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光似海,天上地下一片火红,灯船酒棋,何处笙箫。飘飘白鸟,绿水滔滔。香风拂面,觥筹交错,热闹的像是枝头绽放的桃花。
桃面柳腰,蕙质兰心,一对对盛装的玉人从月下婷婷走来,玉手捧酒,像是舞蹈般,连倒酒的姿势都优雅跃动。
液池里,莲花吐芬,曳着舞裙的美人,旋转,跳跃。婀娜多姿,长袖生风,熏醉了观玩的人,就连那月亮似乎也饮醉一般。
月光酽的像是奶茶一般。
弄玉跟着宰予后面,尽量低着头不去看那些大臣和皇子。不仅是为了淡化透明自己,也是不愿见那些人带着面具的笑脸。在朝堂上摸爬滚打,在这酱缸里风来雨去的人,哪还有什么真挚的笑。如果你不笑不说,我还可以理解你,只是你笑了,还如此笑意真诚,就真的只能让人毛骨悚然。像吃了一块不加作料肥腻腻的肉一样,哽在喉哝里,恶心的要命。弄玉觉得自己暂时不敢送他们一湖醍醐来灌顶,就只能低眉顺眼,拉手关节,听咔哧咔哧声音玩。
人来人往,推杯邀盏。丝弦交错,美人妙舞。天上,或者是云里,有些声音,有些飘渺,有些倦怠的香气。
弄玉觉得在这种气氛下,似乎也有些倦怠、麻木。美妙绝幻的美景,有时候会让人有种疲劳感,像是睡到在彩丝绸缎的软床上,是什么让你入睡?是疲劳,还是那身下的溜滑松软?有时候连自己也说不清。
难怪在宴席上除了男人,女人也会饮酒过度。男人为了喝醉,为了上下身的极乐,女人却为了麻醉。醉生梦死是在宫中生存的首要技能,不醉,如何有勇气忘记所爱,击退往事侵袭,甚至忘记自己、只身一人穿过人生的荒野,抵挡孤独寂寞风化?皇宫里,最承受不住清醒。
弄玉正低头悲戚着宫里那些悲伤可怜,却不知被谁撞了一下,她一抬头,怒目相视。这谁啊,人家真好不容易感性一把,还没过把瘾赋个诗什么的,就这样被哪个小毛怪给打断了。她气火旺盛,眼里噌噌的跳起两窜火苗。
等她一抬头,却发现宰予不在身边,而自己一直低着头走,却没发现自己早走到液池旁边,身边的人她都不相识,她不禁有些紧张担忧。不是怕在皇宫里出些什么事,只是怕宰予发现自己不在,又会担心烦扰。她想飞身上假山上,站在高处,就算她看不见宰予,他也应该会注意到自己。但转念一想,这是皇宫,自己如果这样做,肯定会引起骚乱的。或许宰予发现自己不见了,会过来找自己。自己一直是跟着他的脚步,只是刚才乱了心思才会没在意,这样说的话,宰予应该在自己不远处。既然走散了,那就站在原地,自己就在这等好了。
弄玉想好站在这里等,就找了一块人少而灯火通亮的地方,坐下。心里却在叹息,原来很多人都是不喜欢亮的地方。
“如此美景,皓月高悬,月丽中天,彩云四合,姑娘何故心郁叹息?”一个低沉清雅的声音在弄玉耳边响起。
弄玉抬头一看,月光宛如镶在他的脸上。面如璞玉,眉修翠羽,唇点点染红却又丝丝苍白,眉眼里含着切切笑意,温暖的就像此刻染红的湖水。
“你是在和我说话?”弄玉指了指自己,不确切的问道。
“难道这里还有第二人在叹气?你看所有的人都笑的开心,这皇家盛宴原本请的就是重臣和皇家子女,都是位高权重的人。他们笑的高兴是因为在这里,就意味着自己的地位高。而那些倒酒奉菜的宫女高兴,是因为她们笑的越美,就越可能改变命运,鲤鱼跳龙门。所以,每个人都很高兴,只有你,哀声叹气。”百里清风看着她笑了笑。自从在宫门口遇见她,他便一直跟着她,只见她一直垂着脑袋,关节却叫响,就觉得好笑。皇宫就如此让她难以忍受吗?突然他对这个容貌秀丽,体态优美,眉宇间充溢着蓬勃的青春气息的女孩有了兴趣,所以他刚才故意领着她走错路,让她和宰予分开,本以为她会大喊大叫,却不想她只是坐在这里,等着别人来找。真是个懒姑娘!
弄玉盯着他脸上的笑,有片刻愣神。然后,摊着手,耸肩无奈说道:“我迷路了。”
“喔,那为什么不去找出路,却坐在这里?难道出路会来找你?”
弄玉同情的白了他一眼,没想到长的好的人,脑子都不太好,果然万物公平持衡啊。
“路是死物,怎么会来找你?只是路不会,人会。迷路了,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就不要吓跑乱撞,等在原地,总会有个人来找你的。他在找,你不动,他迟早会找到你的,可你动,他也动,可能会错过的。这么浅显的道理,你都不懂?白长脸,没长智慧啊。”
百里清风听懂她话里的讽刺也不在意,挨着她坐下。
似是呓语一般,“果然坐着的风景比站着好看。”
弄玉望了他一眼,又转过头看池中莲荷上舞动的舞女。
他不语,她也不说,就这样并肩的坐着。百里清风顺着弄玉的眼光望着池中的风景,突然,似乎整个热闹的场面一下子静下来,静的都可以听见月光在头顶发出的哗啦啦声,能听见小草在地下挣扎着往外长的声音,静的只剩下她和他的呼吸声。他突然记起,自己好似好久都没有这样心静如水,什么都不想,把自己放空。从什么时候开始就没这样?从母亲被迫进宫侍寝以后?还是从长大以后?
“其实你蛮辛苦的。”弄玉突然出声,把百里清风惊讶了一下。
“什么?”
“我说你很辛苦。你身上有酒的味道?”
他笑了笑,满不在意的说:“在宴席上,那么多美酒,只是喝了几杯,和我辛不辛苦有什么关系?”
弄玉看他望着她,也不在意,对望着他,似乎想要看清他的内心深处。他不动神色的移开他的目光。
“你身上的不是那竹叶青,富水春和翠涛的味道,是药酒的味道。你坐下来后,不看月,不看池水,不看莲荷,也不看对面那秀色餐的美人,只是眼神迷离,眼有悲戚,虽然只是一瞬间,但是可惜啊,我还是看见了。所以,你定是不喜欢现在的生活,才会做出这种忆往昔的表情,而你本身是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人,我觉得你就像那深沉的江水。虽然我们不熟,但是奇怪,我闻到你身上的味道,就觉得你是个很辛苦的人。知道……”弄玉还想说什么却被呼唤声打断,然后嘴角破开一朵笑,蹦着跳开,循着声源跑去。只是,一回头,对着他笑道:“希望你以后好好的。”
弄玉不知道,就是她的一个回头,一个祝福,在以后,还自己一个携手江湖,策马畅意的自由日子。
百里清风仍旧呆呆的站在那里,然后笑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