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匆匆,天气渐渐的热了起来,躲在树荫下还好些,可在田里暴晒的苏决明可不好受,汗水顺着额头、脸颊、脖子,一直滑到他的胸膛,痒痒的,有些刺人。
他利落干净的割着金黄的谷子,两个弟弟也在,只是年纪小,没有他力气大。
“大哥,你的伤口在流血。”苏杨皱着眉头,看他毫不在意的卖力收割。
苏决明低头一看,果然,一道两厘米的伤口斜在他的左手食指上,不疼,只是看着吓人而已。
“我没那么娇气,你们也小心一些。”甩甩手,几滴血顺着轨迹滴在干旱的地里。
“大哥,你上去休息一下吧?把手弄一下,流血流多了是要死人的。”苏苍笑着说,“我和苏杨又不是白吃这么多年的饭,完全能够把这剩下的丁点谷子收割完。”
苏决明弯了弯嘴角:“你们上去休息,别碍手碍脚的,我把这些割完了,和你们一起回去。”
看他们争执不下,苏杨气呼呼的说:“磨叽什么,有说话的工夫,我都割了两茬了。”
苏决明笑着大力拍了一下苏杨的头,差点把他一巴掌拍到地里。“果然是个愣小子!”
“大哥!你不能欺负人。”苏杨瞪圆了眼睛。
不良的两位哥哥哈哈大笑,少年的笑声弥漫在热火朝天的八月,就连不远处同样在田地里中收割的乡邻也不禁在劳累中微笑起来。
“苏家的老大很好看吧?”两个女孩子在树荫下嘀嘀咕咕的。穿红色衣服的是村长的女儿郑瑜,长得漂亮,做事爽脆,很得人喜欢。她旁边的女孩子叫沉梦鸢年纪稍微小一点,大约十四五岁,不算美貌,只是清秀而已。
“我爸爸说,苏家老大是咱们村里第一个高中生呢,马上要考大学了,不过,他爸刚死,估计是不会去读书了,就算只是高中,那也是咱十里八乡头一个。就是家境差了一点,别的都还好,嫁过去就是大嫂呢。婆婆为人也和气。”郑瑜嘟嘴,“我喜欢他,可明里暗里的说了几次,他都当没看见似的,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沉梦鸢呐呐道:“你喜欢他啊?”
“喜欢,怎么不喜欢?”顺着郑瑜的目光看去,苏决明虽然晒黑了不少,但更显男子汉的阳光,面容俊朗,为人和气,远远的站在那里,就像一棵树,可靠安心。
“你家里人同意吗?”沉梦鸢觉得自己有些魔怔了,就算苏决明再怎么落魄,也不是自己可以肖想的。可是她的目光就是移不开。
“我爸同意,觉得他肯定是有出息的。但是我妈不同意,她说我嫁过去只有受苦的,苏家太穷了,没有三五年可恢复不了。”
“那你呢?”
郑瑜脸上一红:“要是家里不同意,我就和他跑。”
“跑?你……你是说真的?”沉梦鸢有些吓住了,和人私奔在这个封闭的小村子里,震慑力还是很大的。难道郑瑜不怕被人抓到吗?
“真的,我和他跑。他有能力养活我,以后我们还能生个大胖小子,回家后,爸妈心疼我,怎么也不可能打我的。就是他责任心太重,忧着家里的妈和弟弟妹妹们,可能不会跟我跑。”郑瑜叹气。
“那……他喜欢你吗?”沉梦鸢问。
“我……我不知道,他没有说。”郑瑜结结巴巴的说,“我这么好看,他肯定是愿意的吧?男生都喜欢漂亮的老婆。”
沉梦鸢眼神一暗,是啊,大家都喜欢漂亮的,那她呢?
苏决明并没有发觉她们,仍卖力的收割田里的谷子。
这时,远远地跑来一个人影,是个女孩子,梳着两个漂亮的小辫子,大声喊:“大哥!大哥!录取……咳咳……录取通知书!”
苏决明愣了。苏苍推了他一下,“大哥,录取通知书来了,你傻着干什么?!”
“哦。”苏决明应了一声,很快恢复过来。手上仍是不停,看不出什么一样,只有靠近他的两兄弟才知道,他的身体在微微发抖。
“大哥!是首都大学的!”苏兰雪笑意不减,可是看见苏决明的无动于衷,有些纳闷的望着其他两个哥哥。
“别说了。”苏杨快速的说,“别说了,你回家,我们割完了就回去。”
“可是……”苏兰雪看着他们,为什么他们不高兴?为什么大哥一副默然的样子?难道首都大学不是他梦寐以求的学校吗?
尽管不明白,苏兰雪还是一步三回头的走了,哥哥们不愿意告诉她,那她就不问,总有一天会知道的。
苏决明顿了顿,苏苍只是拍了一下他的肩头,不多说话,还是小孩子心性的苏杨却将所有的不高兴和无奈都表现在了脸上。
终于在沉默的气氛中将所有的谷子都收割好。苏决明扛上一百多斤的稻堆,三兄弟合力一捆一捆的将所有的稻谷全部背回去。
家里的气氛还是很压抑,母亲拿着录取通知书抹着眼泪,看他们回来了,忙背过身,“老大,通知书来了,你看看。”
苏决明接过那张大红的信封,没有直接打开,而是在手里捏了又捏,快要将它汗湿的时候,苏决明沉了一口气,说:“把它烧了吧?烧给爸,他生前最想看到的就是这个。”
“老大,留着吧,做个念想。”
“不用了,我已经不需要这个了。”苏决明说。
“大哥不打开看看吗?我还没有看见过大学的通知书呢。”苏兰雪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发现他们的表情都很奇怪,不是高兴,也不是难过。而是……悲哀?
苏决明拿着信封,将端口放到火烛上,一点一点,看着大红的信封在父亲的灵位前化为灰烬。心抽痛着,苏决明压着情绪,闭上眼睛。
“喂?谁是苏决明?”门口又来了一位邮差,手里拿着一个大红的信封。“来领大学通知书了啊。”
苏决明猛地回头,眼中有着难以置信,正常的录取只会有一份通知书,现在又有一份,只能是……
苏苍听说过这个,大声的叫了出来:“是军校的?!”
军校不用交钱读书,每个月会给学员生活费,还会在刚开学的时候一次性会给参军奖励,这奖励对别人来说或许不算什么,但对于苏家,就是上天砸下来的一个大馅饼。
母亲不知道军校和别的大学有什么不同,她担心她的孩子会不会不适应军队的生活,见苏决明眼中慢慢升起灿烂的光辉,想了想,还是忍住了。
“妈,不用担心了,军校会给生活费,还不用交学费的,大哥去读军校,简直就是爸爸保佑啊。”苏苍大笑着抱住信差,唬的信差后退一步,还是没能挣扎开他的怀抱。“你这孩子……”
“真的吗?不用交学费?”
苏决明点头,接过信封,他没有笑,但是眼底的笑意怎么也藏不住。
苏杨疑惑的问:“可是,大哥最想读的大学不是首都大学吗?为什么现在不上首都大学,反而去念军校?”
苏决明揉了揉他的头发,没有解释。
苏苍一把架住他的脖子,往后拖去:“大哥,我教训教训这个傻小子。”
母亲在一旁劝道:“轻点轻点,那是你弟弟,不是什么牲畜,轻点!”
苏决明紧紧捏住纹着“八一”的信封,他不会放手,这是上天给他的机会,他一定不会放弃!
苏兰雪踮起脚尖,想要凑上去看看。“大哥,是什么学校啊?我知道吗?”
拆开信封,苏决明饶是少年老成,也不禁动容。那是全国最好的学校之一,他之前还以为那所军校只教授参了军的军人,没想到还招收高中毕业生。
烫金的几个大字“首都陆军军校”。
苏决明想起之前填报志愿的时候,他已经知道了自己没有再读书的机会了,带着三分不甘和七分任命,四个志愿中,他填了三个“首都大学”,最后一个,他鬼使神差的随便勾了一个。
如今看来,他勾的那一个就是“首都陆军军校”了。
世事无常,苏决明弯起嘴角。
“大哥,我不识字。”苏兰雪可怜巴巴的说。
苏决明好心情的蹲下,指着字,一个一个的教她:“首·都·陆·军·军·校。”
苏兰雪突然望着他,到口头的话又咽了下去。
“怎么了?”“大哥,我想上学。”
不知为何,苏决明鼻梁一酸,他慢慢说:“好,哥答应你,兰雪要上学。等哥哥去了军校,就寄钱回来,让兰雪上学,好不好?”
“大哥,不用了。我是女孩子。刚刚只是说说而已,毕竟家里二哥和三哥还要读书呢,我没关系的。大哥。”苏兰雪说,可是脸上已经暗淡下来。
“谁说女孩子就不可以读书了?我们班上还有女同学呢。兰雪放心,哥一定说到做到,让咱们兰雪成村里第一个读书的女孩子,好不好?”苏决明对她微笑,笑容纯净而美好。
“大哥,拉钩。”苏兰雪伸出小小的手指,苏决明笑着与她拉钩。
真希望,他能用自己的力量去改变妹妹的人生,能改善家里的生活。
明天,还是很美好的,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