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把漂浮在千里之外的高空的气体叫做云,然而当天上的云因为各种各样不甚相同的原因降临在人间之时,它们就不再是云,而是是雾。
雾落在人间,总会有不同的地方,也同样会有不同的名字。
比如此时,樊洛身前身后,山路上漂浮着的水汽,就被叫做山雾。
樊洛并不是没有发现,只是对于他而言,还有更为重要的其它东西要去考虑,比如逐鹿城樊家旧宅里陈尸数年早已只剩下一副骸骨的那些亡魂,比如山下,此时或许正端坐在宫门前用一双芊芊玉手弹琴的司徒月。
因为无暇顾及,所以不必顾忌。
心里怀着这样的想法,所以从一开始看到山雾自昆仑山顶降下来,樊洛就只是简单地认为那不过是山林间常见的气象,并未再起疑心。
直到他已在山雾中前行许久深入山中腹地,直到他抬头,发现身外不足丈于之地外再也看不清任何东西,樊洛这才停步。
若是在宫里,且不论会不会有这么大的雾气,就算是有,冒着大雾贸然前进,充其量也不过是误闯哪位宫女甚至是嫔妃的房门,凭这么多年来在皇宫里生活的经历,最多不过是赚几句呵斥便能无恙。
可是如今,是在昆仑山上,如果乞丐没有骗他的话,这还极有可能是一座大小妖怪横行的昆仑妖山,若是一个不慎闯进了什么山精鬼怪的洞府内……
樊洛低头,看了看被插在鞋子里长不足六寸的匕首,摇头笑了笑。
就这把杀猪宰羊都没人愿意用的匕首,吓唬吓唬逐鹿城里大街小巷跑来跑去打酱油的小孩子还可以,连给一只狗熊掏牙缝也不一定够用,更不要提凭着玩意从妖怪手里全身而退了。
他没敢再继续前进,而是站在山路上,低头若有所思。
他在等,等山雾散,或是别的什么东西的到来。
一刻,两刻……
两个时辰之后,山雾丝毫没有半分消散的迹象,倒是在终于升起的阳光下略微变得稀薄起来,山路上也还是只有他一个人。
心情微微有些郁闷的樊洛顺着记忆抬头,看着已然看不到的昆仑山顶方向,然后摇头,向着山路旁不远处一片青翠的林木摇头晃脑地走了过去。
那是一片已经生长了数年的竹子,如果不是山间雾气已然稀薄,只怕还是会和两个时辰前一样,被隐藏在樊洛身前不到十步的地方完全看不到。
樊洛蹲在竹林前,从鞋子里缓缓地抽出那把匕首,选了棵粗细适合的竹子,然后顺着竹节用匕首一下一下认真的砍起来。
金属和木材相碰的声音在平时决然说不上大,然而在山里,此时听来却是足够喧闹。
足够扰池鱼,足够惊林鸟,甚至,足够掩饰脚步声。
“你在干嘛?”
清脆可人的声音从身后响起,樊洛却丝毫不减砍竹子的频率反而加快可了动作,同时皱着眉头,看似极不耐烦地回答到:“砍树!”
“砍树干嘛?”
“我怕迷路,砍一棵树,看看年轮。”
“看年轮,可是……竹子有年轮吗?”
花是绿的吗?天是蓝的吗?草是红的吗?
这些问题如果不是被问的人故意装疯卖傻那么所有问题的答案都只是简单的一个“不”而已……
同样的,竹子有年轮吗?
樊洛笑了笑却并没有急着回答。
他只是一只手扶着面前的竹子另一只手拿着匕首直直地垂在腰际,然后站了起来。
在起身的动作中,或许是因为山上的泥土实在太过湿润,樊洛的一只脚因为用力过度轻轻的陷进了泥土之中。
然后他转身,然后他抬起那只一直紧紧抓着竹子的手。
抬手,挥下。
谁说当刀子和竹子这两样东西被放在一起的时候只能发生砍这个动作?事实上,可以切,可以砍,可以削……
被樊洛花了半天时间砍断又削成一柄长枪一样锋利的那节竹子此时被樊洛高高举起,带着风声挥下。
如果那是人,那么她死定了。
如果那是一只兔子或者什么别的乱七八糟的东西,那么起码这一下,足够给自己得来一些宝贵的时间。
樊洛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认为的。
于是他就永远也只能这么想想了……
竹子离对方的头尚有一段距离,看起来只要樊洛再多加几分力气或者是再向前走几步,那么竹子被削出来的尖端便会深深刺入对方体内。
可是,他没有,手上传来的重量让樊洛觉得手里拿着的东西并不是刚才那一根只要用匕首用力砍几下就会断开的竹子而是一根重达千斤万斤的精铁巨棍。
于是他送来了手,无奈看着那根竹子在空中平白碎裂成些许竹粉,而他唯一可以做的,却也不过是透过纷飞的竹叶,看着竹叶另一边站在自己对面的那名女子,苦笑着争辩道:“这不公平,我连早饭都没吃呢!”
不知道以后,某一天如果樊洛偶尔想起,当初见到某个女子自己说的第一句话竟然是关于早饭的话,会不会觉得啼笑皆非。
但至少目前,樊洛无论如何实在是笑不出来。
对面的那个女子,看起来最多不过二十岁,身材清瘦面目娇好,樊洛在皇宫带了十年的时间自问见过的**女子中不乏美女但是他第一眼看到面前这女子,心里唯一的形容词就只剩下一个……
祸国殃民……
说是不公平到也不见得,毕竟从两个人之间对话的一开始,樊洛就已经在用心准备杀死对方,更是提前出手意图抢先先机。
可他也没错,因为归根到底,一妖,一人,从一开始,就本来注定不会有什么自欺欺人的公平出现。
先前因为尽力砍竹子,当然也有因为害怕的缘故,总之看着那名女子,樊洛整张脸不到片刻就开始流下汗水。
余光看向身后幽深的密林深处,终于确认那里除了竹子之外还是竹子,樊洛看着对面那个一直微笑着看着自己的女子笑了笑,抬手擦汗。
落手时,那只在手里攥了半天,浸满汗水的匕首,被樊洛丢出,直向那名女子的面门。
樊洛本人,则是在匕首离开手的那一瞬间,就毅然决然地转身推开拦在面前的一从竹子头也不回的狂奔。
樊洛奔跑在云雾里,满目皆是翠绿。
逃跑的时间不过一时半刻,樊洛就听到身后阵阵作响的风声。
他靠在一棵苍翠的竹子上,瞳孔收缩,黑色的瞳孔里闪过一道寒意十足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