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兰城的人很快多了起来，这里即将成为北铭金甚至全大陆的焦点，距离弓展还有五天，东拔野看过了占地三百余亩的场地并熟悉了传讯的信号。
“缥缈轩来了不少人，他们都是总部的？”别院中，东拔野问向一位侍者。
“是的，还有一部分皇室的人，因为本次弓展是缥缈轩举办，他们也就一并住到了这里。”侍者恭敬的道。
“皇室？可都是武者？”
侍者点了点头，“总部的匠师大多都在坊子中，一般外出的都是武者，而皇室……”
“怎么了？”
“皇室一直都是武修，皇家之人不允许修匠，他们认为那些手艺人的东西终究不是营国之道。”
东拔野笑了笑，转而向外走去。
“弓师大人，这处别院是缥缈轩设施最好的居所，皇室几人会住到这里。皇室之人都很娇惯，如果与他们遇见，还希望大人尽可能忍耐一下，不然轩主那边……”
这个别院很大之内，共有四个独栋，东拔野点了点头，“放心，我不会添麻烦。”
上次来玉兰城，东拔野的时间都逛了衣匠铺子，这次他打算好好看看那些造弓的地方。
选在这个时候也是因为东拔野遇到了难题——碧檀弓。
从百厄林回来已有几日，但碧檀弓迟迟没有进展，东拔野尝试了多种搭配，依旧无法形成理想的弓，碧檀太过挑剔。
不觉就是十几家店，看过那些作坊，看过弓人七材，看过弓师们的执拗，东拔野有不小的感慨。这些弓师都追求七材毕至，以此验证一把弓的优劣，却不知纵有七材，却也不是一把完美的弓。
明魄之心、通灵之心外，东拔野不止一次听到过聚魂之心，此心一成，可纳七材之元魄，弓干角弦胶丝漆，七魂合一，成就弓上之弓！
东拔野的匠力已趋于圆满，尤其是在开启大衡衍术的情况下直逼千匠之力，那种感觉一如三年前四绝谷时候，充胀得令人发狂。
“力久盈、心不至，足以致命”，东拔野愈发领会。
这般慢慢游荡，不觉到了三更，十有九铺都已打烊，但是一盏迷蒙昏淡的灯火却亮着。
屋内一位童子打着瞌睡，全然不觉已有人走了进来。除了童子，屋内只剩下一位老者，老者苍髯白发，已有百岁上下，是东拔野所见最年长的一位匠人。
手握一把小刀，紧凑着火烛，老者的手中是一支箭杆。
那木材极硬，几十刀下去都不能削平一个疙瘩，老者的手法越来越有些笨拙，不时哆嗦着。
东拔野默不作声，站在不远处看着。
如此过了约有半个时辰，老者只削平了一个疙瘩，可那箭杆上还密密麻麻布着十几个疙瘩。
这是东拔野第一次看到他人造箭，一刀又一刀，固执而沉定，东拔野从来没有想过，造箭竟然也要这样。
弓师虽然对箭有要求，但远不及弓。
弓是一切的始发，是力量的落点，箭是力量的支配，对一个弓师来说，只要力量足够，箭的类型几乎被忽视。
谁都知道平面铁铲、桃叶枪尖和三棱锥，但一个强大的弓师却并不在乎这些，他们自信于自己的力量。弓师也都知道，每一支箭的内部条理都是不一样的，但这并非关注的重点。
老者放弃了继续削平，他把注意力集中在箭尖，半个时辰后，削出一个东拔野从未见过却有无比简单的形状。
只有一个圆滑的尖。
像笔尖。
老者显然累了，轻轻放下小刀，一只手在后背拍了一拍，老者这才抬起头来，“越老越不中用了，后生，你是要买弓还是买箭？”
“老先生，您造一支箭要多久？”
老者道：“这要看木质了，少则三天，多则十几天。”
东拔野反手抽出一支箭，“老先生，您看我的这支箭，可有什么缺陷？”
老者端着血檀箭，闭上一只眼，竖着看了一看，随后他又掂了一掂，“整体问题不大，不过这是上好的血檀木，箭被做成这样实在是不应该。”
“怎么？”
“箭杆与箭簇的比例应该是二十比一，你的这支并未完全达到标准，而且箭身有着细微的弯曲，打磨也欠了许多。”
老者并非匠师，一语道出连东拔野都未发现的东西。
“老先生，可有修正的可能？”
老者摇了摇头，“初始已有偏差，无论怎样修正都不是完美的，修正，也不是一个匠人该说出来的。”
东拔野面露尴尬。
老者站起身走向墙角，打开一个壁橱，拿出一大块木头，但见那木头上刻着九个细长凹槽，每个凹槽内都平躺着一支箭。
这是保存箭最好的办法，永远不会弯曲，而且长久之后会对箭形成绝好的塑造，长时间露在外面也不会产生偏差。
老者轻轻抠出一支，递到东拔野面前，“这九支箭出自铁檀，我花了五年的时间才将它们打磨出来，储在这里已有三十多年。”
三年造九支箭，想想都让人难以理解，时间与品质相比，匠人更在乎后者，哪怕一生只造一件匠品，这百年的人生也满是华彩。
东拔野端着铁檀箭，满是沉重之感，五年磨九箭。铁檀箭荧黑锃亮，只看外表难分木材还是金属，待细微的匠力涌入其中后，铁檀箭尖渗出一个近乎透明的光圈，夺人眼球！
食指粗的箭杆，极为细密的铁檀，却带给东拔野前所未有的通畅感，力不止在弓上，在箭上也得到了完好的舒展。箭尖正是老者之前削磨的笔尖箭簇，比棱尖还要锋利，“真是一支好箭！”东拔野不由赞叹。
这让东拔野怀疑，这个百岁老者，难道是一位匠师？
“老先生，您有匠心？”
“我的匠心在这里。”老者笑着指向自己的心脏。
东拔野怔了一怔。
“难道只有那个发散出匠力的棱体才算匠心吗？”老者笑道，“每一个专注的匠人都值得称道，这个世界不该以匠力评判高下，匠人世界也没有高下，每一个专注于匠品的匠人都是强者。”
“晚辈受教了。”东拔野目不转睛，内心如云在涌，匠心，究竟什么才是匠心，正如老者所言，匠心代表的只是力量吗？
这个百岁老者，以世俗手法造出修炼界都难求的箭，他用的也是心。
“遗憾的是，很多匠师都忘记了初衷，力量成为惟一，背离了对匠品的打造。”老者叹了一声。
“前辈，如果您要造一把弓，但是弓干之外的六材都难以与弓干匹配，您会怎么做？”东拔野问道。
“那问题一定出在弓干上了。”老者道，“这样的弓干，你为什么要把它打造成复合弓呢？”
“什么！”东拔野不由得脱口而出。
老者笑了笑，抱起盛纳九支箭的木板缓步向壁橱走去。
“老先生，您的这九支箭卖吗？”东拔野上前一步。
“不卖。”
老者停下了脚步。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