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士狠狠的盯了我一眼，说：“你们老师，就只会耍嘴皮子，除了还能干什么？”
这样的话我听得多了，我回答道：“老师除了要耍嘴皮子，还要耍笔杆子，每天都关在一个院子，守着一群孩子，钩钩叉叉一摞本子，手上没有几个银子。比不上你们提着针筒子，一针下去——”说道这里，我略微一顿，做了个手势，“票子（钱）。”
“漂亮”的护士听得脸直翻绿，不是因为是在医院，我估计她都能大叫出来，憋红了脸说道：“油嘴滑舌，油腔滑调，油……….”
“油水不多。”
“你……..”
“我姓王，您贵姓？”
“神经病！”
“不敢，神经病得不起。这年头，我们老百姓什么都不怕，就怕生病！一个感冒都要花掉我半个月的工资，我还敢得神经病？”
“你这是毁谤！把莫须有的罪名安到我们头上！”护士近乎喊道。
我笑了笑，接着说：“我说的是有一些夸张，但是也不是无中生有。有一次我带一个学生来医院看病，那个学生着了凉，发烧头痛，挺严重的，结果医药费花了20几元。恰好我也觉得我有点感冒了，心想学生都发烧了才花了20几元，我也顺便叫医生也给我开了些药，结果一结药费，127.5元！后来才知道，医院给学生开药是怕牵涉到费用不好收，所以才很便宜，其他人就另当别论了。所以现在我一般感冒自己挺挺就算了，实在挺不过了也不会去医院医，到药铺自己给自己开药，十几元基本上就可以搞定。”
听到我这么一说，护士好像反而冷静了一些，沉默了一会，才说道：“其实这些都是人们的误解。现在医生的口碑也不好，你看网上到处都是一些诸如‘白衣死神’、‘拿着手术刀的刽子手’这样的称呼，其实诺大一个中国，众多的医生和病患，出现一些医疗事故是在所难免的……美国的宇航局还有把宇宙飞船给弄爆的时候呢。绝大多数医生都是善良的，不说舍己救人这么伟大，至少尽职尽责……当然，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有些医生昧着良心赚病患的黑心钱也是有的。至于你说学生看病20几，你却花了一百多，那要看你开的什么药，人家开的什么药，感冒病毒的种类多得不得了，一些特殊的感冒病毒本来就很难杀灭，医疗用的费用当然就高了……不懂这些的患者就以为我们是有针对性的下药，其实是天大的误会！像你们这种自己觉得是老师，是知识分子，以为你们什么都懂，其实你们怎么会知道这么多医学上的东西，尽乱说话！你们老师……”
说到后来她的情绪又明显开始激动了起来，我连忙打断她的话：“好了好了，当我没说过，我不想和你争论。”
“你以为我想和你争论？对牛弹琴！”护士转身就走。
“你记得给学生按时换点滴。”
“不用你来提醒！”
“…………”
我看了看时间，现在已经接近晚上11点了，不知道曾牛的家长今天晚上回不回去，如果他不走的话我准备回去睡觉了。
我轻轻推开病房的门，看见他正坐在病床边看着已经睡着的曾牛发呆，他看见我进来，连忙起身让我坐，我示意他出去说话。
他为曾牛整理了一下并不需要整理的被子，跟了出来，看得出来一脸的憔悴。我并不想揭人家伤疤，但是为了学生，我必须了解清楚到底他们家庭发生了什么样的情况。
“问个不太该问的问题，希望你不要介意。”我对他说道。
曾牛的家长疑惑的看着我。
我继续说道：“听曾牛说你和他妈妈发生了一些不愉快，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哦，你别介意，我怀疑他打架和这件事情有关。”
他点燃一支烟，猛吸了一口，看了看我，然后低着头缓缓说道：“王老师，我不瞒您说，我小时家里特别穷，当年考上高中却没有钱读书，这是我一辈子的遗憾。我有了牛儿之后，我就发誓一定要让他读书，读很多很多的书，所以我拼命的挣钱。前些年家里承包了几十亩的荒山，种上了茶叶，还有几十亩的木材，眼看茶叶和林子都能产生效益了，结果缺乏技术，茶叶林通通生病枯完了，屋漏偏逢连夜雨，木材又给人家骗了——都是没有文化啊！”
说着他又深吸了一口烟，老长一截烟灰落在他的大腿上，他也没有理会，继续说道：“因此我欠下了一大笔的债务，逼不得已打算出去打工，用可是他妈说家里还承包了这么多山，好歹还是要继续干下去，没有一个‘全劳’在家不行……结果她独自去了江省打工……没有想到……唉，这个家庭基本上算是没救了。不怕您笑话，你看我现在这个样子，每天早出晚归就在山里家里忙活，孩子他妈已经一年没有回来过了，过几天回来就办理离婚手续，我们都说好这件事情一定保密，对牛儿就说他妈一直在外面打工，等他长大些再告诉他，但是不知道他怎么会知道。都怪我，都怪我！自己没有本事，这几年来，钱没有挣到，也疏忽了孩子，他以前成绩很好的，很听话的……”说着，显得和年龄不符的脸上滑下一滴浊泪。
我轻轻的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曾牛是跟你的？”
他用手掌抹了一把脸上的眼泪，点了点头：“我们已经协议好了，家里什么东西她都不要，孩子也留给我。”
我叹了一口气，安慰道：“曾大哥，你也别太难过了。至于曾牛，你就放心的把他交给学校吧，我会尽力帮助他的。”
“谢谢你王老师，把他交给你我一百个放心。可是，可是我已经不能给他一个完整的家了，也许他再也无法得到母爱，这对于他来说，是一件多残忍的事啊！”
“曾大哥，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赵小英是和你们一个地方的吧？”
“赵小英，你说的是曾牛的同学？”
“嗯，对。这个孩子你觉得如何？”
“是的，是我们一个地方的。也是一个可怜的孩子，才几岁她爹就和她妈离婚了，十年来都是她妈一手把她拉扯大的。不过这孩子懂事啊，几岁的时候就知道做家务，家里面穷，现在她一回家就帮着摘茶叶，养蚕什么的，她都会做，经常很晚了还帮她妈洗衣服。”
我接着他的话说：“对了，赵小英也是我班上的，她是一个懂事的孩子。不过大概就是因为家里面穷的原因吧，她为了帮家里面分担，所以学习上一直都拿不上去，这是最大的一个遗憾。但是话又说回来，人家一对母女都能够勇敢的生活，难道你们一对父子不如他们？假若你和曾牛的妈妈真的离婚了，将来也未必就过得不好。”
“我不希望曾牛像赵小英那样，我就是想让曾牛好好读书，多读书，家里事情他一点不做都可以，只要他能读书我就满足了。他能考上高中，我就是砸锅卖铁，卖血我都要让他继续读下去！”曾牛的爸爸说得非常坚定。
“不如你让曾牛住校吧？我可以帮他申请困难补助，还有住校生补助，钱上面两个补助下来基本上没有多大问题了。还可以让他暂时回避一下你们大人之间的事情，我还可以随时帮你照看他。”我说这话是发自内心的，现在国家对教育的投资很大，政策很好，有很多类似的学生受益。
“真的可以吗？”他显得似乎有些不敢相信。
“当然可以！这个学期，我打算动员包括赵小英在内的很多学生住校，现在班上已经有十多个住校生了，绝大多数的住校生可以享受到补助的。”我说道。
“那太好了！真谢谢你！”他激动的说，然后又摸出一支烟递过来。
我接过烟，点燃，虽然不是什么好烟，但是我感觉味道挺好的。
曾牛的爸爸也点燃一支烟，沉思了一会，略微显得犹豫的说道：“王老师，我还想求你一件事。”
“说什么求不求的，曾大哥别见外，有什么你就说吧，我能办到的我尽力去办。”我回答道。
他没有马上回答我，而是推开病房的门看了看熟睡中的曾牛，然后再轻轻的关上门，对我说：“王老师，您看曾牛起码这一个星期都不能上课了，您能帮他补补课吗？我，我会感谢你的。”
说实在的，如果是平时，别人叫我帮他孩子补课我不会答应，给钱我也不干。
现在曾牛的这种情况，他就是不说，我也会给曾牛补课的，于是我回答道：“曾大哥，感谢你就不必了，我也知道你们家的情况。给曾牛补课是我的职责，你不说我也会做的。”
他听了这话显得特别激动，抓着我的手说：“谢谢你，谢谢你，您真是太好了！”
“快别这么说了，你今天都说了多少个‘谢谢’了？”我看了看时间，已经11点半了。“就这么说定了，从明天开始我每天晚上给曾牛补两节课，周末除外。时间虽然不多，但是总比没有补的好，时间也不早了，我得回去睡觉了，明天还要上课。”
曾牛的爸爸又是一大堆感谢的话，最后硬塞给我一支烟才放我离开。
我一路往回走一路感叹世事无常，同时也感到郁闷——今天原本和小红一起高高兴兴的，为什么就摊上这事儿？
接下来的一个星期还要给曾牛补课，感觉真烦！
谁休息不来啊？还不是都是逼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