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斗过后的食堂一片狼藉。工作人员在清理现场时发现了伤害耿志勇的那把刀。现在它就放在监狱长方远的桌子上。
这把刀是用罐头盒的铁皮制做的,刀刃磨成锯齿状,虽然粗糙,但同样能要人的命。刀刃上还沾着血迹。显然食堂里发生的绝非普通的斗殴,而是一场谋杀。滨海市监狱不久前刚获得省模范监狱称号,想不到竟然发生了谋杀案,令方远大为震惊。凶手是谁?谋杀对象是谁?作案动机又是什么?这些问题必须要搞清楚。
方远亲自审问了拐脚马等几个被扣押的犯人。他们都说自己是糊里糊涂被卷进去的,不知挑头打架的是谁,跟那把刀更是毫无关系。
这些人都是劣迹斑斑的重犯,没有证据问也白问。
方远又把食堂的监控录像调来仔细察看。但由于摄像头的位置和角度关系,加上场面非常混乱,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个所以然。
这时一名管教向方远报告,发现耿志勇脖子上有伤痕,像是刀伤,十分可疑,莫非他就是谋杀对象?
方远心里咯噔一下。又是耿志勇!此人身上有着太多的疑团,这回要趁热打铁弄个明白!
耿志勇第二次被叫到了方远的办公室。方远单刀直入地问:“想杀你的人是谁?你知道吗?”
“你说什么?”耿志勇做出一副很惊讶的样子:“有人要杀我?不会吧?”
方远哼道:“别装了!你脖子上的伤痕哪来的?老实讲!”
耿志勇谎称是刮脸时不小心划伤的。但这话连他自己都不相信。方远冷笑,拿起桌上那把刀,问耿志勇认不认识?耿志勇摇摇头。方远说:“这刀是在食堂发现的,上面有血迹,要不要和你的DNA比对一下?”
耿志勇低头不语。方远催促道:“在这儿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大胆说吧,到底是谁想杀你?动机是什么?”
耿志勇还是不吭声。方远盯住他,一字一句道:“你的处境很危险,不说我们就没法保护你了。”
这话让耿志勇很受触动。假如要杀我的真是熊占魁,那事情还远未结束。常言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或许是该寻求警方保护?耿志勇心里打了个转。但想到滚地龙的叮嘱,他又犹豫了,支支吾吾道:“我……我真的没啥好说的,实在对不起。”
这小子!牙关咬得这么紧!方远悻悻地把刀朝桌上一扔,摆手让他离开。
尽管没问出什么来,但有一点可以肯定,他就是谋杀对象。但这是情杀?仇杀?还是灭口?林小凤和大唐房地产公司与此有何关联?
一系列疑问搅得方远脑子都要炸了。他在监狱工作多年,这样的事情还是头一回碰上,个中蹊跷实在令人费解。如果说此前他对耿志勇只是抱着一份好奇心的话,那么现在已经事关他的切身利益了。倘若监狱里真的有犯人被杀,他这个监狱长肯定要被问责,没准连位置都难保。
方远很郁闷,开车回家途中也放不下这事。
车子来到离家几百米的地方,手机突然响了,一听是林小凤的声音,问他有没有空见个面?方远推辞道:“对不起,我晚饭还没吃呢。”
林小凤夸张地喊:“哇!你太辛苦了,要补充一下营养。我在天宝酒家吃螃蟹,你来陪陪我吧。”
方远又推辞了一阵,但话越说越软,最后终于掉转了车头。那个名叫林小凤的女人风情万种,要拒绝她实在太难了。
方远来到天宝酒家,豪华包房里只有他和林小凤两个人,桌上摆着高档红酒和4只半斤重的清水大闸蟹。方远还从没见过这么大的螃蟹,暗忖这顿蟹宴起码要2000元,这个女人真肯花钱。
林小凤见方远剥螃蟹笨手笨脚,殷勤地说:“看来你吃螃蟹不在行,我剥给你吃。”
林小凤动作娴熟,很快剥了一盘蟹肉送到方远面前,弄得方远很过意不去。林小凤说:“客气什么,你来就是给我面子。”
方远笑道:“来而不往非礼也,接下去就该提要求了吧?”
“哎呀!你真坏!”林小凤撒娇地扭了扭身子:“既然被你道破了,我就直说吧。我表哥的事请你帮个忙,高抬贵手。”
方远正色道:“你直说我也直说,这个忙真的帮不了。”
林小凤把椅子往他旁边挪了挪,抓住他的胳膊连连摇晃:“只要你肯帮就帮得了,法规是死的,人是活的嘛!”
林小凤高耸的乳峰紧贴着方远,一股香气直往他鼻子里钻。方远吃不消了,慌忙道:“别这样,快放手。”
林小凤反而贴得更紧:“你答不答应?不答应我就不放!”
方远只好说:“这事不太好办,给我点时间,让我想想办法行不?”
林小凤笑了:“那我就静候佳音了,事成之后一定好好谢你。”
方远半真半假地问:“你打算怎么谢我?”
林小凤妩媚地斜了他一眼:“听你的,肯定满足你。”
这话给人很大的想象空间,就看你怎么理解了。
方远笑笑说:“我答应帮你,你也要说实话,耿志勇到底是你什么人?”
林小凤娇嗔道:“问这么多干嘛呀!来,我敬你一杯。”
林小凤把酒杯举到方远面前,脸上春色荡漾……
方远回到家已经很晚了。妻子唠唠叨叨:“不回来吃饭也不说一声,电话又打不通,你跑哪儿去了?”
方远有点心虚,敷衍两句就想溜。妻子一把拽住他:“等一等!你身上怎么有香水味儿?”
方远一愣,心里暗暗叫苦。看来见不得人的事情不是那么好做的。
妻子盯着他问:“干嘛不回答?没听清?需要重复一遍?”
方远只好硬着头皮打哈哈,谎称今晚老同学聚餐唱歌,有个女的多喝了几杯,难免有些忘形之举。
妻子冷笑道:“恐怕不是老同学,是小情人吧?”
方远喊冤:“哪有!你别乱怀疑!我一不是大款二不是大腕,小小的九品芝麻官,想养情人我养得起吗?”
妻子脸黑得像锅底:“这可就难说了!庙小神灵大,还怕没人烧香?你到底跟谁在一起?老实交待!”
方远竭力想缓和气氛,嬉皮笑脸道:“干嘛呀,像审犯人似的!我可是公安人员!”
妻子一声不吭地盯了他足足两分钟,转身走进卧室,砰的关上了门,随后传来上锁的声音。这下方远急了,一边捶门一边喊:“大冷的天把我关在外面,想冻死我啊?开门!快开门!”
可是不管他怎么喊怎么求,里面一点反应也没有。而这正是最气人的反应。方远心里嘀咕,真是惟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幸好儿子住校,空出一个房间,否则只能睡沙发了!
万般无奈的方远上了儿子的床,找不到棉被,只好把能盖的全都盖在身上,捱过这寒冷的长夜。
与此同时,另一对准夫妻——林小凤和欧润堂之间也爆发了一场激烈争吵。
今晚欧润堂也在天宝酒家里。事实上就是他要林小凤打电话把方远请来的。他相信每个人都有弱点。尽管他从未见过方远,但从林小凤的描述判断,这个监狱长是好色之徒。他可以拒绝金钱,却拒绝不了美色的诱惑。而结果也正如欧润堂所料。
欧润堂难掩得意之情。可是林小凤却窝着一肚子火。替耿志勇来来回回跑腿已经让她很憋屈了,为了把他捞出来,欧润堂竟然还要她使美人计,她实在忍无可忍了。
面对林小凤的发作,欧润堂一个劲哄她,说要给她买十几万的钻戒作为补偿。林小凤摔碟子打碗:“谁稀罕你的钻戒!不要!你也太轻看我了!”
下面一句话她没说出口:我要多伦多那栋别墅!欧润堂多聪明一个人,不会听不出来,但他故意装傻,绕来绕去愣是不提别墅的事。林小凤火更大了,说了一句难听的话:“你对耿志勇这么好,为了他甚至不惜拿我作交换!他哪是你的替身?他是你爹!”
话音未落,欧润堂抓起茶壶哗啦砸在地上,这只价值不菲的紫砂壶变成了一堆碎片。林小凤惊呆了。她一直以为欧润堂是个好脾气的人,想不到他发起火来这么可怕。
欧润堂脸色铁青,从牙缝里呲出一句话:“不许拿我爹说事!”
林小凤结结巴巴道:“对不起,我……我气头上胡说……”
欧润堂点起一根烟抽了几口,语气缓和下来:“我有点失控,吓到你了,对不起。父亲是我心中的圣地,谁都不能侵犯。至于耿志勇,他只是一个工具,我需要他而已,怎能与你相提并论!”
一个替身有这么重要、值得让你不计代价吗?林小凤还是想不通,但这种气氛下又不好问。
欧润堂搂住她,再次向她郑重许愿:“你所有的付出都不会白费,相信我好了。”
林小凤只能相信。不相信又怎样?难道还有别的选择吗?以前她很满意自己的生活,有大款养着宠着,住豪宅开名车,女人的最高境界不过如此了。但此刻她却感觉到一种难言的悲哀,泪水不禁夺眶而出。
眼泪是女人最有效的武器。欧润堂一见她流泪就彻底软了,把她抱在怀里连揉带哄。林小凤哽咽道:“要是姓方的把耿志勇捞出来了,你真愿意把我贡献出去?”
欧润堂说:“哪能呢!我会甘愿戴绿帽子吗?那是给他画饼充饥。到时候总有办法摆平他。”
林小凤擦了擦眼泪:“要是个帅哥倒也罢了,偏偏是个猥琐的老男人!一身监狱的霉臭味,真晦气!”
欧润堂哈哈一笑:“正因为他又老又丑我才放心,要是换成帅哥,我还怕肉包子打狗呢!”
玩笑话缓和了气氛,但那种悲哀的感觉却像钉子一般在林小凤心里扎下了根,再也摆脱不了。细想想我和耿志勇有何区别?在欧润堂那儿不都是工具吗?我虽然看起来光鲜一点,但耿志勇似乎比我更有价值。为什么?他的价值究竟体现在哪儿?
林小凤想破脑袋也找不到答案。她从来就不是一个思维型的人。
春节过后,天气渐渐暖和了。柳絮飘进牢房,带来了一丝春的气息。
监狱的改建工程因资金问题一度停止,现在重新上马,水泥、黄沙、砖头等建材源源不断地送来。犯人们在管教的带领下参加劳动,把建材卸下车,搬运到工地上去。耿志勇拼命干,一个人的工作量抵得上三四个人。
滚地龙讽刺他:“你小子吃错药了,想当模范戴大红花?”
“我想争取减刑,早点出去。”
耿志勇嘴上这么说,其实心里有难言的苦衷。屈指算来,入狱已快满一年了。这是危机四伏、提心吊胆的一年,一把无形的剑始终悬在头顶上,不知何时落下来。他在恐惧和焦虑中备受煎熬。他担心自己即使能活着离开这儿,也会因精神崩溃被直接送进疯人院,一辈子在那儿抓苍蝇。他只能拼命干活,尽量什么也不想,在疲惫中寻找解脱。
这天,工地上到了一车钢筋。管教吩咐耿志勇找几个身体强壮的人搬运。滚地龙自告奋勇:“算我一个!咱俩搭档!”
耿志勇和滚地龙扛起钢筋,送到指定的地点。一捆钢筋一百多斤重,几趟扛下来已是汗流浃背。滚地龙提议歇一下。耿志勇没答应。滚地龙不满地说:“干嘛这么卖力?这是造监狱,不是造你家小楼!”
耿志勇说:“还是待会儿再歇吧,别让管教说我们磨洋工。”
“什么德性!当了个小小的临时工头就开始摆谱了!”
滚地龙嘀咕着站起来。两个人扛着钢筋朝百米开外的地点走去。途中有一堵尚未拆除的砖墙,因失去支撑已经摇摇欲坠。当他们从砖墙下经过时,滚地龙突然叫了声“不好,”扔下钢筋就跑。随后那堵砖墙轰隆一下倒塌了。耿志勇措手不及,眼睁睁看着砖头和水泥块劈头盖脑地朝他砸下来。危急关头,有人猛地将他扑倒在地,充当了他的人肉盾牌。
这场突发事故惊动了周围的人,大伙纷纷跑过来,七手八脚,从废墟中扒出了耿志勇和他的救命恩人。他是一名平时十分严厉的管教。耿志勇仅受了点皮肉伤,那名管教却伤得不轻,血流满面,不省人事。众人赶紧把他抬上车,送医院抢救。
耿志勇心里充满了感激。要不是那名管教舍命相救,也许明年的今天就是我的忌日了。公安机关冤枉了他,原本他耿耿于怀,现在这个结终于解开了。这事怪不得公安机关,只怪熊占魁太阴险,给他设了个死局。非但如此,竟然还追杀到监狱里来,非要置他于死地不可!
尽管这场事故的调查没有明确结果,砖墙倒塌究竟是人为还是意外难以判断,但耿志勇心里明白,这绝对是谋杀。一年当中的第三次谋杀。否则砖墙为何早不塌晚不塌,偏偏在我经过的时候塌?常言道,事不过三。死神已经放过我三次,以后还会有这样的幸运吗?
耿志勇的心理承受力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觉得该向警方请求保护了。滚地龙对他的决定嗤之以鼻:“别傻了!让警察保护罪犯?这就像让猫保护老鼠一样可笑!”
耿志勇争辩道:“话不能这么说,管教为救我不是受了重伤吗?”
滚地龙摇头道:“兄弟,不是我扫你的兴,你说有人要杀你,有证据吗?拿不出证据,他们怎么会相信你!”
这话讲得也有道理。耿志勇感觉万分焦躁,好像浑身每个毛孔里都扎着刺:“那怎么办?我就眼巴巴的等死?”
滚地龙沉思了一会儿:“只有一个办法,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耿志勇吃了一惊:“你是说越狱?”
滚地龙凑到他耳边:“眼下监狱正在改建,管理比较松懈,正是越狱的最佳时机。”
耿志勇头摇得像拨浪鼓。越狱哪有这么容易!开玩笑!被抓住岂不罪加一等!
滚地龙说:“一件事只要有五成把握就值得一试。路线我都替你想好了,把握在六成以上。”
耿志勇还是摇头。就算侥幸逃出去了,又能逃到哪儿去?早晚还是被抓回来。
滚地龙小声说:“我在外面有几个神通广大的兄弟,可以帮你改换身份,让你人间蒸发。”
耿志勇将信将疑:“既然如此,你自己干嘛不逃?”
滚地龙说:“关键在于要找个会开锁的人帮忙。我办不到,你可以。齐小满是开锁高手,什么样的锁都难不倒他。”
这的确是个不小的诱惑。想到出去后可以找熊占魁报仇,洗清自己的冤屈,耿志勇不禁跃跃欲试。但想到这么做的巨大风险,他又踌躇不决,心里乱成了一锅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