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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拣梦

第一章拣梦

明月夜,乱坟岗。

“来的晚了……”,一个衣衫褴褛的老丐郁闷的喃喃,“世道浇离,人心不古啊,这孝子贤孙是越来越少了呀——”。老丐嘴没停,脚也没停,一个坟头接着一个坟头的如逛街似的游荡着,今天是玄黄大陆传统的祭奠先人的日子,这场大祭共会持续三日,即使子孙身处江湖之远,只要有可能,都应该在这三天内赶回来祭拜一下先人。这是第一天,不过老丐来这里并不是为了祭奠先祖,而是“扪食儿”,所谓的扪食儿,就是到坟头上找些孝子贤孙们祭拜先人时摆下的酒食果腹。

“唉——,欺老啊欺老,这群龟孙子来的这么早,跑的这么溜,害得爷爷我转了两百三十八个坟头,竟无一箪完整的充饥之食”,月光下,老丐本就佝偻的身形更显的颤颤微微,手里拿着一根细长的己经被啃的光洁无比的骨头,在嘴里咂着‘味儿,脸黑似墨,脑门上皱起的皱纹深的可以夹死苍蝇,饥饿携着怨怒一起袭上心头。

蓦地,老丐在一处坟前停下了脚步。

坟前,一团白花花的东西在蠕动。老丐就在那儿犹豫着,是不是要上前探上一探,可是想想又不对,哪有听说过吃食还会动的。到底好奇心占了上风,且一时也找不到吃的,最终老丐走向那团白花花之物。近前一看,原来一件白袍,老丐用枯瘦的手,挑开了白袍,随即脸色一喜,扔掉了另一只手上的鸡腿骨,腾出手来,双从手白袍里抱出个男婴来。

这婴孩皮肤黑里透红,身体较普通婴孩略长,全身较瘦,头上稀疏的长着一层细胎毛,卤门随着心跳一动一动,看起来就是才出生不过半月的样子。

老丐脸上的表情瞬息变了几变,有喜有忧,最终,咧开了一嘴所剩无几的大烂牙,不知道是笑是哭,那小婴儿怔了怔,嘴里面开始伊呀伊呀的叫着,伸着小手,向老丐满是油污的嘴摸去。

“这小小的身子可真没几坨肉,唉——,见与你有缘,虽饥饿难耐,也不忍食之,罢罢罢,你我就结一段爷孙善缘吧”,也就在心念几转间,小男婴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鬼使神差似的,幸好这孩子长的较瘦,如若不然,可能就成了老丐的裹腹之物了。

白袍里除了一个男婴外,还有一个小包裹,打开包裹,里面有一块白布,上面留有数行殷红的血字,老丐看了一眼那血书,嘴里小声的讥诂着:“……遇贼袭自身不保,割舍吾儿于此以求一线生机,恩公义举无以为报,些许碎物自当奉上,但求一饭一饮以活吾儿……,嘿嘿,些许碎物?”

包裹里确实都是些碎物,最大的不超过拳头大小,除了一些玉瓶外,就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玉瓶老丐是认识的,而且这些玉瓶一看就不是俗物,所谓黄金有价玉无价,老乞丐虽然没找到什么吃食,但是仍然觉得天上掉馅饼了,而且是老大的一块馅饼。在他的眼前,似乎看到了自己未来美好的生活:农夫、山泉、有点田,再有一个孙子,尤其是将男婴当孙子养的这个念头,不禁让他有点得意,颠沛流离多年,于绝境中挣扎过活的日子里,看惯了饿殍满地的残酷世道,易子而食的人心冷暖,如行尸走肉般没有灵魂,简单的顺从着为了活下去的本能而行事,而现在上天给了自己一个机会,自己将会有一个后代,还有一些值些钱财的玉瓶,并且香火得继,死了后每遇年节时日也可有些香烛奉上,不至死无埋骨,不由得心情大好,开心的眼泪鼻涕一脸:“老天对我不薄,不坏不坏,幸福生活,指日可待,可待啊——”

这老丐原来也算上是出身大户,不然也不会断文识字,只是玄黄大陆各国皆有养武穷兵的恶习,盼着没准哪一天自己就能真的一统大陆,在这种伟大理想的感召下,一代又一代的各国君主,如飞蛾扑火般的,前赴后继的向着伟大的目标进发,希望自己有朝一日可以一统大陆,建立起一个统一强大的帝国,功盖万世,彪炳千秋。

然而理想和现实还是有差距的,有时候这种差距会形成巨大的落差,老丐就不幸的属于被落差的那群人,原本他属于望海国第一大姓世家王家,望海国君主想在乱世中壮大实力,扩大地盘,就把主意打到了看起来并不强大的流云国的身上,待准备充分后即以两国民间贸易中流云国故意以次充好,以粗鄙之物换取了望海国的珍贵资源这一荒唐理由,兴兵起事。时任王家家主是望海国十三堂行会的总会长,与君主达成一致,待打下流云国之后,整个流云国的贸易,交由王家掌控,条件是你侵略,我出钱。

不得不说,望海国君还是有战略眼光的,流云国实力确实不够强大,并且后方就是天龙大陆的十万大山荒芜之地,一无战略纵深,二无险处可守,战争开始后面对携涛天气势有备而来的望海国大军,流云国节节败退,差点就让望海大军给攻进都城。在宗庙即将不保,江山岌岌可危的情况下,流云国国主一咬牙,派一支部队进入十万大山中的大泽之中,用牛皮风箱取回腐化几千年之久的瘴气,借助风势,将这些无色无味的毒瘴放了出去,不出数日,望海国的数十万大军非战斗减员近大半,望海国国君也被毒瘴毒死,一场持续了三年之久的亲征,以其身陨他乡告终,结果死无葬身之地。

自古以来成王败寇,流云国待瘴气散尽后挥师南下,结果不言而喻,望海国成为了流云国发展壮大征程上的一块踏脚石,作为选择错误的王家,自然得为其错误选择付出代价,树倒猢狲散,王家上下数千人,各自逃命,十三堂行会会首最终成为过眼浮云,随着望海国的覆灭,无声飘过。

山脚下,破庙中。

所谓的庙也就是一个土地庙,不像供奉大神大佛的庙宇,高大宽敞,这庙也就是一人高不到,不到一丈长,进深只有一步半左右,土地庙一般都是佃户农民建立的,通常来说心意到了就行,与高大宏伟搭不上边,基本上和富人家的狗窝有得一拼,从用料的考究上来讲,还不如大户人家的狗窝。里面用泥土垒的一个半人高的神龛,上面放着一个残破的土地公公像,神龛下一方干草铺成的草窝,中间有一人形的凹陷,不用说,这就是老丐的安身立命之处了,草窝的中间,白袍包裹的男婴,双手还在空中划着,嘴里依然发出伊伊呀呀的声音。

老乞丐望着小婴儿的眼神带着几份慈祥又深埋着一丝忧虑,自己尚且有上顿没下顿的苟活,这又多了一个小婴儿要养该如何是好。所谓怕什么来什么,正犯愁间,传来了婴孩清脆的啼哭,老丐抱起婴儿,一边慢慢的轻拍,想将啼哭中的小婴孩安抚平静下来,可是任由他使出浑身解数,小孩仍是啼哭不止,老乞丐不禁心中大烦,将婴孩放回草铺,径自不理他,任由它哭,自己倒下头来,不久便睡着了。

清晨的一缕阳光照进了神龛下老乞丐的脸上,老乞丐不甘的揉了揉眼睛,诅咒了一下扰其清梦的那缕该死的阳光,对于他来讲,梦也许是他能经历的最好的事情了。

昨晚的梦境太美太美,比他在望海望族王家的生活还美,那时他只不过是诺大的王家商业帝国中的一座中等城池的商会中管理契约文书的小人物,十年寒窗古读,没有预想中的一举成名为太宰,甚至连个蝇头小吏都没有混上,只得在家族的生意中混口饭吃。王家的家族产业中,出类拨萃的人毕竟不是多数,多数的是他这样的不堪大用却又有一技之长的,在家族的产业中混口饭吃,这种情况是上不能出人头地,下不用挥汗如雨,吃得饱穿得暖却又不是锦衣玉食,到时帐房上就发给固定的俸钱,属于不头不尾的中间惨淡经营的阶层,于是一群文书、门房、伙头、帐房、管事,打趣的称自己属于中惨阶层。

不得不说,梦境具有一种穿越时空的能力,短短一晚,短短的一个梦,老丐似乎经历了一个完整的人生,玉瓶被一个一个的卖掉了,财富一点一点的积累了起来,有了自己的田宅,找了一个寡妇带过来一个拖油瓶儿子一起过日子,老夫老妻的相伴着,有儿有孙,这便宜孙子还特别争气,在自己的教导下经过一番苦读,考取了功名当了官,朝延还为老乞丐赐建了一道花岗石雕成的高大的功德牌坊,梦境中,他甚至还看到了自己死后,那拣来的便宜孙子还为他披麻带孝,建立了王家宗祠,祠堂正中间,一个特大号的神牌上用描字大字写着自己的名字……,然而,“咕嘟——咕嘟——”的几声响从肚子里发出,似乎在提醒他,讨饭的时候到了,这声音将他从美好的幻想中拉回了残酷的现实。

“坏了!”老丐忽然大叫一声,想到了昨晚刚拣到的便宜孙子,他怎么样了?昨晚可是哭的累死累活的,似乎半夜还在奋力的哭,早上怎么一点声音也没有了,不会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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