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人小时候，都希望自己快点长成大人，他们羡慕大人的成熟、自由和力量。只可惜成长过程是那么缓慢，你若想一步一个脚印地达到理想状态，未免遥遥无期，所以不得不扯掉还未跟皮肤分离的老皮，好赶紧以新面目示人。这种撕扯感，有人叫成长之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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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晚饭对我来说是一大挑战，前几个星期我做出来的饭菜实验性质颇强，有些是食之无味弃之可惜，有些是根本就不能吃，有好几次我哥都用筷子翻拣着盘子里的菜说：“这东西致癌吧。”所幸的是，我哥从不挑食，不，简直是出于人道主义的博爱，除了那些致癌致残的，我做什么他吃什么，还吃得很香。我一开始觉得这对他未免太残忍了，但是他用实际行动向我阐释了“酒肉穿肠过”的精义。除了不断提高伙食质量，我简直无以为报。
跟同学打架的这一天我回来得晚一会儿，因为我去剪了个短发，希望能看起来凶悍一点，虽然不似板寸那么短，却也雌雄莫辩。我哥回来时吓了一跳，看了一眼我的头发又看了一眼我嘴角的红肿。
“你跟人打架了？”他说完就大口往嘴里送饭。
“嗯。”虽然我没有立刻向我哥一吐为快，但是我准备等他问我一句“怎么回事”之后就全说出来，此刻我在心里默默组织着语言。
“头发怎么回事？我以为男的呢。”
“哦……那个，热。”
“你觉得自己打得过人家么？”他的语气中带着责怪，我没想到会这样。
“打不过……”
“打不过你一个姑娘家抛头露面地，你是想干嘛！还是你先动的手吧？你这是在给我丢人知道吗？跟你说，这件事我不会管，怎么处理跟你同学的关系是你自己的事情。”
“哦……”
我想向哥倾吐的话被他一棒子打回肚里，也就闷着头只吃饭了。他说不会管我，我知道他说到做到，就像那臭脸男说的，我觉得自己失去了靠山，但是饭菜裹腹之后我身上又有劲儿了，靠人不如靠己，今天我已经让那帮人见识到我的霸气了，我深深知道自己缺乏的是力气，对力量的渴望让我忍不住又去添了半碗饭。
吃好饭收拾完毕我回房间看书去了，没看一会儿，哥哥就叫我出去，我看到秦哥坐在沙发上，向他打了声招呼后看向我哥。
“秦哥是我很多年的朋友，可以说是生死之交了，你尊敬秦哥的程度得超过尊敬我，这个你得明白。是这样，秦哥的店里现在缺个人手，咖啡店，朋友有困难我不能不帮啊，我向秦哥推荐了你，秦哥说要是你的话，每个小时给三十块钱，是其他服务生的两倍。晚上八点到十点，每天两个小时，你去他店里帮忙，你觉得怎么样？”
“我、我没有做过，我不知道行不行……”
秦哥说：“那没什么难的，你先收银嘛，慢慢学做咖啡，很快上手的。”
“哦……好吧。今天就去吗？”
“不不不，明天，明天晚上你准时到我店里就行了，我到时候在店里等你。那我先回去啦，还有点事。”秦哥说罢跟哥哥击掌告别。
不得不说，看会儿书我又想明天做咖啡店店员的事了，想了一会儿，我觉得自己这种战战兢兢搁不住事的性格不好，能有什么呀，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决定从今天起不想第二天的事情，只争朝夕就行了。一心想着增强力量，但我不知从何做起，我最擅长的运动只有游泳，但这会儿也没得游，我就从最简单的做起。在房间里做仰卧起坐，刚做了二十个就汗如雨下，我的脸憋得通红，腹部和大腿不停地颤抖，我每做一次表情就更扭曲一点，做了三十下整个人就摊在地上，一个也做不动了。对着风扇猛吹一阵我决定继续，这次做俯卧撑，我经常看到哥哥很轻松地做百儿八十个，我从来没试过。我集中精神用手臂撑起身体，然后慢慢地弯曲手臂俯下上身，但是胳膊突然无力地一软我整个人撞在地上，好痛。也许是不得要领，我又试了几次还是不成功，然后就放弃了，我大汗淋漓地坐在地上，泄气地想着以自己现在这程度，想做流氓，组织都不一定接收我。
突然想起来跳绳，现在我能做的也就跳绳了，第一天我花四十分钟时间跳了一千下绳，第二天我打工回来花半个小时跳一千五百下，渐渐地，中间休息的时间越来越短，我花二十分钟跳两千下绳。差不多一个星期，我就觉得身体有了变化，首先是使劲儿的时候小腿肚上有了心形肌肉，另外腹直肌和肱二头肌也有了雏形。每天在卫生间对着镜子检查肌肉，我也瞬间明白了光头逢人就喜欢秀肌肉的原因，拥有结实的身材真的很让人骄傲啊！但是我现在还达不到秀的水平，而且就算达到了我也不会逢人就让他们摸肌肉块的。
跟臭脸男冲突之后，同学们预想的“冤冤相报”并没有发生，他们没有惹我，我也没有再在教室里吃泡面了，因为打工以后我哥给我的生活费长了十块，我都去食堂吃饭。我整天带着一身腱子肉出门，骑车都比以往感到轻松，简直是风驰电掣，虽然其他人并无察觉，但是我觉得自己走路都虎虎生风。我之前不喜欢的体育课现在开始变得喜欢，长跑、跳远、跳高等各种项目我都是女生里面最强的，再加上我男生的发型和男生的表情，体育老师经常以为我是男的而让我归到男生队里。女生们看我的眼神也渐渐充满了畏惧，反正我也没打算要跟她们成为朋友，她们怕我让我颇为得意。
这个城市的秋天非常短暂，树上的叶子还没落完就进入了冬天，冬天意味着这一年已近尾声，对学生来说却意味着各种大小考试将至。奉诚高中学风很差，但老师们仍不遗余力地想提高自己班的成绩，留大量作业大概是老师们的本能，每堂课才四十分钟，老师们总要留出五分钟来留作业，我飞快地划着老师提到的页数，不知道晚上又要熬到几点。因为打工占用了两个多小时的时间，我常常写到十二点作业也写不完，有时候太困了就一点都来不及做。每一天到学校我都会忙得起飞，先判定哪些要交而必须要写的，哪一门老师比较严格，下一节是什么课要优先搞定，综合各项因素之后我再开始疯狂地补作业。得益于我最后一排的位置，就算老师在讲课我也可以奋笔疾书。
大概是我身体里还留着“好学生”的基因，觉得老师留的作业就该做，另外，我也没有什么可抄袭对象，不像我们班其他学生，他们已经建立了抄作业产供销的健全体系，我是加入不进去的，当然我也不想加入。来到学校才补作业无异于临时抱佛脚，有一次语文课上老师在讲一篇晦涩的古文，我在下面集中精神地做一张数学卷子，所以老师走到我身边我才发觉她的存在，她抽出我盖在语文书下的卷子，看了一眼，刺啦刺啦撕成残片扔在我书桌上，然后非常愤怒地把我的书扔到教室后面角落：“以后我的课你给我站着听！”我知道以我现在的外形和行为，任何老师都会把我当坏孩子看待，我也不必再怀揣着好学生的易碎和矜持了，在全班学生好奇和嘲讽参半的眼神中我走到后面，捡起书站在后墙边，好像我的位置本来就在那儿一样自然。老师继续讲课同学们渐渐把头转过去，这时我看到班长罗乾坤还转头瞪着我，他的眼睛里好像写满了威胁和诅咒，我挑衅似的也瞪了他一会儿然后翻了个白眼不再看他。我低头看书，暗暗觉得自己的临场反应力和心理承受力已经得到大幅提升了，又或者说我的脸皮变厚了——只是上个破学校而已，他们还能怎么着我不成？
寒假之前的那次考试，说实话我觉得蛮吃力的，特别是语文和历史，在考场上我常常搜肠刮肚地想一个名句或者一个年份，这两门都是正好做完考试时间到，我心里挺没谱的，但考都考完了，我跟其他所有学生一样心里一片轻松。一周之后考试成绩就下来了，令所有人大吃一惊的是，我的考试总分是全班第一全校第五，其实我这次的成绩放在重点高中顶多进全校前三十名，但在奉诚高中这个地方，从学校到老师都对我刮目相看了。特别是班主任，他想对我好一点，但是我平时形象太难接近，以前对我不管不问现在突然表示关心又比较尴尬，所以他常常向我投来无比喜欢却又局促不安的视线，对他的示好我都当做没看见，因为我并不想跟任何一位老师有任何主动的交流。
寒假正式开始了，我们家也正式成为吃喝玩乐的大本营。我哥和他的朋友们白天打麻将，晚上喝酒唱歌，我不参加他们的娱乐项目，只是跟着吃饭。饭桌上我这次考的成绩成为大家的谈资，不过我听他们话的意思不是祝贺，而是有点讽刺和歧视，大概对他们来说我是另一类人，对他们的话我丝毫不放在心上，埋头苦吃是我的设定。都说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我跟他们在一起呆久了，适应了不堪入耳的黄段子和骂脏话，也慢慢看穿了他们看似嚣张实则孤独的灵魂，他们需要以现在的形式互相慰藉彼此扶持，我觉得一个群体能形成自己的文化，这样挺好的，起码在外力来袭时是坚不可摧的。
大概是这个冬天都吃得太好了，等暖意降临脱去棉衣的时候我发现了自己身体的变化，胸部明显的鼓胀让我非常不适应。对于这些正常的女性第二性征我没有任何的欢迎，那只会跟我的个性我的造型产生违和感。平生第一次去女性内衣店，因为无法接受胸罩普遍“集中托高”的特点，我什么都没买，在店员无法理解的表情下我决定再也不要来了，后来我去运动品店买了很多运动型内衣。我哥每一季都会淘汰掉很多旧衣服，我最喜欢穿我哥的衣服，宽大的上衣完全隐藏了腰身的曲线，调档的牛仔裤也增添了吊儿郎当的气质，而这种气质正是我所追求的。
春天到来，万物复苏，人们也开始骚动起来，寻仇的寻仇，挑事的挑事。我察觉到我哥他们要打的架变多了，有两次我正好也在场，对方看我衣着打扮二话不说就向我抡拳头，我急忙弯腰躲避对着他肚子就是一捶，看到他被打得退回去，尽管我手指生疼但还是感受到了快感。那家伙顺手操起一个酒瓶向我砸来，我侧身一躲却正好对上他飞踢的脚，顿时手臂像断了一样疼。他趁机又向我的脸打来一拳，眼见着躲不过了，突然一只有力的手把我往后拉了一步，我退到外围，看到阿杰一把抓住那家伙的手腕，一个反转就让他疼得转过身去，然后对着他尾骨的位置猛踹一脚那人就飞出身去，哎哎呦呦倒地不起了。阿杰回头看了我一眼，我向他竖起大拇指。
有过几次实战经验之后，我也愈发胆大，好像被组织验收了一样，我哥也慢慢承认我是他们一伙的。每次脸上带着伤走进教室，我都像身披光荣的战旗，表示我正经历着同班同学绝对想不到的生活，他们都没见过世面，而我是身经数战的勇士，差别就写在脸上，我愈发地感到畅快。
所谓胆大妄为，就是先有胆儿，才能为非作歹，当然我没有做坏事，我只是这次没有忍而已。
某一天的午休时间，在卫生间里，我清楚地听到外面有两名女生说我在校外是怎样怎样的流氓，说我跟谁谁乱搞，说我脸上的伤是我哥打的，我一脚踢开门出去，把那两个正在往脸上扑粉的女人吓得花容失色，她们故作淡定地专心化妆，我走到她们面前捏住一个女生手里的粉盒抓在手中，然后啪嗒一声扔进马桶，那女生原本甜美的脸蛋突然变得失控，她气得嘴唇颤抖地说：“你干什么！你、你赔我！！你知道那一盒多少钱！在国内有钱也买到！何况你这种穷光蛋！就你这种没爹没娘没修养的……东西……你你你你！气死我了！”我能听出来她越说声音越虚，然后她拉着另外一名女生想走，我一把拽住她，上去就是一耳光，另外一名女生好像她本人被打了一样尖叫起来，我猛地瞪了她一眼，她立刻不出声了。这时两个人相继哭起来，看到她们一哭我既心软又有点后悔，她们毕竟不是流氓，我下手好像有点重了。
“告诉你们！我不管你是谁，不要以为我是好惹的，不然我见一次打一次。”我撂下狠话转身走了，心里满是泄恨的快意和惩恶锄奸的正义感。
这件事就算那两个女生找后账我也不怕，因为我觉得自己师出有名。这天晚上我打工回来，一进屋就发现气氛不太对，我哥、曼森、阿杰都在，竟然还有被我打的那两个女生！而且看我哥把她们引到身边坐的亲密程度，我有些不安。
“说！怎么回事？”我哥劈头盖脸地问道。
“她们不把我当人看，在背地里骂我，当着面也骂我，我忍不住这口气。”我看着那两个女生的脸说，那两个女生却不看我，她们摆出娇滴滴的样子带着哭腔对我哥说她们根本不是说我。
“骂你什么？”我察觉出我哥语气中已经有怒意了。
“她们骂我是流氓，没有爹没有娘，没有教养，她们还说……”我话还没说完就挨了一个耳光，我捂着脸委屈地看着我哥，只见他非常生气。
“妈×的，**翅膀硬了开始打人了是吧，你凭什么打人家啊，人家说你了吗？就算说你人家哪句说错了！你打的还不是别人，是自己人！**眼睛长天上去啦！我叫你动手打人！叫你打人！”我哥一手揪着我的耳朵把我拎起来，然后每说一句就呼一下我的头，我本能地躲闪了两下他没打到，又气得一脚把我跺到门口，然后大吼着“你给我过来！”我吓得根本不敢到他身边，我哥气得要跳起来了，这时阿杰站起来一把抱住我哥说：“好啦好啦！差不多得了！”然后又对着我说：“你赶紧回屋去吧！”
我哥喘着粗气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吼了一声：“滚！”然后我就回到房间了，我一下子扑在床上，大力地用手捶着被子，泪水瞬间溢满眼眶，我想起那两个女生就觉得面目可憎，我不管她们是什么来头，我发誓下一次再遇到她们撒野还是要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