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狂风呼啸,门内众人的呼吸短而急促。
年轻男子紧绷的肌肉逐渐放松,缓步走到角落桌前,看着少年笑得如沐春风,“喝一杯,如何?”
少年淡淡道:“我不喝酒。”
年轻男子眉眼一挑,道:“从来不喝?”
少年道:“一滴都不喝。”
年轻男子笑着坐下,“罢了,独饮也不畅快,就喝杯茶吧。”
话音未落,他便拿了茶杯开始倒茶,轻抿一口,又道:“在下沐风。”
少年淡淡道:“剑峥。”
沐风又笑了,他一向对自己的相貌很自信,但却不得不承认这是他见过的最英俊的一张脸。况且他一开始便对这个冷漠而奇怪的少年有一种莫名的亲切感,笑道:“多谢剑兄出手相救,在下欠你一条命。”
剑峥接过灰衣大汉刚从墙上取下并擦净的长剑,缓缓道:“他们本就该死。”
待长剑入鞘,他抬起头来看看沐风道:“你替严既章杀了毒老三,他本该感激你。”
沐风摇晃着茶杯道:“但他却要杀了我。”
剑峥的声音依然淡淡的,“他非杀你不可。”
沐风轻轻挑眉,笑了,“哦?”
剑峥轻轻抚摸着长剑,眼里浮现一丝温柔,还有一丝掩饰不住的痛苦之色,缓缓道:“毒老三虽然没有杀他,却侮辱了他,令他在江湖上再也抬不起头。而你杀了毒老三,他唯有杀了你,才能保住‘夺魂剑’与‘关中四虎’在江湖上的名声。”
沐风看着杯中晃动的茶水,勾了勾嘴角,饶有兴趣,问道:“你认为我一定能杀了毒老三?”
剑峥道:“当然。”
沐风看着他,眼中露出些许疑问之色,“为何?”
剑峥看看沐风握剑的手,缓缓道:“因为你的手。”
沐风也看了看自己的手,疑道:“我的手?”
剑峥道:“一个真正用剑的人必然会尊重他的剑,他的身上其他任何地方都可以脏,唯独手不可以。这样的人也不会让任何事物影响他出剑的速度,所以他的指甲一定会修得很短,很整齐。”
沐风的嘴角依然挂着惯有的笑,眼却深了。他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说法,却不得不为之心服口折。
剑峥又道:“毒老三仗着‘毒泥鳅’的恶名大肆猖狂,这样的人本就活不久,你只不过是让他提早向阎王爷报到而已。”
沐风觉得更加有意思,说道:“那毒老大呢?他也该死?”
剑峥冷冷道:“他更该死。”
沐风在听。
剑峥缓缓道:“从一开始他就退至一旁,把所有的风头都给了毒老三,也就等同于把毒老三推上了死路。毒老三死的时候,他确实表现出了愤怒,却又将毒老二推了出去,只不过毒老二也不是笨蛋。”
沐风晃了晃茶杯,接着道:“如果毒老二死在我的剑下,日后在江湖中人看来就是他学艺不精。即便他见机逃走,保住了性命,却也落了个不义的罪名。无论如何都是毒老大得了好处,当然,他也得杀了我。”
一旁一直未开口的灰衣大汉忽然道:“一旦他杀了你,便可以打着为兄弟报仇的名义在江湖上自吹自擂,耀武扬威。而他并不能确定是否真的能杀了你,所以便顺手牵出了一心想要杀死你的严既章,只是他永远也想不到我家公子的一剑就会要了他的命。”
沐风打量着灰衣大汉。这人虽相貌平平,却是双目有神,面露精光,顿生敬佩之意,随即回以一笑。
剑峥又道:“如此心计深沉,见利忘义,虎狼之心的人难道不该死?”
沐风大笑,道:“确实该死。”
灰衣大汉低沉道:“其实人比虎狼还要可怕。虎狼杀人不过是为了生存,而人却可以不为什么就杀人,生气了杀人,高兴了也杀人。虎狼在杀你之前至少会让你知道,而如果有人想要杀你,也许你只要在死的那一刻才会知道,甚至死了也不会知道。”
沐风深深地注视着这一老一少,更觉这二人绝非常人。灰衣大汉虽不多话,却语出惊人,蕴含着许多人一辈子也不会明白的道理。
若非经历过一番风雨,拥有大阅历,大胸襟的人,是不会有如此深刻的感受的。而少年剑峥,虽年纪轻轻,甚至看起来还是个孩子,但那种敏锐的洞察力却是无数老江湖都有所不及的,骨子里透着一股势不可挡的力量,坚强,无畏,铁骨铮铮!
半晌,他看着剑峥道:“我突然觉得谁要是做了你的敌人,那他一定会后悔,而且那个人一定是个笨蛋,不折不扣的笨蛋。”
剑峥看了看沐风,突然笑了。
沐风眨了眨眼睛,确定自己没有看错。他也没有想到这个冷漠的少年居然也会笑,而且笑得这么欢愉。他喜欢笑,也看过别人笑,但却发自内心地认为这是他看过的最好看的笑容。
灰衣大汉顿觉心头一暖,眼睛也有些发热。他也是第一次看到剑峥的笑,在他的记忆中,这个冷漠的少年是不会笑的,即便是在自己剑法大成的时候,他的脸上也没有过一丝笑容。
此刻他才知道剑峥并不是不会笑,只是把自己的心关进了一道紧闭的门。他也相信终有一天这个少年会挣脱束缚自己多年的枷锁,做回完完整整地自己。
沐风心细如尘,见状亦是深有所感,调侃道:“我这种人向来很聪明。”
一阵狂风吹过,门帘倏地卷起一角又落下,剑峥的笑也像风似的渐渐消失。半晌,淡淡道:“聪明人往往会有麻烦。”
沐风笑道:“我这人虽不喜欢麻烦,可也从不怕麻烦。”
剑峥缓缓站起身来,朝着门口走去,淡淡道:“我不喜欢麻烦,也怕麻烦。”
风沙漫天,四处一片灰暗。
沐风站在客栈门口看着剑峥与灰衣大汉一前一后走入了风沙中。
越来越大的风沙让人睁不开眼,面上也被打得生疼。沐风仍然站在那里,直至风沙中那坚挺的背影完全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