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人民市”买回来的三个西戎儿,他们来自西戎的同一个部落,名字分别叫莫独、西吾、迷吾。
其中的莫独是一个西戎部落小头领的儿子,自小跟随其父亲游走于西戎各地,也曾与西秦人多有来往,会说中原话,只是带点西秦口音。而西吾、迷吾两人,只是部落中普通牧民的儿子,在被俘前从没接触过中原人,不懂中原话,只能听懂几个简单的词语。他们看上去有二十多岁,实际年龄只有十七八岁,可能与生活环境有关,稍微显老。
姬彤和莫独简单交流后,得知他们都对饲养马匹很在行,便让他们负责府内的马厩,并要求莫独尽快教会西吾、迷吾说中原话。
买回的那个可疑妇人和三个小女孩,姬彤在确认他们就是原寿过的家属后,并未重新发卖或赶她们出府,而是暂时让他们生活在府内,准备联系上妇人的娘家后,送她们回娘家。
妇人也据实相告,自己出身于温国苏氏,娘家祖上于商朝时就是贵族,现居于成周,大兄苏典,乃是朝廷(姬匄)所封的巩国师帅。
其后几日,大宰再未安排姬彤具体事务。
姬彤虽然闲下来了,但时刻关注着畿内各国的事态发展,经常派出内竖伍长虞通出去,探听各方消息,及时汇报。
畿内的巩国、缑氏、偃师等忠于姬匄的国邑,在简城大军压境后,均不战而降,只有刘国的数百乡兵负隅顽抗,被旅帅儋许率军剿灭,至此,畿内尽复。
刘国国君刘恒,被姬匄封为大司马,在左司马儋翩攻陷成周时,刘恒正在刘国内为其父举行大祥之祭,未能参与到成周王宫的战斗中。刘恒得知成周失陷后,带领刘国部分乡兵追随姬匄而去,只留下数百乡兵守卫刘国邑城。
王城的王宫、城楼、各官寮均需要整修,大司徒召集畿内数千工匠,在王城大兴土木,整个王城如一个大工地,到处都能见到工匠的身影,还有运送建材的车辆。
简城的粮草正源源不断的输入王城,运进王城的太仓储存,太仓可容纳数百万斛粮食,这回再不用担心粮食没地储存了。
大司马南宫嚚召集畿内各国、各邑的青壮乡兵一万二千余人,分为五师,在王城郊野进行训练,预备战争再起。
姬彤每日就坐在府内,听候虞通汇报各方消息。
一个半月后,王宫内数座大殿抢先修缮完毕,简城的王室重返王城。
太子姬珙一入王城,就在群臣的簇拥下祭拜祖庙,仪式盛大而隆重,姬彤也身在其中。
祖庙祭拜仪式后,大宗伯姬谌带领卜人占卜,卜出了太子姬珙即位的吉日,拟定于夏历六月二十日登极为王。
大宰毛得派出朝廷特使,昭告天下各国,太子姬珙定于周历庚子月辛丑日(夏历六月二十)登极为王,请各诸侯前来王城朝觐新王。
王宫内的各府司,开始准备大典所用的礼服、玉器等仪仗。
姬彤近几日心神不定,有点莫名的烦燥,成日里不知所为。
大典前一日,姬彤心血来潮,带着十几个扈从逛起南城来。
南城的东部为太仓所在,西部为国人居住区。
姬彤一行离开府邸后,行进不远就到了太仓外的马路上。
透过太仓的围墙,可以看见几个草料垛高耸在太仓院内。姬彤从内书库的典册得知,王城太仓挖有几十座巨大的地窖,用来存储粮食,地窖阴凉通风,温湿度比较恒定,能储存粮食更长久。
太仓隶属朝廷大府管辖,新任太仓史正是在成周王宫之战时为左司马儋翩报信的车乙。
姬彤一行刚走到太仓门口。
“站住,粮草重地,不得擅入。”太仓大门口的卫兵将长戈架成“人”字状。
“大胆,你可知……”小安子刚想训斥守卫几句,被姬彤伸手止住了。
“算了,不进去了,去别的地方走走。”
姬彤领着十余人离开了。
姬彤一行离开太仓往西而行,过了圉门大街,便到达南城西部国人居住区。
国人居住区内,街巷、房舍密集,人员结构也复杂,任侠、平民、士人、商人无所不聚。
这是姬彤第一次到访王城的国人居住区,姬彤漫步在街道上,好奇的打量着街面上的民居,探看着两旁的店铺。
一阵悠扬的鼓瑟之声传入耳中,姬彤循着瑟声快步前行,前行不远,便是一家乐器行,瑟声正是从里传出。
姬彤站在乐器行门口,仔细观看店内情形,瑟声未歇,却不见鼓瑟之人,辨别声位,应是在乐器行的内院。
姬彤迈步跨过门槛,进入店内的乐器陈列堂,堂内只有一个少年正擦拭着乐器,听见客人的脚步声后,少年慌忙放下手中乐器,转过身俯首行礼道:“啊,公子,怠慢了,请问您有何需要?”
姬彤抬手止住了伙计的问话,信步在堂内观看陈列的乐器,耳朵却在仔细倾听后院传来的瑟声。
姬彤所带的护卫均自觉守候在乐器行的门外。
店内数排货架上,陈列有琴、瑟、筑、筝等,无一例外的都是弦乐器,且种类繁多。琴,根据弦数不同,分为五弦、七弦、十弦,根据木料不同,又分桐木琴、杉木琴、梓木琴、楸木琴、椿木琴、花梨木琴等。瑟分为二十三弦的雅瑟,二十五弦的颂瑟,根据装饰不同,又分为饰以宝玉的“宝瑟,绘文如锦的“锦瑟”。筑也是弦乐器,形似琴,有十三弦,弦下有柱。筝,和后世古筝一样。
姬彤之前只是在宫内见过数种弦乐器,没想到民间居然有这么多种类,不禁有点佩服这个时代的人们在制作乐器方面的天赋与才华。
瑟声止住后,姬彤扭头问少年:“后院内鼓瑟者何人?”
少年先前见姬彤未发一言,便知来人正在欣赏乐声,此时听到姬彤询问,便解说道:“乃是来自楚国的瓠(hu)巴大乐师。”
瓠巴,名字有点怪,不过听起来有点耳熟,姬彤稍稍一想便想起来了。哦,后世读过的《劝学》篇里有:昔者瓠巴鼓瑟,而沉鱼出听,伯牙鼓琴,而六马仰秣。
“瓠巴大乐师为何从楚国到王城来了?”姬彤问道。
少年瞥了一眼,摆出一副这都不知道的表情,有些傲娇的说道:“不是王室即将举行即位大典么,王室专门派人邀请瓠巴大乐师,前来教导乐队演奏,这不,来我家乐器行挑选乐器来了,瓠巴大师与家主是多年好友。”
姬彤看见少年的可乐模样,冲少年拱手打趣道:“哦,原来如此,承小公子教诲了,失敬失敬。”
“您会乐器么,琴?瑟?筑?筝?”少年有点脸红,姬彤把他逗的不好意思了,瞪着姬彤一字一顿的问道。
“呵呵,会点。”
周代以礼乐治天下,极为重视礼乐教育,姬彤继承了前身的记忆,作为王子,自然得到过良好的礼乐教育,精通各种乐器,只是平时没心情玩而已。
姬彤顺手端起一架五弦琴,摆于展台之上,双手如行云流水般的在琴上拂动,琴声“铮铮”,连贯而婉转。
前奏过后,姬彤开始唱道:
“沧海一声笑,滔滔两岸潮,浮沉随浪只记今朝,苍天笑,纷纷世上潮,谁负谁胜出天知晓……”
一曲弹毕,姬彤收手看向少年,少年早已惊呆了,这是少年从未听过的怪异曲目。
“好,好。”随着叫好声,从店内槅门处走出一位年逾五旬的中年人。
中年人峨冠博带,面色红润,黑色长须齐胸,一身玄色镶边衣与裳,腰带还上挂着一支短笛,慢步走动间温文尔雅。
紧跟着这位中年人身后,又走出一位年岁稍长的男子,也是相似打扮。
“献丑,献丑。”姬彤客气的对中年人拱手说道。
“公子不要自谦,好就是好,此曲是公子所作么?可否告知是何曲目?”走在前面的中年人拱手问道。
“纯属自娱自乐,即兴而弹,没有曲目。”姬彤一幅诚恳的样子说道。
中年人犹豫一下,再次拱手对姬彤道:“公子,可否告知府上郡望家氏?”
“西岐周原姬姓。”姬彤报上了姬姓先祖的居住地。
“哦,原来是王室宗族之人,失敬失敬,楚人瓠巴见过公子。”瓠巴第三次拱手致敬。
“久仰,久仰,瓠巴乐师,还请见谅,在下还有些许杂事要办理,不能久留,先行告辞了,他日有缘再会。”姬彤害怕瓠巴继续追问,把自己搞的露馅了,连忙拱手告辞。
瓠巴站在原地,瞪着渴望交流的眼神目送着姬彤飘然离去。
姬彤出门后,继续往西前行,又路过几家乐器行,有卖笛、箫、管、蘥等吹管乐器的,有卖钟、钲、鐃、磬、镛等青铜乐器的,姬彤都没敢再进去,只大略看了一眼便走了。
穿过乐器街往北,便到了王城的娼伎一条街。
这个时代的娼伎已大行其道,有官妓和私娼,娼妓又分为歌伎、舞伎、乐伎以及专门从事皮肉生意的娼妓等。
近十余年来,由于王城动荡不安,人口减少,王都的娼妓行业反而没有各诸侯国都的发达。
姬彤走在娼伎一条街上,并没有出现后世影视剧中的拉客的现象,只是偶尔听见各伎馆内传来丝竹歌舞之声。姬彤回头看看几个扈从,有几个面色如常,有几个脸红的,他们应该都知道这条街是怎么回事,私底下肯定没少议论。
身为王子,姬彤肯定不敢进入妓馆,以免落下话柄。
再往北,走过两条街巷,便到了王城内唯一的一所大学,辟雍。如今的“辟雍”空无一人,大学生们都被迁往成周的辟雍了。
王城原本共有五所大学,除了城内的辟雍外,还有四所在城外,东为东序,南为成均,西为瞽宗,北为上庠,现今是一所都没了,空留一些房舍矗立在那里。
顺着辟雍前的街道往东走,先是太史寮,然后是社稷庙,过了社稷庙,便是王宫了。
在王宫的大门口,姬彤听见里面传来隐隐的鼓乐之声,姬彤知道,这是乐工们正在排练,为了明日的太子即位大典进行的排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