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生清秀漂亮的眼睛被浓黑的线条覆盖,世界末日般天荒地老到尽头一样的颓然,没人看得出来吗?
我朝她笑,她也朝我笑。
我冲她哭,她也冲我哭。
“可是你到底是谁?可怜的……女孩。”我紧阖着倔强的唇,表情上是缓慢的悲哀从皮肤里一点一点渗透显现。
“我吗?我啊……”她笑得开心极了,让我想到了一个或许并不恰当的比喻,就像是海上刚刚升起的新生太阳,红透了的希望任谁都能感受到。
“我叫夭年。”女生温柔的笑,笑容里累积越来越多沉淀眼底的希望。
这分明是从我口中出来的声音。
热气模糊了面前的镜子还是模糊了眼睛,只觉得女孩离我越来越远,她看着我的视线那么专注,那么悲伤,却像直直的射过我的利箭,狠戾决绝的从心脏穿过,而我仿佛也能听到皮肉撕破与骨骼碎裂的清脆声。
“三年,我从来没有后悔,只是有些遗憾。”我冲着镜子中的自己自言自语,女孩与她悲伤的眼睛一起消失,只剩下漠然的面无表情。
……
深秋的风已经算不得凉爽,远远的打来让人感到寒意。路边枝头几乎秃了,黄叶铺了满满的一地,行人稀少。路过这条大街竟让我没由来一阵瑟缩,紧了紧脖子上不太厚的围巾,几乎狂奔到学校。
学校里当然又是另一副场景,因为没到上课时间,所以一对一对的情侣,三三两两的朋友笑闹着往班级走去,偶尔看到几个女生还穿着只遮到大腿的短裙与凉鞋,像是没感到季节的突变与凉意。
我笑起来,无所谓上了楼。一边上一边数着阶梯。数不腻一般的重复着我每次上楼都会做的事情,即使我已经闭着眼睛也能够走到班级并且找到位子坐下。然后我发现,原来是习惯了。下楼上楼的人越来越多,肩膀被谁不经意间撞了一下。怀里抱着的书本顿时散落一地,和那条大街上的枯叶一样,七零八落像是被遗弃了很多年。
“啊,对不起,真不好意思。”女生一脸抱歉,她站在我上面一个阶梯,努力地想要弯腰帮我捡拾书本。但她只用了一只手。我对于她奇怪并且不自然的动作有一瞬的不解,抬头看去,原来另一只手被一个男生握着。
“手,疼。你攥得太紧了。”女生惊呼,她扭头抱怨。我顺着往上看,果然看见男生的手指在女生的手背上印出了白印,而我也看见了那张脸。
男生身子绷得笔直,微低着头看我。白皙的额头上褐色短发柔柔的贴覆。他凝视我,淡淡的,静静的。那么专注。
瞳孔紧缩,我只觉得身体僵硬的不听使唤。身旁全都暗下去,只有他的脸还真实的存在。
“梵温,我们快走吧。”回过神,只听见女生小声嘟囔着,看着我的眼神颇为防备。不禁失笑的同时又感到一股悲凉。因为男生真的就被女生牵着毫无留恋的绕开我下了楼。我笑弯了唇角,停留在这阶楼梯很久,久到忘了有多久。夭年,这就是你要的,可是为什么不开心。
我垂下眼敛,淡然的笑,笑到我自己都觉得自己不在乎。我在骗谁?
上课铃适时打乱我的思绪,整整散乱一地书籍,走到教室,早晨第一节课一般都是英语,英语老师是个看起来二十出头的小女生,叫黄莹。正是这样反而没什么代沟,对于稍稍迟到的我,她温声细语的让我快点去坐位。我冲她点头微笑,快步走到座位坐下。从书包里掏出那本包着蓝色书皮的英语书,我有一瞬的恍惚。直到讲台上流利的英语把我拉回。
天气冷的越来越快,大片大片的黄叶打着旋落下,带着一种类似浪漫的情怀,像芭蕾轻舞。学校里的深秋一直如此美丽。但是不论它多美,冷不到骨子里的寒一直和记忆相同。我都快要忘了……
那杯红酒一直活在我记忆深处,色泽光鲜晶莹,映着一张女人的脸。她叫殷惠。
殷惠是我的妹妹,在我十四岁时父亲一个朋友车祸死亡,临死之前的遗愿就是希望爸爸能照顾殷惠。那也是一个深秋,我听见谁慌慌张张的喊:“你妹妹偷东西了,她被喊到校长室了,你快去看看吧。”
我只能硬着头皮走到校长室,一推开门就看见殷惠站在校长面前,低着头长长的头发挡住了眼睛,听见声音抬头望向我,眼睛里立刻有了慌张:“姐……”
我抿了抿嘴唇,不去看她,径自弯腰向校长道歉:“校长,对不起。是我没管好妹妹。”
校长笑了笑:“不关你的事,只是我希望你能够如实告诉你的父母,毕竟孩子的品德非常重要,你要知道怎么办才是对她好。”
我点头,拉着殷惠出了校长室。她慌慌张张欲言又止:“姐……”
“别喊我姐。”我皱了眉头,转身就走。
“姐!等等。”她从后面拉住我,眼里的恳求显而易见:“别告诉爸妈,行么?”
“不可能。”我没留给她一丝余地,更没给她再开口请求的机会。背对着她径直离开。
晚饭时我如实告诉了爸妈,爸气极了,手中的筷子直接砸了出去。我知道,也许爸只是想到了殷惠的爸爸,他答应了他要好好照顾殷惠,他不想殷惠变成现在这样。偷这个字永远是不可原谅的。
殷惠表情僵硬,她看向我,眼里有我不明白的怨恨。我躲不开,于是淡漠的对上她的眼睛。可是她凭什么怨恨?
……
第二天我特地比以往起的早些,为的是避开与殷惠的碰面,虽然我不知道自己为设么要这样做。
让我意外的是自己的同桌竟然从一个文静的女生换成了一个同样安静的男生,就连班主任让他自我介绍也只是冷冰冰的两个字:“梵温。”他像是在说给自己听。
上课时我记笔记发现他也只是自顾自的看课本,周围一切仿佛都与他无关。
化学老师老魏在黑板上写下长长的化学式,我跟着记下才发现抄错了行,胶布也不知道落在哪里。只能转头求助梵温,动了动他的手臂。他扭头看向我。
我指了指他课本旁边的胶布,示意他借给我。
“胶布?”他疑问。
我点头。
梵温将胶布递给我,我笑起来:“男生的手也可以这么好看?”
他怔了怔,竟然下意识的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我觉得好笑极了,当着课堂上就毫无知觉的笑出声来。后来就光荣的被点名警告。
相处的久了我逐渐发现梵温并不像表面上看起来那样沉默寡言,或许他只是刚到一个新环境需要慢慢适应而已。渐渐地我们开始熟络,我知道原来他也喜欢打篮球。
体育课上的男生总是比女生辛苦些,因为在男生打篮球的时候通常女生只需要坐在老树下的台阶上乘凉。
“苏年,你觉得梵温怎么样?”晴蜜扭头问我,我愣了愣,不知道她想问什么。
“我觉着他很帅,笑起来的样子很特别。你呢?”她接着说。我的眼神一直追随着篮球场上运动自如的少年,听见晴蜜这样说,笑起来:“是啊。”
青春期的少女总有自己暗暗喜欢或者崇拜的人,像梵温这种干干净净的清爽男生,无疑是女生们喜欢的对象。
打完球,梵温径直向我们这边跑来,我将手里的矿泉水递给他。看着他仰着头一饮而下,弯了唇角,露出洁白的牙齿。他一手还抱着篮球,微喘着问:“你们聊什么呢,笑的这么夸张。”
“聊你呢。夸你帅。”晴蜜又笑起来,食指戳了戳我的肩“你们都坐一起一个星期了,有什么进展没?”
梵温看了看我,一本正经的点了点头。我惊讶的看他,就在我的心开始狂跳的时候,他又说了一句话:“如果我没有女朋友的话,应该会有进展的。”
梵温把球放到一边,挎起背包看着我说“等会一起回去?”
我僵硬着笑了笑,不知道该点头还是摇头。
……
当殷惠出现在班级门口时,梵温眉梢的欣喜让我心惊,这时候已经放学,班级里人也走的差不多。我装作不经意的收拾书包,听见梵温说:“我已经不生气了,我们和好吧。”
当然,这句话是对殷惠说的。开始明白他口中的女朋友是谁,可是为什么偏偏是殷惠?我抿紧了唇,跨上书包漠然的想要从她们身边走过,殷惠神情古怪的叫住我,她像是发现了我自己都不愿意承认的东西,于是她笑了。我听见她说:“姐,一起回家吧。”
梵温怔了怔,看向我,什么也没说。
学校离家其实并不远,只有十分钟的路程,但我觉得这十分钟实在太漫长,殷惠还在说着:“姐,一直想跟你介绍呢,这是我男朋友,梵温。”
“不用介绍了。”我微笑,“我已经和他同桌一个星期了。”
殷惠看了看我的表情说:“是么,这样刚好,以后大家都可以常常见面。”我微笑,敛眼盯着路上的石子,一时间谁也没有再说话。我不明白殷惠看出了什么,也许她只是看出了连我自己都没看出的东西,而我已不愿去想。
“真好,我们到了。梵温,你也早点回家。”殷惠的笑容很甜,然后我看见她踮起脚尖在他脸上印下一个吻,便拉起我向大门走去。我回头,看见梵温已经走远。挣开殷惠的手,面无表情地看她。
不是我没有同情心,而是我觉得殷惠根本不需要我的同情,更不需要与我友好相处。我与殷惠之间或许是天注定的相互讨厌,这种讨厌或许滋生于她见我时的第一个眼神,又或许滋生于我给她的第一个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