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回到三日前。
一弯冷月挂枝头，川寒云树微。
长安城东，浐河边，两位黑衣人趁着月色将林嘉南从水里捞了起来。
其中一位蒙着黑布，只露出一双眼睛，眼里泛着混黄，眼角带些细纹。他拍了拍林嘉南的面颊，唤道：“狄大人！狄大人！狄大人！”
另一位叹道：“姜老汉，瞧他这浑身冰冷面色惨白的样子，怕是已经不行了。啧啧啧，这几处伤口深可见骨，看着渗人，究竟是有多大的仇恨。”
被唤作姜老汉的黑衣人凑近林嘉南鼻尖细细地听了半晌，道：“还有一丝气！杜德，走，快去找邓医士！”
“邓，邓医士？可是那位出了名唯利是图的邓医士？据说请他看病得上百金……”
姜老汉已经麻利地背上林嘉南，脚程极快地赶往栓马的地方。他边小跑着边说道：“这附近就数邓医士医术最高明，绰号‘妙手回春’。上百金又如何，若是能拿到那个东西，还愁金银珠宝？！”
杜德点了点头，道：“这倒是。”
唐朝时候，做医生的一般被称为大夫、医师，倘若有谁被尊称为医士的，便一定是在医术上有所建树的人，不是杏林国手，也是响当当的一方人物。
姜老汉骑马飞奔过几条街道，来到一家宅子前。他敲了敲，轻声叫门道：“邓医士，邓医士，邓医士。”
门很快就打开了，有位相公露出头来，皱着眉粗粗地打量了他们一番，“砰”地又合上了门。
杜德一愣，扯着嗓子不满道：“哎——这人怎么这……”
姜老汉瞪了他一眼，喝斥道：“闭嘴！”又再一次敲门道：“邓医士，只要你肯医治，钱不在话……”
话还未说完，门“吱呀”一声又打开了，那相公立在门后笑道：“请。”
杜德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姜老汉扛着林嘉南，随着那相公进了院子，穿过一道走廊，推开一扇门，这才将林嘉南小心翼翼地放在榻上。
那相公立刻伸出手，道：“请付定金三百金。”
姜老汉老老实实地掏出银票递上。
“稍等片刻，邓医士马上来。”
姜老汉又恭敬地应了句，转而开始打量房间里的摆设。
这方杜德已经在啧啧惊叹：“不愧是唯利是图的邓医士，姜老汉你瞧瞧，不过是一间病房，里面几、案、橱、柜、台架等尽是些昂贵的花梨木，这一共得多少银子啊。”
不多时，有位圆领大袖的青袍相公便走了进来。那相公虽然留着一缕胡须，却是位风度翩翩仪表不凡的中年人。
杜德呆呆地问了句：“邓医士？”
邓医士斜着眼睛扫了他一眼，喝道：“出去！”
杜德诧异地问道：“就不能在一旁看看，不说话？”
方才引他们进来的那位相公眉眼一瞪，斥道：“我家医士诊治，一向不允外人在旁。你治得便治，治不得赶紧滚蛋。”
杜德这才不情不愿地被姜老汉拖出了房门。
房间内，邓医士只扫了林嘉南一眼，转而道：“一岩，去喊柳叶来。”
一岩猛地一愣，震惊地望着邓医士问道：“这……是个娘子？”
邓医士沉下脸来，责备道：“我们只管治病，别的一概不知。你跟着我这么多年，这点规矩还没有学会？”
一岩讪讪地低下头道：“是。”
***
纪王府上书房。
“爷，依旧没有消息。”
“哗啦——”
李慎袖子一拂，案几上的物品全数被扫落地。那方玉貔貅镇纸碎成了渣渣，已然看不出原形。
慕言吓得双膝跪地，面上溅了几道墨汁，也不敢动手去擦。长安城内，能找的地方几乎翻了个遍，别说狄仁杰的消息，连凝冬究竟是怎么样把狄仁杰送出去的都还不知晓。纪王就算再有权有势，可终究还是有些地方不敢轻易渗透，比如皇宫，比如武后的势力范围。剩下的这些地方随意出手，顷刻间便会暴露纪王所有的实力。
李慎眉目之间尽是戾气，那双幽黑的眼眸如深海钨铁，带着怒火四射。第五日了，已经过了整整五日，林嘉南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他到底是低估了她在他心目中的地位，这五日度日如年，他从来未曾这般煎熬，坐立难安。
去他妈的武氏内奸，去他妈的山东世家，他此刻只要她生龙活虎地立在他面前！
慕言将头垂得更低，大气也不敢出，思索片刻终究是迎着这股怒气小心翼翼地说道：“刘仁轨已经出了长安城。”
“皇宫不太可能。”李慎似乎没有听到慕言说的话，他敛住怒气，眯起眼认真地分析道：“凝冬没有这个能力，加之狄仁杰最近大出风头，宫里怕是没有几个人不认得她。凝冬既然认为狄仁杰碍了本王的路……男倌馆查了吗？”
慕言一愣，道：“长安城内倒是有一家颇为出名的男倌馆，只不过……”
李慎眉头一皱：“只不过什么？”
“这家男倌馆名曰‘鞠华堂’，是，是千金公主名下的。”
李慎眸里闪过一丝鄙夷，他对于这个风流放荡、同父异母的姐姐历来是不耻。不过，想到林嘉南有可能在鞠华堂，他思索了片刻，终于还是说道：“备好马车，立即出发。你带几个人手，趁机将这鞠华堂翻个遍。”
慕言又是一愣，片刻才应道：“是。”
李慎想了想，又道：“再派人去大大小小的医馆查一遍，一个也不要漏。”
“是。”
出了书房，慕言碰上了在门口踱步的慕封。
慕言眉头一皱，喝道：“你这是在干什么呢？”
慕封凑上前，焦急地问道：“哥，怎么样，有狄大人的消息么？”
“怎么连你也来问狄大人？”慕言诧异道：“这狄大人究竟跟爷什么关系？”
慕封一噎，赶忙岔开话题：“到底有没有消息？”
“这么着急，等会跟着我一块去鞠华堂吧。说来也是奇怪，爷不是最厌恶千金公主的，一向不与她打交道，今日居然要亲自去鞠华堂。”
“什么！爷要去鞠华堂？”慕封震惊地看着慕言。
“是啊，我也觉得不可思议。为了这狄大人，明夏凝冬都被送走了。而且此番爷为了找狄大人，动用了所有的力量，虽然我一再吩咐要小心行事，怕还是避免不了暴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