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倾盆,苍天低泣。
峨眉慧字门掌门,凡间神道第一人元十三神威镇压天地,威慑诸宗修士,,似乎没有发觉李元的踪迹,只是将神念以一种神道特有的形式,在伏牛山脉一草一木,一水一石间细细搜索,众生意念,红尘五蕴,一丝一毫也不放过,练成细丝的刀气刀芒如流水一般渗入土壤间,却始终找不到九鼎的位置。
正蹙眉思索间,整个天空仿佛被浓墨泼就一般,黑得可怕可怖,漫天鬼气杀气从北方高天席卷而来,云层交错涌动间,发出阵阵雷光,风雷动荡,生灵退避,南迁的飞鸟被这鬼气化为灰灰。
元十三目光一凝,知道能有这般可怕威势的,在北方只有那一位鬼中枭雄,霸气凌云,一身神通冠绝天下,虽是鬼仙,但千余年积攒下来的法力道行,当真是骇人听闻的,纵然他这个绝世地仙,目无余子,也不敢小觑半分。
举手一扬,噼里啪啦一阵脆响,元十三大手一张一扯,自虚空中扯出一把黯淡甚至附有铁锈的青龙偃月刀。
这刀一出,似乎连风都禁不止停了下来,墨云被一股莫名的刀锋撕裂成柳絮,缓缓飘散。
连风云都在这刀之下,瑟瑟发抖。
元十三虎目中,泛起金光。
一股瑞霭云气传来,那股云气正好挡住那无边无际的鬼道杀力,其中隐现三十三天胜景,天花、玉女、仙人、神将、金灯、五彩霞光之类,更有仙乐飘扬,渺渺茫茫,似真似幻,瞬息万变,几乎不可测度。
凄厉的呼叫响彻天地,云气里,天花枯萎,玉女陨落,神将身死,金灯跌落,种种仙乐此时化为鬼蜮魔音,伤人元神,元十三紧握青龙刀,见慕容氏以蛮力破了自己的神境,也不恼怒,只在天空中倚刀而立,鬼气杀力一近身,便被这犀利无双的刀芒斩灭虚空,伤不得分毫。
漫天鬼气倏尔收缩,本是黑色的天幕上竟然出现一个类似臭氧空洞的纯黑漩涡,漩涡里,有人漫步吟哦。
“大钧无私力,万理自森著。
人为三才中,岂不以我故!
与君虽异物,生而相依附。
结托既喜同,安得不相语!
三皇大圣人,今复在何处?
彭祖爱永年,欲留不得住。
老少同一死,贤愚无复数。
日醉或能忘,将非促龄具!
立善常所欣,谁当为汝誉?
甚念伤吾生,正宜委运去。
纵浪大化中,不喜亦不惧。
应尽便须尽,无复独多虑。”
元十三闭上眼睛,感觉到那个伟岸孤独意志的决心信念,皱皱眉,心中权衡片刻,知道这位鬼雄战力无双,而且自己的神道法门还没有修炼到地狱道的境界,红尘五蕴对这种活了千年,心志早已磨练得比冰玉还无暇,比精铁还坚硬的存在没有半点用处,还不如卖个人情。
思虑一定,也不再拖沓,抬步间,祥云铺路,云浪翻滚,似乎仙人一般,眨眼就没了踪迹。
“纵浪大化中,不喜亦不惧。
应尽便须尽,无复独多虑……”
李元低低呢喃,眼睛深处涌起极为复杂的感情,只是一刹那就恢复平静,抬起头,看向那个与九州修行界对峙了千余年的人物。
无尽黑暗幽玄中行来一人,身披蓑衣,头戴斗笠,俨然一个山间老农,但龙行虎步间,皇威赫赫,树冠草叶倒伏,似向着至高的帝皇膜拜顶礼,叩首臣服,那一身鬼道杀力明明与这天地气息格格不入,此时映在李元眼里,却是极为和谐。
龙王出行,风雨相随。
这人吟哦间,脚步如星移斗转,来到一道瀑布上方,细细感受这山水中的宁静森严,赞叹一声:“好个至尊至贵的格局,只可惜四周龙城环顾,气息相扰……”
九鼎究竟在何处?
转念间,心头灵觉已如电光火石,接引虚空,神念圆转,每一次便是上万次计算。
“咦……”
这先天大衍算法仅能算到冀州鼎就在这白云山中,具体位置却始终隔了一层,模模糊糊,看不真切。
想来那禹王九鼎乃人道圣物,所谓神物自晦,自有玄妙之处。
来人略略安心,举头看天:“那李老匹夫现在身居高位,就算有惊天动地的神通,也是终日在红尘之中,一颗道心早就不复透明通透,与朽木无异。”
这声叹息,在李元耳旁响起,细如清风。
“古往今来,多少惊才绝艳之辈,不能斩断红尘牵绊,意志无法通达,日渐衰弱而不自知,就如温水煮蛙,徒叹奈何……”
奈何奈何……
凄风苦雨里,有人长叹,有人冷眼。
有人静观其变。
李元叹息,从暗处走出来,与那个高高在上的人影平静的对视,恍若钢铁铸就的脸庞上被雨水打湿,没有丝毫胆怯,雨水流进衣衫,冰凉的感觉刺激皮肤,但胸膛里的那颗心脏却变得火热起来,纵然面对这样的敌人,纵然身死道消,他也不会后悔今天所做的一切。
“纵浪大化中,不喜亦不惧。应尽便须尽,无复独多虑………”
任风雨侵蚀,任天地反复,吾心不易。
一念及此,两米来高的昂藏大汉低下头颅,抱拳行礼道:“见过太原王。”
那人深灰色的瞳中毫无人类应有的感情,听到“太原王”三个字,眸子深处亮起丝异彩。
“这两千年来,有人叫我慕容恪,有人叫我老怪物,有人叫我老不死,就算我那些个后人哪个不在心里骂我一句老匹夫,好多年不曾听见有人称我一声太原王,好得很呀……”
这位活了将近两千年的十六国第一名将大燕摄政王放声大笑,笑中尽是慷慨豪迈,岁月沧桑。
李元隐于黑暗里,看不见是何表情。
笑声渐止,仔细打量李元,微微惊讶:“当年你父亲以武入道,一双铁拳打遍河朔,威震京津,本以为他算是你李家五百年来最出色的英杰,不想他的儿子也是惊才绝艳,这身道息就算诸大门派的真传弟子也比不上,人仙巅峰,超凡入圣,难怪敢孤身一人来拦我,好胆气!”
赞叹一番,又冷然道:“李家小子,你就不怕本王宰了你?”
此时,雨歇云散,星月隐去,朗朗天穹仿佛宇宙太空一样干净,只是这样干净的东西,在人间世里又有多少?
山间,九道瀑布冲刷泥泞,银龙翻滚,淡淡水腥味弥漫开来,水汽如雾霭,于这淡淡淼淼的水汽轻雾里,李元闭目想了一阵,似乎想起什么好笑的事情,然后在一片静寂里,以洛阳腔念出这样一段话。
“诸胡逆乱中原已数十年,今我诛之,若能共讨者可遣军来也,暴胡欺辱汉家数十载,杀我百姓夺我祖庙,今特此讨伐,犯我大汉者死,杀我大汉子民者死,杀尽天下诸胡,匡复我汉家基业,天下汉人皆有义务屠戮胡狗,闵不才受命于天道特以此兆告天下。
稽告天地初开,立华夏于中央,万里神州,风华物茂,八荒六合,威加四海,华夏大地,举德齐天。蛮地胡夷无不向往,食吾汉食,习吾汉字,从吾汉俗,此后胡夷方可定居,远离茹毛饮血,不再兽人。
然今,环顾胡夷者,无不以怨报德,抢吾汉地,杀吾汉民。中原秀丽河山,本为炎黄之圣地,华夏之乐土,而今日之域中,竟是谁家之天下?
前晋八王乱起,华夏大伤,胡夷乘乱而作,扰乱中原,屠城掠地。永兴元年,胡狗鲜卑,大掠中原,劫财无数,掳掠汉女十万,夕则**,旦则烹食,千女投江,易水为之断流。
羯狗之暴,以汉为“羊”,杀之为粮。永嘉四年,围猎汉民,王公忠烈射死者十余万。不日,夷人匈奴,四面纵火,烤汉为食,死者二十余万。太兴元年,愍帝受辱,崩于匈奴。凡此种种,罄竹难书!
今之胡夷者,狼子野心,以掳掠屠戮为乐,强抢汉地为荣。而今之中原,北地沧凉,衣冠南迁,胡狄遍地,汉家子弟几欲被数屠殆尽。
天地间,风云变色,草木含悲!四海有倒悬之急,家有漉血之怨,人有复仇之憾。
中原危矣!大汉危矣!华夏危矣!
不才闵,一介莽夫,国仇家恨,寄于一身,是故忍辱偷生残喘于世。青天于上,顺昌逆亡,闵奉天举师,屠胡戮夷。誓必屠尽天下之胡,戮尽世上之夷,复吾汉民之地,雪吾华夏之仇。闵不狂妄,自知一人之力,难扭乾坤。华夏大地,如若志同者,遣师共赴屠胡;九州各方,如有道合者,举义共赴戮夷。以挽吾汉之既倒,扶华夏之将倾。”
李元的声音很清澈,此时却激昂四越,洞金裂石,一字一语中,正气十足,大有庆忌刺要离,荆轲刺始皇!带着一往无回的惨烈,慕容恪似乎看见了千百年来无数英雄豪杰揭竿而起的画面。
好像历史之中的所有揭竿而起的英雄豪杰都在刹那间复活,灵魂意志瞬间汇聚到了这个大汉身上。
决绝孤勇!
将这《杀胡令》念完,李元目光如剑,直视那个强大得高不可攀的身影,声音冷了下去。
“当年你杀冉天王的时候,是不是也是这般问的?当时他老人家的回答如何?”
“大义所钟,势在必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