫不经心的表情,多么干净的年华,多么纯粹的日子。她们的背后,却是墙上的一朵枯萎了的花。
穆怡又跟着可欣七绕八绕地,终于停在了一家打印店的门口,可欣央求老板用最快的速度将照片洗出来。在可欣的软磨硬泡下,老板终于答应将她们洗照片的“大单子”排在了第一位。好在这时店里生意不忙,否则老板一定会将无理取闹的她们剁成肉酱的。不,也许老板在心里已经将她们碎尸万段不止十次了。
所以,当可欣拿着照片满心满意地走出打印店时,穆怡终于能顺畅地呼吸了。穆怡在老板不耐烦地目光里,已经默默地用意念自杀了好几次。
晚上洗完澡,穆怡舒服地躺在可欣的腿上,用一种类似于清宫剧里某后某妃的语气,懒散地冲可欣说到:“小欣子啊,明儿个咱上雍和宫拜拜吧。哀家最近呐,好像沾上了什么不干净的玩意儿。”穆怡又学着电视剧里某些公公的动作,翘起优美的兰花指,指在了可欣的鼻尖上。
可欣将穆怡的手轻轻地一推,神采飞扬地说:“讲得这么文艺干嘛呢,我也是见过大世面的人,以我的道行,做你的护身符也是绰绰有余的,花那钱干嘛。”
“哀家觉得吧,你总是不能全面的认识你自己,比如说前些天……”
“比如你真的觉得自己沾上了什么晦气的玩意儿的话,那就把你钱包里你自己的美照换成咱俩今天的合照吧,正好用来辟邪。”可欣赶快抢过了话,她担心穆怡又将自己那些见不得光的糗事全部倒出来数落一遍,这样的话,她今晚就别想睡个安稳觉了。
还没等穆怡反应过来,可欣就一把掏出穆怡的钱包。
可欣高举着穆怡的钱包惨叫了一声,对,确实是惨叫,而不是惊叫。“行啊,穆小怡,我见过自恋的,但实在是没见过你这么自恋的。你居然敢把这么惊世骇俗的照片放进钱包里,难怪你从来没丢过钱。我今天算是明白了,就这样的,我是那小偷的话,保不齐还要找你索要因过度惊吓的精神损失费呢。阿弥陀佛,赶快拿走,拿走,我会折寿的。你乖乖地用这张辟邪就OK了,不,避孕都已经足够了!”
说完这番精彩的点评,可欣将自己因讲话激动而分泌的过多口水连同钱包一起不负责任地丢给了穆怡。穆怡用手在脸上潇洒地抹了一把,并且毫无顾忌地抽出了一张纸巾,将自己亲爱的钱包从里到外地擦了一遍,最后终于同意换上她们的合照了。而可欣这会儿正安静地看着短信,对穆怡这一系列带有“挑衅”味道的动作毫无反应。
穆怡刚把自己的照片拿出来,就听见可欣大吼一声:“快换衣服,我们去火车站买票回家。”
“你是疯了吗?”
“来不及了,路上解释给你听。”
车外的灯光飞快地倒退着,如果时光能倒流该多好。
“回哪个家?是回学校还是咱各自的家?”
“我妈妈要和揭然平的爸爸结婚”,可欣答非所问。
穆怡每次听到让自己震惊的事情后,都会干脆地选择沉默。多年以来的默契,可欣也明白,穆怡这样的沉默表示让对方继续说下去。在外人看来,穆怡此时的沉默也许代表着漠不关心,或者是对此懒得发表任何评论。事实不是这样的,穆怡是那种别人不说,她就不会问为什么的人。
“我不是没有想到过这天的,只是太快了,我一下子无法接受。我一直以为我妈妈会在我成家后才和揭伯伯在一块,我以为我妈妈能理解我的感受。穆怡,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我们大一那年,揭然平来过我们学校一次。当时,一切都是正常的,至少表面上看起来是正常的。揭然平从来都没有牵过我的手,有次我们一起过马路,情急之下,他才抓住了我的手,后来很快就放开了。我问他为什么不搂着我的肩,他看了我一眼,然后低下头说他只是觉得不好意思。其实,当时我已经看出来他在撒谎了,可是我不想说出来。我以为只要自己主动一点,他也就会勇敢的。事实上,事情永远都不会像我想象地那样简单。”
“他一共呆了四天,在我看来,你们之间的一切都是平静的。可是,从你把他送走的那天开始,你就好像变了一个人似的。”穆怡帮着可欣一起回忆。
“我送他去机场,一路上他都沉默着不说话。在他离开之前,我终于忍不住了,我问他我们能不能在一起。”
“他拒绝了吗?”
“嗯,这是我这辈子听到过的最残忍的拒绝。他反问我凭什么要求他和我在一起,他把‘凭什么’三个字重复了好多遍,机场里的人都莫名其妙地看着我们。他让我趁早死了这条心,做好自己该做的事,他说我们这辈子都是不可能的,他还说不知道自己上辈子造了什么孽,才会认识我们一家人。在他转身离开的时候,他说希望我们之间到此为止,以后不要再有任何瓜葛,如果可以的话,最好是老死不相往来。”
“你应该忘了这些伤害你的话,你又是何苦要把这番话记得这么清楚呢?”穆怡的语气里有掩饰不住的心疼,虽然这番话不是说给自己听的,但是,话里的每一字每一句都像是一把锋利的沙子,揉搓在穆怡的心上。穆怡甚至可以想象可欣蹲下来,捂着脸,绝望地流泪的样子。揭然平转身离开的瞬间,他会有一丝难过吗?
“我以前告诉过你,他答应要和我一起考武汉大学的。后来,他却去了北京,而我因为发挥失常被调剂到了这所学校。我这次来北京,就是想替自己完成一个心愿,看看他曾经呆过的地方,尽管我没期待会遇见他。我也突然明白了,揭然平一定是在填志愿之间就已经知道了我和他是同父异母的兄妹。”
“之前就知道?!”穆怡刚说完这句话,就和可欣的身子同时向前倾了一大截。司机的一个急刹车,也“刹”住了可欣继续说下去的欲望。
“二位,北京西站到了,晚上车少,你们又催的急,我就开得快了点。”
穆怡和可欣下车时,还在不停地揉着额头。
“司机下脚可真够狠的”可欣小声嘀咕着。
“那揭然平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呢?”
“这也是我想知道的,可惜没人能告诉我答案。”
现在已经很晚了,可欣和穆怡都想知道的答案,似乎已经同白天的喧闹一起被抹进了这浓浓的夜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