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已入秋,天气也渐凉爽,穿上长褂的人们随意的走在街上,叫卖声此起彼伏,“卖包子嘞,新出炉的包子嘞,又大又香嘞。客官,你看看,这大包子,皮薄肉多,这满大街就我们家的最好吃。”穿着马褂的张大福腆着笑脸向来往匆匆的人流卖力地呦呵着,不时用那泛黄的毛巾擦着额头的汗,看着蒸笼里还将近一屉的包子,心里又泛起了愁,抬起头看着蔚蓝的天空,这天怎么就这么没心没肺的蓝着呢,唉,愁啊。
“这包子怎么卖啊?”
“啊,包子,包子,啊,客官,您是要素的还是肉的啊。”张大福赶忙回过神,重又腆开笑脸,不自然的弯下腰,向着面前一身白色丝绸长褂的中年男子问道。
白衣男子低头看向身边的一个五六岁模样的小孩,穿着一件破布衣衫,蓬头垢面的,也不知是男的女的,要不是白衣男子显然是和小孩在一起的,张大福早就抡起毛巾像赶苍蝇一样赶走了,现在城里的乞丐是越来越多了,听说都是邻国逃过来的,唉,战乱害死人哪,幸亏我们大齐国国泰民安,唉。
“肉,肉,肉的。”小孩吞了吞口水,脆生生的含糊道,两双眼睛都快化在肉包子的褶子里面了。
“来十个肉包子。”白衣男子抬起头看向张大福。
“唉,十个,唉,十个,好嘞,您稍等,我这就给您装。”张大福一开始都没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下好了,回去能给媳妇买只鸡补补了,这坐月子只吃一只鸡是不行的。
“先拿两个给我。”
“好嘞,您接着。”
白衣男子将两个肉包子递给小孩,小孩先是愣了愣,然后看向白衣男子,白衣男子点点头,小孩不再犹豫,一把拿过两个肉包子,抓在手里,张大嘴,可又停住了,不知道该先吃哪个好了,心里默数了一边,点兵点将点到那个就是他,好了,一口咬住右手的大包子,差点连舌头都咬掉了,还烫,又疼又烫,小孩还是一口吞了下去,不等完全落入肚子,就接着战斗了,只是脸上不知何时已泪水满面了,妈妈为了给他要一个馒头吃,被面前的这个胖大叔用毛巾抽了不知多少下,到后来,胖大叔打累了,妈妈也躺在泥水里上气不接下气,他趴在妈妈的背上,本已褴褛的衣服下道道红印火烧的疼,胖大叔给了他们母子二人一个包子,冷的,妈妈没舍得吃,全给他吃了。当天晚上妈妈就发烧了。第三天,妈妈就死了。
啪,张大福兴冲冲地装着包子,心里盘算着回去炖只鸡,媳妇不吃鸡头鸡脚,晚上又有下酒菜了,再抱抱自己的大胖小子。脸上突然就遭了一下,然后肉汁就飞溅到了他的嘴角,张大福抹去脸上的包子渣,愤怒的看向那个小孩,怎么能浪费包子呢,等等,这小孩怎么有点眼熟,这眼神,像疯狗一样的眼神,啊,是那个小孩啊,他的妈妈呢,还好吗,唉,那天下手是有点重,可是,不这样,那些乞丐都来偷都来抢了,他只是小本生意。
噗——
一道血箭射出。
张大福看着不断倒退的天空,天空怎么就这么蓝呢,我的胖大小子还在等我回家抱呢。
“啊!!!!!”道边的一个女子看着张大福冒着血柱的无头的躯体,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四周的人迅速的向着声源聚拢,但靠近后又不敢再上前。
在那无头躯体前,白衣男子,收起了不沾一滴血的宝剑,拉起身旁的小孩的手,低头看了看小孩,似在询问,小孩转头看了眼无头躯体,再看向白衣男子,低了点头。白衣男子,突然呼啸一声,当人们还不知怎么回事时,只觉得一阵飓风袭来,风沙走石,等再睁开眼,只见天边一只巨大的白鹤,白鹤上有两个人,再眨眼就只剩一个小点了。
张大福就这样死了,张大福的媳妇哭了一个多月,没坐满月子就到衙门告状,青天白日就杀人,为什么,她平头老百姓不懂,但杀人偿命这是天理啊,可是没人理她,衙门的门始终对她紧闭,不管她再怎么敲鼓,也不管她再怎么哭闹,她抱着怀里的小婴儿坐在衙门石狮子下,婴儿哭,她也哭,路过的人都唏嘘短叹,可又有什么办法呢,那可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仙人啊,又有什么办法呢,这都是命啊。
小城还是那小城,秋日的天空还是那么的蓝,街道上又都是来往的行人,叫卖声此起彼伏,只是少了卖包子的。
秋去春来,一晃十五年过去了。还是那座小城,还是那条街道,在原来卖包子的斜对面街角开了一家茶馆,茶馆也有十年了,也算有了名气,尤其是茶馆里每每会请一些游走的说书卖艺人给茶客免费说上几段,这在打发午后闲暇也是极好的。
这天茶馆里请了一位新来的说书人,听说是从西边的秦国来的,那可是离齐国有五六千里的路程了,再往西那就要到西域了。这下人们可来兴趣了,一些本来上旬已经来过几回,要等着下旬时再来的,也就不得破费一把,那些几乎天天来的就更不用说了,还有些一年也来不了几回的和一些正好进城的乡下人,也禁不住人传人的吹嘘,也就咬咬牙过来在茶馆门前的柜台买一杯茶,站着也就伸长脖子听里面的嗯嗯呀呀。
偌大一个小茶馆,一楼是坐满人,二楼倒显清闲,门前的柜台处也是站满了人,钱掌柜搓着手,笑开了花,不时向进来的茶客鞠躬相迎,闲时就用眼睛指示店内的伙计动作麻利快点。
不多时,茶馆南面空出地摆放的一张长桌后就站了一个清风道骨的老人,一头的发须皆白,一身衣服也是白色,只是日久白的泛起了黄,袖口也已磨损开口。长桌前的一干茶客终于见到传闻中的说书人,叽叽喳喳的闹开了,老人也不说话,闭着眼,拿起了惊堂木,啪的一声,全场惧惊,一下安静了下来。
说书人这才睁开眼,眼光扫视一圈,左手撑在桌边,右手袖子一抖,亮出手,一晃,开讲了,“各位客官,承蒙关照,借宝地给诸位说一段书。这说书,有说王侯将相的,有说贫苦百姓的,有说侠的,有说义的,有说忠奸相斗的,有说情意绵绵的,客官相比也听过许多。我这说书,却不说这些,我只说一个字,”说书人身体前倾,似乎再问下面有知道的吗,众人被吊的难受之际,啪,说书人,惊堂木又是一下,“仙。”不等众人回过神,说书人,重又摆好架势,“宇宙洪荒,上下四方曰宇,古往今来曰宙,所谓仙人,翱翔宇内,自在长生,个个都有吞天气魄,无穷本领。下面有人说,老人家我倚老卖老,胡编瞎造,其实不然,我说之事都是老朽亲眼所见,老朽十五岁见仙人,方知世上真有仙,可惜本身污秽之躯不得入仙门,但老朽也无意于人间,既与仙无缘,也要寻仙访道,只期沾些仙气洗涤污秽之躯,望来世再觅仙缘。”说书人说到此间,要背挺直,看向东方,深鞠一躬。
下面有的胆小的心诚的也跟着鞠了一躬。
说书人转过身,平复心情,说道:“这一回说一说我在赵国看到一场仙妖斗。人脱凡躯是为仙,兽起天灵是为妖,为妖者多祸乱人间,是此仙都有除妖降魔之责。闲话少叙,说那一日,老朽走在深林之间,突见前方黑云笼罩,走近处,黑云中又透着血色,鼻中也闻到阵阵血腥之气,不时有惨叫声,以及咔嚓咔嚓的咀嚼声,那声音听之毛骨悚然,老朽连忙后退,仓促间被石子绊倒,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这时黑云中突然显出一个黑影!”说书人身体一下前倾,前面一个人竟跌下座来,但也无人敢笑,都是两股战战,大气不敢出一口。说书人满意地后撤上身,继续说道:“那黑影似一头老牛,但体型之大,老朽人生罕见,足有两三头牛那么大,一双牛角怕有两丈长,这牛头张着血盆大口,口里还挂着一个血淋淋的人头,老朽当时吓的是浑身无力,连退都不知道退了,只见那牛头越来越近,老朽本已料定身死,正欲咬舌自尽不受妖物吞噬之苦。说时迟那时快,突然!”啪,惊堂木又是一下,众人只觉身子蹦了一下,后背冷汗直冒。
“一道五彩匹练当空劈下,那牛头顿时被打的吃力,血流满面,牛头气急,转身怒视空中,只见空中有一男一女御剑而悬,竟是仙人,两仙人真是器宇轩昂,气象非凡,男的白衣飘飘,羽扇纶巾,眉似剑,眼如鹰,女的粉裙依依,玉笛翠钗,眉似柳,唇如樱。老朽顾不得衣衫不整,连忙跪下,恐冒犯仙长,这时只听得一阵笛声悠扬,风声阵阵,偷眼看,原是女仙长玉笛横吹,吹得花落莺飞,怅然桃源,那牛头听了却似陷入沉睡,只呆立原地,男仙长又是羽扇轻拂,却引起数股旋风直向牛头扑来,那旋风可不是一般的风,那是天地间最厉害的罡风,化骨销肌,那牛头已是沉入女仙长的无穷幻境中,哪里晓得这迎来了数股罡风,不一刻,就在罡风中上下翻腾,遍体鳞伤了,也不知是死没死,最后,女仙长却想收了这妖牛,示意男仙长停手,只见她拿出一个布衣口袋,对着牛头喝道,“妖畜还不快快进来!”仙人手段莫测,那牛头咻的一下就被布衣口袋收了进去。老朽知道事情结束,赶忙低下眼,生怕仙长怪罪,许久却不得动静,这才抬头看时,已是了无踪迹了。”
“所以说仙人只能莫测,仙人之威莫犯,这一回先说到此,老朽喝口茶润喉,接下来,给大家说一段仙人大战,更是精彩。”
“好!!!”茶客们震天喝彩,似乎是要壮胆一般,这下面的还是要更惊险些,这一回是真来对了,回去少不得吹嘘一月两月的。
在这喝彩声中,门前柜台里的小伙计张小福却是一脸愤恨之情,柜台前站着端着一碗早已没了茶水的张二狗,看了看张小福,“小福子,来给二叔再加点水,这你回去可千万不能和你妈说这说书的事知道吗?”张小福偷偷看了看掌柜,发现掌柜不在看他,迅速的给张二狗添了水,“知道,二叔,真有仙人吗,仙人真的那么厉害吗?”张二狗呷了口热茶,已是无味了,可毕竟是二文钱的,得再品一品,“小福子,这仙肯定是有的,你父亲,唉,不说了,咱平头老百姓安安稳稳过日子就行了,唉,好茶啊。”
张小福看向那对仙人趋之若鹜的说书人,眼底的怒火越燃越深,仙人,我日你个仙人板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