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怪,是老僧记错了吗,三个?四个?”老和尚自言自语了一番,摇了摇头,又打起手电继续朝前走去。
走进寺门,是一个宽敞空阔的院落,院子中的青松翠柏都在风里左右摇晃,地上到处都是松枝和柏叶,院子尽头坐落着一座巍峨的大殿,里面隐隐传来的诵经之声,裹夹在风中,四处飘散。
两旁一溜的回廊,绕过正中的大殿,向着之后的殿宇延伸。
回廊里走来的两个年轻僧人,他们各自提着一盏灯,衣着整齐干净,举止从容,与老僧装扮简直天壤之别。
见到邹严,他们都笑着走上前来打招呼,打完招呼,一左一右的将他扯住,就像相熟很久的朋友,“小邹施主,您又来了!上次您母亲要的金佛,我们主持都备下了,还说过两天就让我们给送去府上!”
“倒也不着急!”邹严说,见到他们,他刚刚的谨慎小心就都不见了,脸上又恢复了平日的模样,趾高气昂,充满优越感,“我是来见主持方丈的,主持方丈现在哪里?”
他们说话的时候,老僧悄悄离开我们,将手电塞进怀里,顺手从屋檐下的一个角落里,拽出一把扫帚,弯着腰一边扫,一边慢慢悠悠的沿着回廊,迤逦朝着黑暗中行去。
他能够看到那只女鬼!
……
报时的钟声在寺庙的古塔与青松翠柏中间回荡,香烛燃烧之后遗留下来的淡淡清香漂浮在格子木门和青石扶栏之间。
“大师,我们该何去何从?”主持禅室内,邹严问道,他将双手合什在胸前,显出一脸虔敬,平日的顽劣与叛逆都被悄悄收起,与他身后墙壁上那几副水墨山水的写意画变的一样庄严。
我们都盘膝坐在一张四方花梨木的茶桌之前,对着一位眉毛胡子全白,神色安然的僧人,他是寺庙里的主持,敬善方丈。
“女施主应该知道!”敬善禅师没有抬头,手中的白云兼毫滑过宣纸,写下的是一个龙飞凤舞的大字,“善”。
我们在这里七天,每天契而不舍的向他请教,但得到的总是这一个字。
“积善成德,积恶成魔,只在一念之间,”他说话的时候,邹严就偷偷的学他的样子,因为那句话他已经能够倒背如流。
忽然,邹严脸上的表情变得严肃,因为敬善方丈已经放下手中的毛笔,抬起头来,面色和蔼的望着我们,或者说,望着我,他是在对我说,“女施主可要记得!”
我点了点头,有些无可奈何,是记住了,是让我多行善,少杀生。
但我如果成了妖神的傀儡,就无法控制自己不去杀生。所以我还是不知道接下来该如何去走,不知道如何对付妖神。
我甚至不知道妖神长什么样子。
……
从方丈禅室走出,外面的风势已经小了许多,雨也停了,这场台风持续七、八天,终于算是结束了,虽然四周仍旧像被蒙在一个灰色的大幕之中,但天色在逐渐转亮变明。
几个僧人从佛堂里走出,手里各自拿着扫帚,弯腰清扫青砖路面上被狂风吹折的树枝和落叶,那位开门请我们进来的老僧也在其中。
邹严将一只手扶在我肩头。
我回头看他,他望着我,眼里神情如梦似幻,好像喝醉了一般,我不禁后背又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连忙扭头躲开他的视线。
“明天我……”寺庙里躲了七天,伤口基本痊愈,不能继续将他卷入这些他不该卷入的事情之中。
“你还是不相信我?”邹严说,竖起眉头,神情变得郁郁。
“我是妖!”生活在不同的世界,不同的身份,再怎么努力,也无法将双手紧握在一起。
“又骗我!”他提高了嗓音,用一副既无奈又伤心的神情望我,院子里的几个僧人都抬头朝我们望过来,“我查过了,跟你结婚那个就是一开发商!开发过几个不大的楼盘,没多大本事。”
他是说萧峰,那好像是他在人间行走的一个身份。
“为了让我注意你,你费尽心机!”他还在用自己熟悉的逻辑编织着属于自己的世界,“但我都做了这么多,你还不相信我?”
“谢谢你救我!”我无可奈何,更加后悔将他牵扯进来。
几个僧人都放下手中扫帚。
“落发为僧,六根清静,看破红尘,了无牵挂,”那个老僧说出一句幾语,僧人们听了,慌忙都拿起扫帚埋头扫地。
我面前的人却显得十分激动,我的一只手抓在他手中,在我面前晃着,“你说你是妖,你的指甲不会长长的,那么,这是什么?”
他将我的手指甲给我看,我手指上的指甲,不知道什么时候,比之前长长了许多,足有一寸来长,看起来有些吓人。
“头发也长了!”他又伸手要拽我的头发,被我躲过。
我冲向院子正中的放生池,
水面上映出一个女孩的脸,面色苍白,脸颊瘦削,最重要的是原本齐耳的短发,超过耳朵有三四存,似乎一眨眼就长长了。
指甲在长长,头发也在长长。
我又想起那件让我一直纳闷的事情。
青铜对于摄魂,就像砒霜对于人类。
阿雅是这么说的。
我曾亲眼见到阿雅和林森在我面前变成碎片,只因为被青铜箭羽射中。
但被篆刻降魔咒青铜箭羽射中心脏,我仍旧活着,还伤口痊愈,恢复如常。
为什么我没有他们一样消失,还站在这里?
到底我是什么?妖神又与此有什么关系?
脑袋似乎被塞了一团乱麻。
“就是说你是人,不是妖,”邹严他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我身后,两只手抓住我的两只胳膊。
我不知道怎么从他手中挣脱,等我回过神,已经走下台阶,站在那个老僧面前。
……
老僧还在慢条斯理的用扫帚一下一下的划着地上落叶,将落叶划成一堆,好像那件事情对他来说不是工作,而是一份轻松的娱乐。
他曾经说过我是人。
“大师,我是人是妖?您能告诉我吗?”邹严走上来,站在我身旁,和我一样沉默着,充满期待的望着他,等待他的回答。
我很希望他能给我一个确定的答案。(虽然他给出的,我不会相信。)
对于我的问题,老僧这一次却没有立刻回答,埋头扫了一会儿落叶,他才说,
“女施主觉得自己是人,便就是人,觉得自己是妖,便就是妖,人与妖,其实都只在一念之间。”
妖和人,只在一念之间。
老僧和方丈所说,都在指向……
……
“我知道了,”邹严在我身旁喊道,脸上神情似乎发现了新大陆,兴高采烈,让我不禁一头雾水。
老僧笑着摇了摇头,继续埋头清扫院中落叶。
……
他不由分说,拉住我就往外走。
我想从他手中抽回自己的手,却又不忍心再让他难过,“去哪儿?”总是痛恨萧峰的心如同石头一般,但好像我也有一颗如石头一般冷硬的心。
“去了就知道,”他又变的兴高采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