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来的时候，已经在一辆吉普车上，原来是队上派车来接他们了。头很痛，要爆炸似的。絮很憔悴，好像一夜没睡。身边还放着那把吉他。旭很是惊异。怎么下的车？怎么别人的吉他还在？
原来是那群学生，跟他们同站下火车。是他们把旭背下来的，交给了队上接站的人。吉他也送了他。吉他的主人很是慷慨，他对絮说，“这位大哥痛苦成这样，又这么喜欢吉他，就送给他吧。”
絮掏出两百块钱给他，小伙子硬是不肯收。把吉他塞过来就走了。
也许，是因为旭留在上面的血迹的缘故，人家才不要呢吧？
对不起，兄弟！谢谢你，兄弟！
他更感谢絮，她陪着他哭，她照顾了他一路，而毫无怨言。陌生艰苦的旅途，本应是男生照顾女生，这次却完全反过来了。
工作吧。心如槁木的时候，心灰意冷的时候，只有以奋力的工作忘掉感情上的伤痛，他可以整夜整夜地熬，可以整顿饭整顿饭地不吃。他似乎在自虐。他以残忍的方式对待自己。
可是，人的身体是肉做的，不吃光干活哪里受得了？不到半个月，他瘦了。参加工作后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肉，都快被耗光了。
唯一感到温馨的，是絮，是和絮交谈的时候。她很智慧，很成熟，很平和，很有涵养，更有一种朝气。
他向絮倾诉，絮总是不厌其烦地倾听。他讲他们爱的历程；他讲他有多爱她，她有多爱他；他讲他俩从小就在一起的故事；他讲她的梳子；他讲她的思念……
讲不完的话题，回忆不完的爱情故事。
絮总是在劝他：
世界上任何事情，不管它多美好，从来都不会一直存在。更不要说什么永恒久远！
世界上任何事情，不管它结局如何，美好的总是永远美好。分手也许就是圆满！
世界上任何事情，不管它伟大还是渺小，从来都脱离不开实际的。我们看不到海枯石烂！
世界上任何人，都会随着环境的改变而改变。
世界上任何爱，只要你有过，一次便是完满！
也许，她的性格不适合你，她思念之心过重，这样的长期分离，给不了她幸福，只能给她更多的难过、清苦和愁思。
也许，她不适合这种爱，这种爱只会让她短寿，你希望她过早地离去吗？
也许，她的选择是对的，爱情可以没有，但任何人都不能没有妈妈！
但是，你肯定是不对的。你为了一个已经失去的事情而糟蹋自己，对得起妈妈吗？
而且，妈妈不是说了，让你好好地回去吗？你想过妈妈的担心吗？你出来之后给妈妈打过一个电话，写过一封信吗？
说着说着，絮竟然自己也掉起了眼泪！为什么会这样？难道她也曾有这样的处境和抉择吗？
…………
话越说越明白，道理越说越透彻。最后，居然从劝解变成了责备！
是啊，女人懂女人的心，男人不懂！女人将来也会做妈妈，她们理解妈妈们的一切想法！
是啊，燕儿也是多么难做！她既不想丢掉爱情，更不能没有妈妈，她能怎么办？自己已经要把她逼到悬崖边上，如果没有妈妈的坚决，也许，也许……
真的，真的是谁都不能恨！
他觉得不应该让絮也这样难过，很对不起她。但他更感谢絮。真的，他从没有想到过，女人除了坚忍之外，隐藏更深的，却是理智。
队长也知道了一些事情。两年前他给实习中的旭奠基引路，这次，则给了旭更多的关怀和感情上的疏导：
你怎么能总是沉湎于爱情上呢？男子汉应该事业为重！
你怎么能把焦点总放在一个人身上？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人，很多事情都需要你！
你怎么能总是悲悲切切？年轻人应该充满朝气，充满干劲！
你不能把自己关在自己的笼子里，你应该多出去接触人，接触各个班组的所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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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的，这些大道理旭都懂。但是走出困境，平复心绪是需要时间的。每个人在成长过程中都会遇到各种各样的麻烦和困扰，关键是人怎么对待它。对待它的方式不同，结果也就不同，未来的人生之路就会是完全不同的方向。
旭逐渐地开朗起来。这时候的他，更像是拨云见日，雨后初晴。确实，不能总是这样沉沦，要改变一下自己了。他要真正的热爱生活，拥抱生活，为了未来而活。他还年轻，他还有很大的可塑性，更有广阔的发展前景。有什么理由不积极地走下去呢？他要像豪迈的东北人那样，大碗喝酒，大口吃肉，大声说话，大锅米饭，大锅熬菜！他更要像东北人那样，在如此滑溜的路面上，开车最低八十迈，一旦有需要照样在五十米之内稳稳停下！
他给妈妈写了封信，是快信。他要让妈妈尽快知道，他还好好的！信寄出去了，却又担心半路上被弄丢，又去邮局打了一个电话，打到村委会那里。村支书说替他给妈妈带话就行了。他不，他要亲口对妈妈说话，让妈妈亲耳听到他的声音。
当然，接到电话之后，妈妈开心极了。关切地问他冷不冷，吃不吃得饱，睡得好不好，炉子旺不旺，还要算着电话的秒数，还没等旭汇报完，她就在1分钟59秒的时候挂掉了。
这是他给妈妈打的第一个电话。
他决定，这次回去，给妈妈装上一部，那就随时可以听到妈妈的声音了。
这个项目很小，只干了四十天就结束了。不想却不能在家休息，又要去XJ一个山地项目。只给3天假。回家的路上，他打定了主意，他要再去见一次燕儿，他要做一个彻底的了断。把她的还给他，把自己的要回来。
燕儿还在办公室。别人都在那儿说笑聊天，只有她自己低头忙着什么。
见到旭来了，一位同事叫她，你看谁来了？
燕儿抬起头，看见是他！猛地愣在那里，眼线打开来……却马上涌出了泪水。
她几乎是飞了出来，斜着身子飞过来，扑倒在他的怀里，丝毫顾不得别人在场。
她还是那么爱他。
“你怎么才来？你怎么才来？！我知道你会来！我知道你会来！！”
“是。”他并没有搂她。她把他带到自己的宿舍。
宿舍真的如他所要求的那样，墙上两幅玫瑰画，中间是他俩的合影素描，跟了她很多年的含羞草也还在那儿，不知道从沙漠飞来的那粒沙子还在不在里面？一张桌子放在床边，上面摆放的全是他俩的照片。难道，她还不想跟他分手吗？
不行，为了她，为了她的妈妈，一定要狠下心来，分手！
屋子里有些冷。燕儿熟练地把炉子打开，通了通煤。煤灰沿着炉口冲了上来，扑在她的脸上，落在她的头发里，呛着她了，轻微咳嗽了两声。
“我一直在等你。”燕儿挨过来，坐下。
“不要等我，我只是来看看你，明天就走，还要出工，去XJ他尽量说得轻松平静些。
“为什么不要我等你……，我要跟你走，跟你去XJ燕儿还是那么执着。
“不！”他斩钉截铁地说。
“为什么不？你不爱我了？……”燕儿眼圈又红了。
“不爱了，真的不爱了。我是来跟你彻底分手的。”他故作坚定地说。其实，哪能不爱呢？他在心底呐喊：“我爱你！我比任何时候都更加爱你！”
“为什么…………”她终于哭了，哭得那么伤心。
“因为，因为妈妈们！”他说，“我们每个人都是担负着责任的，不能光为自己！”
“我们偷着结婚，造成既成事实再回来，那时候妈妈还能说什么？”她好敢想。
“不！你难道不害怕，不害怕等不到我们回来，妈妈就……”他说不下去了，是的，不能说不吉利的话。
“你……，我……”燕儿找不到反驳的话。
“我不能让你像黛玉那样，为了爱，葬花，焚稿，泪尽而逝！”
“我更不能让你像英台那样，为了爱，跳进坟墓，羽化成蝶！”
“那样做，我们都是罪人！我们怎么能对得起妈妈的养育之恩？让妈妈在剩下的不多的日子里独自伤心吗？”
“我……，你……，你……”燕儿哭得更是说不出话来。
“你辞职吧。回来和我在一起。”燕儿又要求。
“不，我已经爱上了我的工作。我要在我自己选择的事业里闯出一片天地！”旭咬牙让自己更坚决冷酷一些，“选择了就不后悔！”
以前从来都是“是”，这次却句句都是“不”！
“那你就不选择我了？”
“我是为了让你过更好的生活，所以我才选择对你放手。”旭仍然坚持着。他好害怕自己坚持不住。
他拉住她的手，轻轻地对她说，
“让我们永远记住对方吧，但不要再爱了，好吗？”
她猛地搂住他的脖子，嚎啕大哭起来。
他没有劝她。哭吧，哭吧，自己不也是好好地哭过一次之后，才清醒过来的吗？
他拿出一包“心相印”，取出一片，替她擦拭着泪。
泪好多，好咸。
好久，好久……
她慢慢止住了。却还是不愿意松开他。
“我的好燕儿，给我做点饭吧。让我最后吃一顿你做的饭。”他说。
“嗯……”，“你跟我去买菜。”她好像接受了这样一个结局。
这样也好。给对方多一些回忆的甜蜜吧。
红烧肉，烙饼，摊鸡蛋，还有一碗面条。都是旭爱吃的。可是，谁都没有吃多少。不是不好吃，而是没有心情。
面条还是他俩在一个碗里吃的。“愿你健康长寿！”
“我们的爱连一辈子都没能够……”燕儿自言自语。
“不！我们还爱着呢，让我们把爱都藏在心底吧，互相为对方默默祝福吧！”旭说。
“将来你生儿子，我生女儿，让他们继续我们的爱，这样不就两辈子了吗？”他大胆设想。
“也好！可是……”她刚刚同意，就马上有了顾虑。
“可是什么？”他问她。
“可是他俩如果不爱呢？我们总不能强迫他们吧？”她问他。
“看天意吧！”他说，“反正我们不会做强迫他们的事。”
“好吧，也许他俩有缘，但如果无缘，那我们就等我们自己的下辈子！好吗？”她问他。
“好！就这么定了！”终于说服她了。踏终于放下了心。
他拿出带来的照片和梳子等一些东西，他要还给她。
没想，见到这些，燕儿的眼泪又掉了下来。
“为什么要还？不能留些纪念吗？你难道以后一点也不会想我吗？”她有些激烈。
“我……”这次轮到他无语了。
不还就不还了吧！
这时燕儿却又拿出一个信封，和一个厚厚的笔记本。
信封里是那5100块钱。
“钱用不上了，必须还给你，汇款单和信我都留下。”
“好吧。”旭把钱接了过来。钱不必推辞，她是肯定不会留下的。
“笔记本是我这些年一直坚持下来的日记。这些天我又抄了一份。给你一份，我留一份。”
“好。”旭此时也有些想哭，但是要忍住！要忍住！
笔记本的扉页上，还粘着她的一丛发丝，盘绕在那里，成一个心形。
…………
做完这些事情，气氛突然沉闷。面对即将到来的分别，两个人都是太不舍了！
“我给你的梳子呢？”她突然问。
“哦，在这儿，给你。”他以为她想要回去，拿出来赶紧递给他。
她却没有接。
“给我梳梳头吧。”这应该是她的最后一个要求了吧？
“好吧。”
她坐好，他站在她后面，慢慢地给她梳理。
其实哪用得着梳理？头发很顺的。散发着一丝幽香，旭有些眩晕。
她又在那里抽泣。
“今天，我做你的新娘……”她突然回转身，用力抱住他，头埋在他胸前，头发堵住他的鼻子和嘴巴。
“不！不！不！”他想起了英台赴死的那一幕，不能，绝对不能！
“燕儿！”他几乎是大喊出来，他想让他的燕儿清醒！
“燕儿！你听我说！你永远都不会成为我的新娘！”
“你，要把你最重要的东西，在最重要的时刻，给你最重要的人！”他推开她，想去开门，他想夺门而逃。
是的，快逃，不然，他自己也会忍受不住！他不要让自己的前功尽弃！
他爱她，却不能要她！为了她，更为了所有人！
燕儿终于平静了。也许，她此刻真的明白了，她和旭，真的结束了。
从此，他们最多只能把对方爱在心底了，是不可能长久相守的了，能做知心知己吗？
可是，知己又能做多久呢？有了各自的家庭之后，她的老公，他的老婆，会容忍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