狭小到逼仄的低矮房间里，对面的年轻幽灵正在给程谭讲解关于“源”的知识。
“在这世界上，法术是一种能创造奇迹的力量，使用法术者被称为术士。按照种族来划分，术士可以分为亡灵术士——如我们学院之中的幽灵术士、吸血鬼术士，或是你这样的僵尸术士。”
由于有合成音的反复提醒，现在程谭每一次听到僵尸术士这个名字，都会在后面脑补“（笑）”，
因此在从对方口中听到这个名字时，程谭的脸色有些难看，还好在兜帽的隐藏下对方没办法看到自己的表情。
昨夜直到这世界的第二轮月亮升起，自己才得以找到老幽灵托马卡克所说的老屋子。空荡荡的老屋恐怕已经空置了许久，地上、桌面上、窗台上，都细密地堆积了一层灰尘，从大厅到过道，包括大屋的十几个房间中，无一不是如此。大屋内里也确实有些残破，石质的地板上已经出现了多处裂痕。
整个大屋里连个幽灵都没有，像个鬼屋一样。
究竟是里面有幽灵的时候像个鬼屋还是连幽灵都没有的时候更像个鬼屋呢？
这种事情除了合成音还有谁会在意啊？
熬不过脑子里一直叫着要去探险的合成音，程谭不得不在屋里屋外地看了一遍，十几个房间没多少不同之处，屋子其他地方更没有什么特别之处。总之，尽管这地方大了些，但还称得上是个平常而且正常的屋子。这结果当然令合成音感到失望，程谭倒是对这个结果比较满意。
毕竟这地方是用来住的，能正常些那是最好不过了。
经过一整晚的休息——其实就是在屋里屋外的晃荡——程谭在太阳刚刚升起时就来到了中央城垒，昨天乱转的时候到过这地方，因而路上没花费多长时间。虽然大部分吸血鬼都没有戴上兜帽，但依靠这件黑暗织就的袍子，他走在路上还是毫不显眼。
到达引导室，并进行过申请之后，程谭便被眼前的幽灵带到了这么一个逼仄的小房间里。这个小房间也足够古怪，墙壁由能发出荧光的石料制成，或者说是整个房间干脆就是在这种特殊的石头上掏出来了一个相当工整的立方体。来时的门本身就是个法术，在程谭的眼中，门和自己身上的袍子一样，内里完全是横斜编织的流线，因此，门关上之后慢慢地从墙壁上消失也没令他有多惊讶。
眼前的幽灵之前做过自我介绍，他名为耶戈，是学院通用系术士。和看不出内心想法的光头希斯莱不同，耶戈的身上更有几分纯粹的学者气质，他双眼如清泉，一望便能看到底端。
耶戈的讲解还在继续，“……正如我刚才说的那样，不同种族的术士有不同的特点，不只我们学院是这样，外面的世界同样如此。魔化人术士虽然短命，但在坏灭系上的天赋极为出***灵术士则比较多样，他们在任何领域都有出色的大师。说到底，法术本身就是魔灵所带来的东西，他们在这方面造诣更高也是情理之中。”
“可是，魔灵不是这个世界的入侵者吗？我们使用他们的力量不会有负面影响吗？”
提问的是程谭，毕竟这小房间里容不下其他人了。
“你是前生亡灵？我这么问没别的意思。”耶戈反问了一句，又立即解释道。
“我是前生亡灵。”
“确实，这像是前生亡灵会问出来的问题。”耶戈回忆着说，“之前还有一个家伙问过我，我们为什么要使用敌人的力量。东部的森林里确实有一部分亡灵对魔灵抱有憎恨，这是因为他们都是前生亡灵，而且他们都死于魔灵战争，但那是例外情况。”
“严格来讲，如果没有魔灵入侵，我们根本不会诞生，所以大部分亡灵并没有把自己视为和人类一样的本世界居民。在这里，在亡灵殿和低语学院，没有谁会把真的把魔灵当作敌人。我们看待他们，和我们看待人类的方式是一样的。”
“关于你的问题，虽然使用法术确实会导致魔化——这也是一部分魔化人术士寿命会缩短的原因——伊甸共和国的魔化人术士为了避免完全魔化，最后会选择自杀。”耶戈笑着做出了取下脑袋的动作，“虽然我是再生亡灵，但我读过很多人类留下的战前书籍，勉强能理解这种感情，不会像其他术士那样调侃他们。至于你自己，你完全不需要担心。使用法术所带来的魔化效果对我们亡灵是无效的。”
解答了程谭的问题之后，耶戈的讲解重新回到了主轴之上，“你或许也听说过，法术的五大派系。坏灭系术士专注于威力巨大的破坏法术，附生系术士则能为物体附加各种各样的特殊效果，变化系术士精通变化之道，幻造系术士擅于用幻术进行欺骗，召唤系术士能与异世界的生灵进行沟通。学院中的五座法术塔就对应着这五个派系，五派系的学生在各自的法术塔中学习，五派系的教师和研究者也在各自的法术塔中进行试验。在学院中，每个派系均有一名大师——这是唯有最强的术士才能获得的称号——这五名大师的能力即使在各族术士所共同组织的铜连环会议中都足够出众。”
在那日的森林中，艾托曾经提到过这个铜连环会议，据说这是个由魔灵、魔化人、亡灵以及其他能够使用‘源’的力量的种族所共同创立的术士组织。程谭当时提出的问题是，实力凶悍的魔化人术士明明是魔灵的眼中钉，为何两者还会产生这样和谐的交集。结果艾托告诉他，伊甸共和国并非魔化人的唯一聚集地，在共和国之外，还有大批魔化人愿意追随魔灵一族。
“现在，你对法术这个概念应该有了大致上的了解，让我们进入正题吧。”
“一切法术均出自‘源’本身，术士使用法术，其实是在召唤‘源’的力量，将自己作为容器，容纳‘源’所发出的法术流线，以自己需要的方式编织它们。这就是法术的本质。因此，对于术士而言，与‘源’相连接是最基本和最重要的事情。这个过程有其危险性，天赋越低，成功的概率越低，而失败导致的后果基本上也没有。天赋越高，确实成功的概率也会相应提高，但同时失败导致的后果也会越恐怖。我曾经不幸见过一次，一个天赋测试达到优上的幽灵被吸进了法术真空里，那是我至今唯一一次看到法术真空。”
耶戈说起这件事的时候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你不必担心，你的天赋记录是普通，成功率虽然没有多高，但即使失败了也不会有什么可怕的后果。我当初也是如此，用人类的话来说，就是所谓‘平凡的幸运’吧。”
耶戈的后半句话程谭完全没有听得进去，之前测试时那种瞎眼的亮光都只算是资质普通？又或者是那个光头幽灵故意这么写的？他这么做有什么原因？是发现了测试过程中的异常了么？
一时间，程谭心念万千。
耶戈可不知道程谭心里究竟在想什么，程谭沉默不语的表现多半被他当作是紧张或许其他什么类似的情绪了。他轻轻地挥手，墙壁上的门重新出现。
“这就结束了？”
程谭可没感觉自己和那什么什么‘源’进行过连接。
“当然没有。”耶戈指指门，“从这个门出去，你将进入真正的引导区，在那个特殊的区域中，你可以通过冥想来接触‘源’，建立连接的具体方法需要你自己摸索。里面还有其他一些没能与‘源’相连接的新生，有些只呆了几天，有些呆了接近半个月。”
“有两点你需要记住。第一，一定不要打扰任何新生，否则会被直接逐出学院。第二，完成连接之后必须马上离开，否则你的存在本身就会干扰到其他新生的冥想。即使在冥想过程中，你依旧可以随意离开。想离开的时候，门就会出现在你的面前，若想再一次进入里面，只要来引导室即可。但是，在里面的总停留时间超过一个月会被强制送离，无法再进入这里，只能去转而拜托外面的术士教导你建立连接。”
“你应该是希斯莱带进来的吧？他就是个这样的例子。很久之前，他通过了学院的测试，但在连接环节却失败了。后来，他获得了阿尔弗雷德大师的赏识，进而依传统方式成为其学徒，并通过自己的努力成为了远较当初在学院的大部分同届更为出色的术士。”
原来如此，这就是那个光头幽灵言语之间对学院心怀不满的原因。可这样的话，他又为什么要回学院来任职？
“说了这么多，想必你也听烦了。希望你在里面能取得理想的结果。”
耶戈说完就从另一边的墙壁上退了出去，程谭犹豫片刻，推开门离开了小房间。
外面是个大到难以想象的空间。
地面如同圆盘，金色和银色的纹样刻在上面，形成一个运动场大小的阵图，散发着亮度恒定的微光。上面的穹顶如同一个倒扣的巨碗，穹顶内壁的曲面上饰有发着红光的图样，图样宛如星辰，正环绕中心点极为缓慢地转动。他能感觉到，穹顶上的图样与地上的阵图间有着某种无形的联系。
来时的门似乎是直接辟在场地之中的，大概是某种空间连接的法术。程谭想绕到门后看看究竟是个什么情况，可惜门在他通过之后就立即关闭并消失了。
他进入这个空间的位置比较靠近边缘，距离中心点稍远。确实如耶戈所说，空间中还有其他一些家伙，借着地上的辉光，他可以勉强看到他们。这之中，虚体的幽灵最为显眼，数量约有几十个。余下的大概都是吸血鬼，约在十个以上，他们穿着和自己相似的黑天鹅绒的袍子，在幽暗的环境中不太容易发现。
他们大都呆在距离中心点比较接近的地方闭目冥想，或许是在那个地方效果会更好些？只有少数几个幽灵像自己现在这样停留在阵图边缘，呆呆地看着头顶的红色星图，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忽然，程谭在游荡的幽灵当中发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那个小小的少年幽灵，后脑部分还缺了一块。
如果没记错的话，他的名字应该是橘吧？
橘正站在阵图的另一端，几乎贴近外缘的部分。他没有冥想，而是在看着穹顶。他看得是如此专注，以至于完全没有发现自己。准确来说，整个空间中的所有个体都陷于某种奇妙的专注状态，那些没有处于冥想当中的也不例外。
程谭本想上前询问，可随即想起了耶戈的叮嘱，只好放弃这个念头。
他笨拙地坐在地上，闭上眼睛，开始冥想。
冥想。
冥想……
……
这样冥想真的有用才叫怪事，多亏僵尸不需要睡眠，否则自己恐怕就要这么睡过去了，毕竟这地方宽阔又安静，怎么想都是个适合睡觉的地方。
“这样可不对。”
伴随着“嘀嘀嘀”的企鹅讯息提示音，合成音又出来说话了。自从昨夜下线之后，这还是合成音第一次出声。或是程谭的幻觉，他总觉得现在的合成音听来似乎没之前那么干瘪了。
“失礼啊，这想法。”
果然是没那么干瘪了。
“昨天到现在我一直在进行系统升级，现在的我已经不是过去的我了，是version0.4哦。”
现在才只是version0.4？那不还是wip版本？
这个暂且不提，你刚才想说什么？
“是你目前的状况，”合成音顿了顿，才继续说下去，“现在这个区域可以被认为是居于显界和里界的夹层，确实是与这个世界的力量核心极为接近的地方。”
里界的话，是会有护士姐姐出来的意思吗？
“这个槽点，我选择忽略。”
怎么能这样！
“根据我的分析，”合成音没有理会程谭的悲叹，“你在这里可以与‘源’进行有效连接，然后才能使用这个世界的法术。所以，请务必认真对待此事。”
这么重要的事情，不是应该发布个任务吗？
“即使你催我，也没有意义哦。”
看来确实不会发布任务，而且也不像是会延后发布的样子……
目前为止，通过任务获得的奖励物品就只有两瓶不知道能不能用的所谓“治疗药剂”，和一根无论如何也丢不掉的木头拐杖。
程谭深深地叹了口气。
好在他并没有沮丧太久，转而关心起了更现实的问题。
你知道这些幽灵口中的“源”究竟是什么吗？该不会是世界意识之类的东西吧？
他在心中这么问道。
“不知道哦。”合成音一副坦然的语气，坦然得令程谭心生怀疑。
“我是真的不知道哦。”
又要卖萌了，她又要卖萌了。
程谭只好退而求其次。
那给我个建议吧，我该怎样才能做到连接？
合成音这次倒是没有回避问题，而是直爽地提出了建议：“你可以观察一下他们的冥想状态，我认为这很值得参考。”
怎么想都很可疑啊，和刚才的坦然一样可疑啊。
尽管可疑，程谭还是打算照做。一把撑起身体，程谭向远处的冥想者们细细看去，接着便发现了之前未曾留意的现象。
阵图中飘扬着如微尘般的亮点，这些亮点数量稀少，从地面的阵图中飞扬而起，并且只在冥想者的周围聚集。像是伴随着如呼吸般的韵律，一小部分亮点被吸纳入冥想者的体内。这样看来，地上的阵图便有如活物，无论是幽灵还是吸血鬼，他们的冥想都只是在遵循着阵图的韵律而已。
等等，似乎不止是这样。
某些冥想者身体吸入亮点之后，会有极少数的亮点逸散出来，程谭本以为这些只是没被吸入他们体内，可是从整体来看，这些亮点逸出的韵律恰好和吸入的韵律形成对应，宛如有节奏的一呼一吸。逸散出的亮点本身略暗淡些，它们离开冥想者们的身体后并未如其余亮点那样继续围绕在冥想者的身体周围，而是盘旋着飞上了更高的地方，也就是穹顶之上。
星图吸收亮点时会微微一亮，这种微妙的亮度变化，程谭是在开启了“核弹眼”之后，才隐约察觉到。
经过这一轮环视，程谭也发现了阵图中的冥想者们对“呼吸”的掌握相差悬殊，表现最差的是几个幽灵，连吸入亮点都相当困难，表现最好的则是一个黑袍子的吸血鬼。他盘坐的位置几乎是阵图最繁复的地方，因此环绕在他身周的亮点明显更为浓密，而他所呼出的亮点，更是几乎占到了所有冥想者的三分之一。
就在他想要仔细观察这个吸血鬼时，意外发生了。一颗穹顶上的红色星点颤动并坠落，连着一条红色的流线落入了这个吸血鬼的身体。吸血鬼仿佛因此受了刺激，身体一阵颤抖，侧躺在地上，接着便抽搐起来。
面对吸血鬼的惨状，其余的冥想者居然无一动作。
程谭直觉性地想要呼救，却发现自己怎么也动弹不得。
不知什么时候，他的身体周围也围绕了大量的光点，光点不止来自于自己脚下的阵图，其中的一大部分根本就是来自于其他冥想者的周围，聚集的光点不止令他丧失了对身体的控制，还使得他的精神进入了一种古怪的隔离状态，就好像精神和肉体出现了分离，精神正在逐渐漂浮起来。
程谭看得到，他身上的光点如同一条细流，正源源不断地向上而去，他仿佛进入了这条细流之中，成为了细流的一部分。在这个状态下，他眼中的世界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周围的各种形体都消失不见，无论是地上的吸血鬼、幽灵，还是周围的墙壁和地面，看得见的只有无限远的世界中纵横的魔力洪流，以及无限小的光点中闪动的法术流线。
他终于看到了这些光点的本质，它们是闪耀着九种光芒的法术流线，借由高次的盘折而形成了点状的弦。通过跳跃连接，这些点状弦可以不解开自身，便形成一条条空无的流线，而自己正在这样一股流线的带动下，向更高的地方飞去。
所谓“高”，只是自己之前感觉的残留。这个空间如同虚空，没有上下之分，每个方向上都是昏暗的光彩，每个极远处都是无尽的深渊，即使有无数壮观的魔力洪流从中阻隔，程谭还是感觉得到不时传来的注目感，就仿佛是深渊中有什么东西正看过这个方向，那东西的存在感是如此强烈，即使只是超距离的扫视都能让程谭感到不安。
对，这种感觉，和之前与黑暗灵球中声音达成约定时是一样的，只不过这次要强烈得多。
事实上，程谭自身也正在向其中一个深渊前行。虽然虚空中没有任何参照物，但程谭还是能清楚地知晓，自己的行进速度正在变得越来越快，就仿佛是周围的光点告诉了他这些。
他正在成为光点的一部分，越是向上，周围的光点就越是密集。
盘旋着，上升着，旅程依旧在继续。
直到触碰到“源”。
坐在地上的程谭豁然间惊醒，这种体验，一如旧日同从坠落的梦中醒来。刚才发生了什么，自己遭遇了什么，记忆已经不甚清楚。他只知道自己已经完成了与“源”的连接，周围的光点正在闪动，宛如为这一刻而欢欣雀跃。
“吸血鬼之血，消化进度3/9，”合成音的提醒犹如意外之喜，丢了条胳膊的自己，现在终于能够收些利息了。“觉醒吸血鬼天赋，吸取血液时能获得少量知识和能力。觉醒吸血鬼天赋技能，鲜血之刃，鲜血之爪，鲜血契约。获得专属技能，血爆术。详情请在技能面板中确认。”
程谭是很想现在就去看个清楚，但眼前的状况却不允许他这么做。
在他醒来的一瞬间，这个空间中大半的冥想者都退出了冥想的状态，幽灵们喜形于色，吸血鬼术士们则直接呼出了门从这里离开。
虽然不清楚现在是个什么情况，但想起耶戈的叮嘱，程谭还是立即选择了从这里离开。
这样的心思立即被空间本身所读取，一扇门如平地拔起一样豁然出现。建立连接之后的程谭对门上法术流线的排布看得清楚了许多。
门自动打开，程谭不假思索地走了过去，门外是引导室，之前自己就是在这里提交了连接的申请。
原本宽阔的引导室里突然出现了这么一群幽灵和吸血鬼，顿时显得有些拥挤了。负责管理引导室的几个年轻术士围了上来，略显不知所措。
“怎么了，怎么都出来了？里面发生了什么怪事吗？”
发问的是吸血鬼术士马略，引导室的负责人之一，之前就是他接收了自己的申请。他手上正提着一根短杖，样子有些紧张，像是随时准备上战场。
“嗯，嗯。”一个刚从里面出来的吸血鬼装模作样地嗯了两声，程谭认得他，他就是之前生死不知的吸血鬼，这群吸血鬼之中只有他一个在腰间的系带上饰着树状纹章，因而易于辨认。
“似乎……我们中的大部分都同时完成连线了。”
马略没有答话，他和他的几个同僚一起直接呆在了原地，浑然不觉自己的短杖掉在了地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