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完化疗之后,阿姨的气色一直不见好,总是很虚弱,阿松为她准备了帽子,每天头上都会捂出很多汗。
阿松日日守着,我和阿姨两人规劝也无用,最后妥协为他守两天我陪一天。
也许是我们都察觉到了什么,所以阿姨尽可能的快乐,我们尽可能地让她感到快乐。
那个叫小晴的女孩也会不时的过来,大概是由于我在,来的并不频繁。她看阿松的眼神总是让人觉得美
好而青涩,可惜时间不对,大家也都明白。
我以为日子会就这么平静地过,突然有一天,阿姨问阿松:“你觉得小晴怎么样?”
阿松当时无措,转头看我,有些茫然又有些为难。过了一阵他才说:“妈,我现在挺好,我只要陪着你
就够了。”
阿姨一反常态,并未像以前一样揭过这个话题,仍旧不放:“我觉得小晴这孩子不错,懂事,勤快,对人
也好,而且孝顺。”
阿松并不想违她的意,但也不想让她有所误解,想了一阵说:“小晴很好,可是对她来说合适的那个人
并不是我,我不够好。”
“哎,我知道你不想说这个,可是,没多少时间了...妈只是觉得不放心,我的儿子我知道,妈想你能好
好过,有个定数。”
这是我们之间一直都尽量避开的话题,尤其是阿松,我认为他甚至恐惧。
“妈,别瞎说,还有时间,时间多的是,你还要看我老了以后,也许我还不如你。”
“嗬、尽说瞎话,你怎么会不如我,你要过得比我好,要比妈好,知道吗?”
阿松看着她,重重点头:“嗯,知道。”
作为旁观者,也许我该难过,也许我该为这份温馨而感动,但我只是有些闷,胸口很闷。我看着阿松把
阿姨逐渐逗乐,然后两人重提以前的琐碎小事,你一言我一语。有时,阿姨说话气息喘的厉害,阿松就接过来
说,他总能接上,把意思表达出来,阿姨点头或者摇头或者笑一笑。
当两个人像亲人一样的陪伴,就是最舒心的时候,因为除了对方,其他的都不在需要感受的范围之内。
阿松很细心,我早已说过,那段我颓废的时期就是他陪我渡过,照顾得无微不至。有时候,我看他认真的每一处
都做的细致,会替他感觉到累。我不知道他现在的心情如何,这样一天天地过去,结果一天天的到来,我不敢
问,阿松的脆弱我宁愿永远见不到。
阿松戒烟了,是完全戒掉。他说现在这样根本想不起烟草这样东西,只要看见阿姨什么都会忘掉,但关于
阿姨的一切,哪怕再小的事都会记得。
他说他以前真的很粗心,从来没在意过阿姨是不是真的开心,是不是真的喜欢,或者是不是真的没关系。
可现在他看清了许多,所以他很难受,因为他在被善意欺骗的时候从来没想过所谓真相。
“人是不是永远这么自私?”阿松问我。
“不是,人只是习惯性自私,习惯是用来打破的。”
“那人可真够自私。”
“是。”
阿松已经熬了整整两天,我早上过来的时候他睁着眼,看着对面床铺,我进来他都没发觉。
我轻声喊他:“阿松。”
他像是被定住一样,身子一动不动坐在床边,可眼里的光,不知该怎么说,像是要把这一切印下,刻得深深
的,一道一道深入骨肉。
“阿松。”我又叫他,他现在的样子让我觉得不正常,或许我声音里有我自己都没发觉的慌张。
“嗯。”他平静地回我,头没转过来,只是单纯地应了我一声,轻轻地。
和往常一样,我们坐在一起说说话,按时让阿姨服了药,护士例巡检查,我和阿松随便吃两口东西。
晚上的时候我让他早点回去,他两天没正常休息过,我发现他现在在医院根本就合不了眼。阿松今天很倔,
执了意还要留下来照顾,我和阿姨立刻反驳,他的状态看起来很差,而他自己根本没意识到。
阿松跟我说:“哥,我觉得不安,我离不开这。”
我知道任何的劝解都没用,因为他心里的关过不去。
我和阿姨的态度强硬,还是搬出常用的理由来回他,他只是一个劲的说:“不行,我不能走,真的不行。”
僵持了一段时间阿松坚决不回去,于是我说:“那就留下吧,我找护士问问有没有折叠床。”
“小米哥,谢谢,给你添麻烦了,我真的放心不下。”
“没事,别跟我说谢,你对我从来用不着。”
也许在母子之间有一种感应,血缘相通果真断不开。快到凌晨的时候,阿姨突然开始反应,我和阿松立马
被惊醒,或者他仍是一夜未合眼。
主治医生匆匆赶来,阿姨直接被推进CIU。阿松在外面墙上靠着,很疲惫,那种感觉像是经过巨大打击之后
的绝望,让人看不到一丝生气。
我的安慰无从下口,无论何种言语都是苍白,阿松要的只是里面的人平安。
他说:“我知道,迟早会这样的,所以我不能离开,哪怕一秒钟都不能。我不能让她看不到我,感觉不到
我,我也不能让自己看不到她。”
我静静站在一边不说话,阿松也静下来,脸上没有表情。他前额的头发又长长了,盖住眉毛,抵住睫毛,
眼里茫然的像个回不了家的孩子。
等待的时间最长也最磨人,阿松却让我觉得平静,平静的可怕。也许我有些慌张,我虽然不频繁但仍旧会
走动的步伐出卖了我的不安。我怕阿松变成这个样子,我讨厌歇斯底里,或者慌张无措,可现在我更不希望看
到他一无表情的脸,和已经做好什么决定的眼睛。
我不知道过了多久,阿松跟我说:“你说,我妈在里面会不会着急?着急我因为她在里面而着急?”
阿松说着绕口令,而我听不进去,我脑中想着无数的可能性,不同的结果和不同的可能。我不确定他的这种
平静能否持续到最后,也不确定我自己能够做他最强的支持。
终于,灯灭了,过了一会医生才出来,我急急冲上去,阿松跟在我身后。
“医生,怎么样了?阿姨有没有事?”
医生摘下口罩,面色疲惫,“渡过危险期,现在药效还没过去,还在昏迷,待会送回病房。”
我听到后松了一口气,转过头看阿松,却见他仍旧没有放松的表情,看着医生。
我看着他绕过我走到医生面前,然后张口:“这次救过来之后,复发会频繁吗?”
医生看着他,有些难言。
阿松声音很轻:“我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