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训终于结束了。因为打架被学校开除的学生也回来了。这是学校为了保护自己的学生而不得已采取的措施。当然，学校肯定是爱她的学生的。
军训期间，爸爸也来看望了他一次。那时候旭正在学踢正步。爸爸在简单地跟他说了几句话就让他归了队。他在操场外面看了好一会儿才离开。走的时候只向旭挥了挥手。
旭在这里马上就要一个月了。他为燕儿已经写了五封信。却还都在他手里发不出去。他想，实在该回家一趟了。他没有实践他的承诺，她会不会怪他呢？而且，他们已经约好，每个月回家一趟。现在，家里又到了收玉米的季节。爸爸妈妈开始忙着收秋了吧？穷人的孩子早当家。越来越强烈的回家的念头促使他做出了独自骑自行车回家的决定。他想，燕儿这个星期也一定回来。
妈妈给他带的一些瓶瓶罐罐已经空了。他宿舍的那几个同学大多是从城市来的。很喜欢妈妈做的腌菜。这让旭很自豪。他自己更爱吃。他要把这些空瓶子带回去，再让妈妈装满。他有些不习惯这里的饭菜。这里的馒头太松软，一顿吃三个都不够。烙饼也太干，又太多，没有层次。他更想念妈妈的烙饼，妈妈的烙饼是天下最美的美味！如果再卷上点香椿炒鸡蛋。更是香得不得了。
周五下午下课以后，他马上就踏上了归途。他小心的回忆着来时的路。其实也不必担心，只要一直向东，向南，只要见到大河，就一定能到家。路上，他一直摸着自己的衣服兜，生怕给燕儿的那几封信丢掉。
太阳就要下山了。旭看到了他的村子。村子笼罩在夕阳下，树冠、屋顶都被染成了橘红色。好美的家乡。越来越近了。他看到了那棵柳树，那是他俩在一起渡过时间最多的地方。已经入秋了，树叶开始泛黄了。
到家了。爸爸妈妈完全没有想到他会回来。笑容在妈妈脸上伸展开来，竟是如此的熟悉，又稍稍有些陌生。奶奶更是开心，一直叫他过去，到她身边去，她要好好看看孙子。小狗也摇摇的有些害羞的蹭过来，爬在他的脚面上。家里还是老样子。院子里堆着一些玉米棒子。是今天刚刚从地里收回来的。今年收秋用不上驴子了，因为她刚刚生产，身体还没有恢复。妈妈又想让他烧火，却找不到他的身影。
因为，他去找燕儿了。
到了她家，燕儿的妈妈正在做饭。没想到先遇到她。他很紧张，只依着乡亲辈份叫了一声“婶子”，正在犹豫间，燕儿妈妈先说话了，
“燕儿还没回来。”
“不过，”她又赶紧补充道，“说好了今天回来，她哥已经去村口接她了。”
“真的吗？！”他一下子就兴奋起来。都没顾上打声招呼告别，就飞出了门外，他也要去村口接她！
时间好慢！等了半个多小时吧？终于，远处看见了车的灯光。他和燕儿哥哥都焦急的站起来，希望这辆车上装着他们的燕儿。
车停下了，燕儿真的从车上跳了下来。还是背着个书包。他抢在哥哥前面，接住了她，生怕她摔倒。她扬起脸来，看到是他。她笑了。这是一种由衷的甜蜜的笑，只有对着自己所爱的，日思夜想的人的笑。他拉着她的手，十个手指紧握着。昏黑的夜里，他看不太清楚她的脸。可是她却真切的感受到她手心的温度。热热的，还带些汗水。哥哥走在后面替燕儿背着书包。刻意的拉开些距离。
“我的信呢？”燕儿问道。
“哦，全在这里！”旭赶紧掏出来，一股脑全都塞到她手里。
“为什么不寄给我？”她嗔怪道。
“没有你的地址啊！”他赶紧辩解。
“哼！我就知道！”其实她故意在逗他。看到他又有些急了，知道他容易较真。她赶紧又哼了一声“傻瓜！”
听到“傻瓜”这两个字，旭有些放心了。他现在知道了，只要她说出这两个字，她就一定没有真的在怪他。
先到了他家门口。燕儿说，
“你先回家吧，今天晚上只看你的信，明天我来找你。”
“可是，我……”他想把燕儿送到家再回来。
“别那样我、我的了。有哥哥呢。”
“好吧。”大家都饿了。这是最好的让大家都尽快吃上晚饭的办法。
他让燕儿她们走了。可是他并没有进家门，一直痴痴的在门口，看着他们兄妹俩隐隐约约的背影，一直消失为止。
星期六，旭还没吃完早饭，燕儿就来了。她比旭大方多了。看到爸爸妈妈很礼貌的问好。然后径直来到饭桌跟前。笑眯眯地看着旭。
“喝粥有什么好看的。”旭说。
“我看你能喝几碗。”她居然有些调皮了。
“最少三碗。”
“真的？打赌？你要是喝不了呢？”她在激他。
“你看着的！”
“我已经喝完一碗了，算上这碗，再喝一碗就是三碗。”这个算术题不难。
“我只看见你现在喝的这碗是第一碗，前面那碗我没看见，不算数。”她说道。
“什么？！”他可傻了眼。他没想到她居然来这一手。
“说话要算数！”她继续将他的军。
“喝就喝，谁怕谁！”他无奈，但还要逞英雄。
……
最后的结果却是，按照她的要求喝完了，他却走不动一步路。
把她笑得直不起腰来。最后，还是她替他洗了碗。
“林旭，跟我们下地！”爸爸在外面喊道。
“看你，下什么地呀，让他们在家看家吧。”他听见了妈妈小声的对爸爸埋怨。
爸爸没再坚持。大门咣当一声关上了，院子里立刻安静起来。
“我们去剥棒子吧。”她说。
“剥什么呀，呆会儿吧。”他还撑得厉害。不想动。
“你不去，我去！”说完她真的去了院子里，拿了一个板凳就开始了。别看她的手小，可是干起活来真麻利。不一会儿，鲜亮金黄的棒子就在她身边堆起了一座小山丘。
“你还不来呀？”她喊道。
“来了，来了！”看到她如此勤快，他怎么还能不动呢？
他们一边剥着棒子，一边聊着各自学校的事情。原来她的高中真紧张。每天从早上6：30到晚上10：30全部都是学习的时间。燕儿的基础好，学习起来也不吃力。
“你们班多少人，几个女生？”她忽然问道。
“34个人，13个女生。”
“有漂亮的吗？”她追问着。
“嗯……，有几个，特漂亮。”他还是那么老实，如实的回答。城里的女生，确实穿着得体，举止大方。旭确实很喜欢了，也很羡慕她们。
…………
她剥棒子的动作渐渐停了下来。眼泪啪嗒啪嗒的往下掉。
“你怎么了？？？”他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哭了。
“你别管……”。她抽噎着。
“怎么回事？”他还在问，走过去拉着她的手。
“在你眼中，她们都特漂亮，都比我漂亮，是不是？”她甩开他的手，委屈的哭着。
“哎呀！我没那个意思……！”此刻，他实在是有口难辩了。
可是，谁让她不了解女孩的心思呢？
“没有，没有……，在我眼中，只有你最漂亮。”他解释着。虽然是安慰，但这是他的真心话。
“我在信中不是说了的，‘我对你的爱，就像河水向着大海一样，永不变心！’”
她渐渐的停住了。
他还在给她擦着泪眼。
她细细小小的眼，有些红肿。一绺头发搭在额头上。
他替她整理好头发。
她突然抬起头来，眼睛睁得很大。
“你说的是真的？”
“是！”
“你发誓！”
他没再说话，真的面向太阳跪在地上，“太阳证明，我将永远爱我的燕儿，永不变心！”
她扑哧一声笑了，“还用那么认真干嘛？傻瓜！”
他真的没有办法了。又要他发誓，又嫌他认真！燕儿这是怎么了。他心里琢磨不透。
其实他的燕儿没怎么。她是在要他的心。初吻在一个月前，现在才来要他的心。她够大度的了！他根本不懂。所以她才会叫他傻瓜！
马上就是中午，玉米棒子都快被他俩剥完了。她该回家了。他要她吃完饭再走。她坚决不肯。他执意不放她走。她有些急了。
“你要想让我挨打，我就不走了。”说着，就又坐了下来。
“为什么会挨打呢？”他问她。
“你说呢，我怎么能在你家吃饭呢？我是个女孩子。”她解释道。
“哦。我明白了。”他不再挽留了。而是打开大门，送她回了家。
妈妈回来看到了地上的劳动成果。更是高兴。在这之前，旭还没有这样自觉的替家里干活呢。当她得知是燕儿一起干的时候，她更高兴了。“燕儿真是个好女孩！”她这样评价着燕儿。
晚上，旭又去了她家。她正在帮爸爸和哥哥往房顶上吊玉米棒子。他也赶紧过去帮忙。他们两个人都比不了哥哥一个人。哥哥比他们健壮多了。家里新添置了一台拖拉机。他开着给附近砖场拉砖。很能挣钱。她嫂子明天也要来了。
她偷偷的对他说：“明天你还过来，让你看看我嫂子，漂亮着呢！”
他突然想起来上午的事情，“比你漂亮吗？”
她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你真坏！”抄起一个棒子来就打。
“干嘛呢！没礼貌！”其实妈妈一直都在偷偷关注着她俩。看到女儿这样，她是必须要管束的。她只得收手了。
燕儿的妈妈是一位受过教育的人。燕儿的姥爷是解放前附近有名的知识分子。对自己的女儿家教甚严。这种严谨的家风，当然要传到燕儿这里。
活儿终于干完了。此时已是快到中秋节了。夜里的风凉得很。燕儿出了不少的汗水。衣服贴在背上，肩上，胸脯上。她越来越好看了。旭心里想。
“我先回去了。”他对燕儿说。
“好吧。”她没有挽留他。毕竟时间不早了。她送他出了门。她站在门边，快要圆满的月亮的清辉洒在她身上，沿着身体的轮廓散发出一圈清淡的光晕。她比洛水神女还要优美，她比巫山神女还要飘逸！在她就要转身进门的那一刹那，他轻声的喊了一声，“等一下！”还没等她转过头来，他的唇已经印在了她的脸上。她的脸上还有很多汗水，很多灰尘，可是，他的这一吻，却感受到了无比的香甜！他飞快的跑掉了。留在她一只脚站在门里面，一只脚却站在门外面，呆呆的发愣。
是啊，第一次的吻是那么的绵长，令人回味；可是这第二次的吻却又是这样的一瞬即逝。
昨夜星辰昨夜风，画楼西畔桂堂东。
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
周日上午，他又要跑去找他的燕儿。他觉得实在无法和燕儿分开。哪怕是一分钟，也无法单独过下去。妈妈拦住他：“给她留点时间给爸爸妈妈吧。爸爸妈妈肯定也很想她的。你跟着我们去地里干点活。”其实妈妈是在借燕儿说她自己。哪个不想念自己的儿女呢？哪个父母不想自己的儿女多陪伴自己呢？哪怕在田里只能帮一点点忙，只要父母看到孩子跟在旁边，内心也是无比开心快乐的。吃东西也是一样的。天下的母亲都爱看着自己的子女吃自己做的饭。孩子吃得越香甜，越多，她越高兴。她根本就不害怕是否会养得起自己的孩子。
刚吃过午饭，燕儿就背着书包找他来了。她要他带着她，送她到汽车站。他多高兴啊！巴不得呢！旭兴冲冲的推起车子来，带上妈妈装好的各种咸菜就出发了。他都不知道妈妈什么时候给准备好了这么多好吃的。妈妈不是一直在地里干活吗？想必是夜间做的吧？妈妈真好！
刚刚出了村口，燕儿的手揽了过来。从后面揽住他的腰。
“干吗，痒！放开！”他从小就怕痒得厉害，其实他更怕羞。他真为她的大胆而惊讶不已。
“傻瓜，就不放！”她的手环得更紧了。其实，整个村子里，谁不知道他俩呢？
“你俩就是天生的一对！”连奶奶都知道。
到了汽车站了，她却没有下车的意思。
“你再送送我。咱俩有一段路是可以同行的。”燕儿好像在求他。
“好啊！你说送到哪里，我就送到哪里。”他满口答应。
……
“你给我唱首歌吧。”她要求他。
“我不会呀。”他回答。
“你会，我们上学时候听你唱过。”她不饶他。
“嗯，好吧，听着。”
让我们荡起双桨，（注2）
小船儿推开波浪。
海面倒映着美丽的白塔，
四周环绕着绿树红墙。
……
她在后面也跟着他一齐哼起来。多么美丽的歌，多么美丽的小重唱！
此刻，身下的自行车就像那艘小船，轻快的荡漾在宽广平静的碧波之上，悠然的前行着。没有人打扰他们，天高高的，蓝蓝的，云淡淡的，薄薄的。一切都是那么美好，一切都为他俩而生。
他出了很多汗。她很疼惜他。她为他在路边找了一从树荫。她打开一个小饭盒。里面居然有两个鸡腿！
“给，奖励你的！”她递给他。
“啊？！你怎么有这个？”他很惊讶。极少能见到这样的好东西。
“妈妈昨天杀了一只鸡。说专门为我杀的。鸡腿只让我一个人吃。我没舍得吃，给你。”
“不不不，还是你吃吧，看你那么瘦！”他推辞着。
“那，我俩一人一个，怎么样？”她执意让他吃。
“好吧。”
他抓起一个鸡腿就啃。好香啊！自己家好像有几年没吃过这东西了吧？公鸡卖钱，母鸡下蛋。都有用处。连鸡蛋也要计划着吃，所有的只要能换钱的，都被妈妈算的细细的。哪里舍得杀哪怕是一只不再下蛋的老母鸡？
风卷残云。鸡腿在他手里很快就剩下了骨头。
“你使劲咬，骨头都炖酥了。很多汁液。”她还教他呢。
“嗯！”他顾不得回答。他的样子把她逗得笑个不停。可是她自己的还没吃两口。
“你把这个也吃掉！”她把自己手里的也递过来。
“你为什么不吃？”他有些迟疑。
“我不饿。中午吃了好多。嫂子来了，炒了很多菜呢。”她回答，“听话，吃了吧。”
他不再客气。干净利索地消灭了第二只鸡腿……
“前面就是岔路口，那里有公交车。我坐公交往西，你一直往北走就到涿县了。”她告诉他。他们要分开了。
“不，我送你到学校。”是不是两个鸡腿给了他无穷的能量？
“好呀！”对她来说，真是意外的惊喜。
一路上，她仍旧搂着他的腰，他一只手扶着自行车把，一只手紧握着她环着他的手。他们唱歌，他们好幸福。
送到她学校以后，他抄近路回了他的学校。那天下午，他一共走了一百二十多里。虽然筋疲力尽，但他的心很满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