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警察局里走出来的若雨感到身体无比的沉重。
作为案件的“第一发现人",接受刑警们的问话也是理所当然的。但由于自己在案发现场昏倒的实在是太快,而且又要对福尔摩斯和华生的事有所隐瞒,所以基本没有能够回答得上的问题。
“今天也辛苦了。”展宇豪说。
就在这条路尽头,一栋普通的民宅里。当家的先生姓若,是什么设备公司里一个不大不小的负责人,每天早上都融入匆匆的人流出门。女儿正在上大学,不过由于学校在同一个城市里,每到周六和周日的晚上,女儿也会回到家,而妻子已经做完饭准备妥当,正是一个平常人家夜晚生活正要启幕之时。
只是这天,当若先生回家后刚洗完手,却无意瞥见了窗外一个令他震惊的景象。
走在若雨身后的黑发男生,有一副让若先生也诧异一句“……好小子”的仪容,随后他和自己女儿不知说了什么,两人便在屋前告别分开。路灯光虽不足以反映更多的信息,有道闪电却瞬间亮在若先生的脑海。那是所有男性在成为父亲后都会产生的恐惧——终有一天踏上家门的陌生小子,用一句“请把她交给我吧”就要抢走自己的女儿,可恶的简直堪称流氓。
就在这天晚上,若爸爸下决心要好好注意那个送女儿回家的黑发小子。“不可饶恕”,他想。
第二天。
路的尽头,某普通民宅里的若先生自下班回家后便默默守在窗边。直到他发现首先进入视界的女儿,连忙要藏到一边时,跟在女儿身后,即便天色已晚也能分清那是一头金发绝对是金发绝对不是黑发的,另一个男生出现了。
面对满脸哑然,被手中掉落的烟灰烫坏鞋面的若爸爸,我们只能叹息,为人父可真不是件容易的事啊。
无论夏末初秋夜晚的空气有多么甜腻,真相总是让人泄气的。
“……我说……既然是你自己说要送我,那麻烦表情也配合些,‘温~和~’一点,‘体~贴~’
一点好不好?为什么我感觉自己是个犯人被押解着一样啊。”走到房门前,若雨终于按捺不住了。
“我有说你不是‘犯人’么。”
“……哈?”
“你从哪里看出来我对这差事是心甘情愿的?”
“……什么……”
“要不是怕你说出我和那家伙身份的真相,我也——”
“够了呀!”截住他的话,“展宇豪,明天就不用劳你大架了诶!”
“本来,”男生纠正到,“明天我打工,已经拜托那家伙送你了。”
以上就是若爸爸未曾了解的真相。如果他能读到上一章的最后部分,自然不会产生类似“女儿长大了(唉),身后的男生也一天换一茬(唉)”的叹气。更何况,且不论李紫寒,起码展宇豪决不是在什么“懵懂”、“情怀”之类的粉红色情绪下陪送在若雨的回家之路上。
也是没有办法。自己福尔摩斯的真实身份被腹黑的华生刻意的告诉了那丫头,若不加以阻止让她继续如往常般没事亮出自己的侦探身份哼哼哈哈,那么照此估算,也许用不了半年,自己通过悬崖穿越了时空,追捕莫里亚蒂的事就会登上各大报纸了。
尽管目前若雨已经在福尔摩斯的敦促下,无奈地放弃了作为手拿烟斗,戴高顶帽子的习惯,可让这个从小就以“侦探”为理想路见不平就想助的少女放弃实质性的服装还算简单,但要她放弃精神上根深蒂固的“正义感”就困难得多了。展宇豪每每回想起那天让他瞧见手无寸铁的若雨依然迎向挑衅的醉汉,就忍不住绷出个青筋在太阳穴上:“……找死吗。”
当时他虽然一把扯过女生的衣领把她扔到身后,并用阴冷的目光喝退得那中年男酒醒了不少。可随后新增的决定却让遥远的若爸爸误会多多。
“等到你什么时候放弃这副讨嫌的古道热肠,就不用麻烦我们多此一举的护送了。”如果换种口气的话,自然是会让少女们倾倒的内容,偏偏展宇豪一脸的“欢迎你到北极来”,完全抹杀了也许、可能、没准会有的那丁点儿浪漫。
当然,对于女孩子来说,无论具体是怎样的原因,“新的开始”这种词汇听起来总是美好的。尤其是在最没有了最富代表意义的装备后,若雨似乎也逐渐回归到了好友梓琪所一直期望的普通女生道路上。
骄傲却也温柔善良的大小姐这天和若雨闲聊过“古树杀人案”的一些情况后,说最近最人气的糕点房里有好味的糯米团子,便拉着若雨的手一起去。在店门前排了半天的队伍,入手的秋季特别限量团就显得格外珍贵些。于是都没舍得马上吃,托在手上看了又看,一边沿原途返回。
“诶?里面有双重夹心?”转了个角度后发现,粉红色的团子里原来除了豆沙夹馅,最中间还有淡绿色的小核,不容易看见,“是什么呢?”
“宣传册上说,好象是哪种植物磨成粉以后做成的。”
若雨凑近又闻了闻:“啊,是吗?好可爱呀。”
这句长年位列“小女生标准用语”第一的“好可爱”一出口,便能最有力地证明除了侦探妄想之外,若雨终究是不折不扣的普通女孩子。
既然是普通女孩子——呃,我们是不是之前过于关注若雨另类的一面而忽略了其他整个大环境的气氛?——那么碰到最普通女孩子式的问题也就不奇怪了。
出现在若雨视线里的是一直尽管不怎么俊挺可也能辨认是玫瑰的花朵,与它一起被摆在桌内折的四方正挺的书信。
虽然第一反应就朝站在几米外的李紫寒看过去,刚嚷嚷出“你又搞什么把戏”,不过对方相当真实的疑惑却也让若雨有些哑然。等梓琪把信拆开后——这回可决不是像以前常遇到的恶作剧挑战书那般了,因为上面明明白白写了“给若雨同学”,以及在简短文字中最标志性的一句“我一直都喜欢你”,和这句话中间两处被点缀的省略号“……‘,用以突出写信人破釜沉舟的苦白决心。
哦,情书嘛。
啊?情书呀?
寄信人资料核实,完成。内容复查,完成。相关人员访问,完成。在梓琪大小姐有条不紊的系列指挥完成后。结论出来了:
“这回是真的啦!就是其他学院的小子嘛。名字叫……算了,这种细节不重要。你放心,他不是想加害于你设陷阱。上面说的‘一直觉得你很可爱’虽然我怎么看应该是‘一直觉得你很古怪’写错的笔误,不过他确实是真心的赞美你哦!“好友最后祝贺似的给了若雨结结实实一个拥抱,”终于等到了!‘请和我交往好吗’,二十年的里程碑!……”
连珍贵的糯米团子都忘了吃。完全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
身边好事的女生已经去三番两次探望过了,说那是个模样尚可的男生,就是脸上雀斑多些,应该还是班内什么委员的样子。若雨喂喂地喊着你们别那么八卦啊,自己却也忍不住终于在下课后假装要去音乐教室的样子往之前调查过的他所在的学院上课的门前走。结果刚抬眼,正对着门,那个写信的男生也望了过来。视线一碰,紧张到几乎崴了脚脖子地,若雨赶忙一低头噔噔往楼下冲。
别的且不说,但那奔跑远去的背影真是非常之少女。
收情书对于若雨来说不是破天荒第一回,小学一年级时就曾有邻班男生拿了支蜡笔涂在若雨的书包上,开始以为是受了欺负让若雨甚至哇哇大哭了一阵,倒是若雨的妈妈心情复杂地看着那行歪歪扭扭的“你来做我太太啊”,犹豫了半天还是放弃了把女儿人生中这个第一次珍藏起来的念头,将书包扔进了洗衣机。
只是逐渐长大后,因为少女突然确立的“侦探”目标,让男生们只会觉得她很漫画,挺有趣,并没有由此希望过“找这样一个女友来找出杀害自己的凶手”……肯定不会有吧。
所以,能够无惧若雨特殊的人生理想,依然下决心说“很喜欢”的,这种状况确实算得上一座里程碑了。
越来越向平常女生路线靠近的若雨,罕见地在空地上没有摆弄她的放大镜们。无意识地绕圈乱走,大脑按照视线里所及的花叶树木计算着“该怎么办”,“答应”?“无视”?“拒绝”?以及最后的“哎呀好羞!”……咳。少女嘛。情怀嘛。
蹲在地上划圈;然后站起来,走两步后开始跺脚;捧脸;咬指甲;靠在树下傻笑;神色又变成了紧张;伸手点树干上的小坑;点到一半突然突然像小猪一样靠着墙蹭痒;又蹲下身;啊,又站了起来;再次捧脸;看窗户?哦,不是看窗户,是看窗户上自己的影子照镜子...
当女生对着窗户反复折腾额顶两根翘起的头发时,她身后,几米外的音乐室内,一直望着这里的展宇豪终于不由放下手里的乐器,皱过鼻翼哼笑起来:
“又出什么事了……”
若雨回归到普通女大学生的身份时,展宇豪和李紫寒自然也只是同一学院里的两个男学生而已。即便两人锋芒外扬的外在算不得“平凡”,但对于绝大多数不知情者而言,他们只是“视觉净化器”之类的存在,又有爱好古文的女生偷偷在日记里写下“展主公”或“李少爷”,不过这些都是花痴心里的鲜花了。
而比起“主公”的不明所以,“少爷”就对事情知道得差不多了。
“需要我把那男生干掉吗?”
“……你歇歇吧。”还有,为什么今天还在头上别了发卡?居然还很和衬,该死啊。
“还是要把他脱光衣服掉在校门上有辣椒水灌五官?”发髻太长了没时间理嘛。
“你这话哪里像是一个医生该说的话啊,你是不是古代宫廷里毒辣太监的后代啊?”
“太监是没有后代的诶,”李紫寒撑开双手支在窗框上,笑笑地说,不过倘若你答应了他的交往要求,我和夏洛克以后也就不用看护你了吧。”
“啊?……哦。”等等,“我还没说会答应……嘛……”
“嗯哼,果然是舍不得我?”抬过手指撑起下巴。
“……散会。”
桌里的玫瑰花因为遭受多人手指的摆弄,花瓣已经有些粘粘的发黄。而那封蓝色水笔写下的信,也在湿润的空气中一点点沾染上若雨的手指。揉搓的时候,能闻到墨水特殊的刺激味道。
若雨痛苦的思前想后,以至于被老师提问时一败涂地。只是老师不知道,对于“答案究竟x等于10还是等于100”这类问题,站在座位上满脸愁容的少女所面临的抉择要重大的多……大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