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路开园,新来的粤班在唱《潘金莲戏叔》:“眼底英豪,偏偏风度又神武,有心相近,希望能遂所图……嫂嫂对叔深深仰慕,喜得相见面,正好情怀共诉……”
粤韵小曲,轻快活泼。演潘金莲的坤伶海上仙,正当红,扮相美艳,更难得是眼风如裁剪花柳的三月春风,看得人心里溶溶荡荡,全站到她一边,怪武松既不解风情,又不近人情。
容涵最近彻底被海上仙迷住了,在她身上砸了不知多少钱,眼看她越来越红,他也越来越爱。
戏完,容涵去后台找她。
门外人山人海,王孙公子、落魄书生、地痞**……各式各样的人,无不图个一亲方泽。
海上仙谁也不见,单派人递了张条子给容涵,上面歪歪扭扭几个字:“父亲突至,改约”。
容涵心里不大高兴,但也体谅她。他本已安排好节目,等她戏完,带她出去狂欢到天亮,这时垂头丧气,离了开园不知要去哪里好。回家?自是不甘心。刚看过海上仙,怎能再回去对着那黄脸婆?
人上了车,司机问他去哪儿。他发了会儿呆,还没想好,突然不知哪里冒出一个小厮,“砰砰”敲他车门。
容涵一皱眉,那小厮用手指指开园,又扬了扬手里的字条。容涵放下车窗,接过字条,不觉嘴角挑起:“海上仙又改主意了?”小厮说:“我只负责传讯,其它什么都不知道。”
容涵给了小厮点钱,让司机开车去老正兴菜馆。他心里琢磨不定,想大概海上仙她父亲晚上自己有活动,所以她乐得不回家,出来陪他。不过一会儿一个样,变化也真快。
老正兴菜馆就在附近,车子立即就到。容涵让司机先开车回去,他今晚可能晚归,到时路上叫车。
菜馆门前有几个短打扮的人晃悠,像是混帮派的。
容涵看看时间,他到得早了。他在南京路上瞎逛,期间看中两套西装,试过后买下,让人隔日送到他家里。
不知不觉,就过了半个多小时。容涵再回到老正兴门前,帮派小混混们非但没消失,反而增加了人数。容涵走近时,一个个盯着他,弄得他很不自在。他想:“真是不巧,难道今天有**上人物也在这里用饭?”
进门没有人上来迎接,他只好自己拉了伙计问:“海上仙订的哪间房?”伙计怀疑地看了看他,指指楼上:“二楼。”“二楼哪间?”“全包了。”
容涵心里愈发疑惑,想今天到底什么日子,海上仙这么兴师动众?以往她虽花他钱,但多花在金银首饰上,于吃的方面并不看重。她实在也吃不多。
底楼通向二楼的楼梯两边,隔几步,站着一个混混,容涵不得已在他们的注视下走上去。
刚踏上二楼地板,一个师爷模样的中年男人就走过来拦他:“您找哪位?”容涵不快,沉声说:“我找什么人,还得向你汇报?你又是谁?”
师爷笑说:“您别动气,这二楼今天我们沈爷全包了。您若是他的客,我们自然欢迎;若是来求他办事,现在不方便。”容涵皱眉:“什么沈爷?我找海上仙,我和她约好在这里见面。”
师爷“哦”了一声,露出和刚才底楼伙计一模一样的怀疑神色,他说:“您等等,我这就给您通报。您贵姓?”
容涵说:“你跟她一说,她自然明白。”师爷走了,容涵看他进了一间包房,想跟过去,却被一个混混拦住。容涵心里更加不快,喃喃自语,“搞什么鬼?”
高跟鞋声响,随师爷走出一个穿大红色镂花纱旗袍的女人,旗袍分叉几乎到腿根,正是海上仙。
容涵一肚子气,看到海上仙瞬间,化为无形。海上仙看到他,却惊得瞪大眼睛,仿佛看到个鬼:“你……你怎么来了?不是跟你说,今晚不行吗?”
容涵奇怪了:“后来你不是又找人跟我说……”
包厢里忽然传出一个粗豪的男子声音:“仙儿,是谁啊?”海上仙一脸慌张,手指绞缠帕子。容涵脸色也变了。包厢门又开,一个高个子、相貌清癯的男人出来,看到容涵不免一愣,又看看海上仙,顿时猜到了七、八分。男人略微嘲讽地对海上仙说,“仙儿,也不介绍一下?”
海上仙无法,只得为两人介绍。那男人原来是大名鼎鼎的荣社社长沈义荣。
沈义荣笑说:“原来是乌扎那拉家的三公子。乌扎那拉老爷子为人豪爽,我虽未亲见,心里却一直仰慕。今日有缘,三公子找到我这里来。来者是客,喜儿,加张座,三公子和我们一起喝酒。”
沈义荣是见过大场面的,本来也不把海上仙太放在心上,不过图一时新鲜。他倒因容涵父亲的缘故,很看重他们一家子,所以想借此机会,与容涵拉个近乎。但容涵却受不了。他心里翻翻滚滚地想:“她竟骗我,她竟骗我,她竟为了个**骗我!”有心找沈义荣打一架,对方人多势众,就算一对一,也未必是人家对手,徒然自取其辱。
沈义荣越是客气,他越是气愤,也不搭理沈义荣,手一甩,“蹬蹬蹬”下了楼梯。快到底楼时才放开嗓子冲楼上喊:“荡妇,活脱脱一个荡妇!”
踏出老正兴,他听到头上一片笑声,其中一个清脆悦耳,不是海上仙的是谁?她也和旁人一起笑话他。
容涵走在路上,头昏脑涨,一会儿想买把刀,埋伏在老正兴旁边,等沈义荣和海上仙出来,上去一刀结果沈义荣;一会儿想到海上仙的班里,向班主揭发她私下勾搭大**,败坏戏班声誉;一会儿又想给海上仙乡下的父亲写信,要他告诫女儿离**远点……
他也不知怎么,走到了一条偏僻小道上。没有路灯,月色暗淡,他踩到谁家门口的垃圾桶,桶翻了,他也差点绊倒,被人从后面拉住。
“小心点。”
容涵忙稳住身子,回头待要感谢拉他的人,那人却给了他一拳,他顿时人事不知。
再清醒时,他全身被绑,嘴被封,一动不动地躺在不知谁家的床下。床在有节奏地律动,上面传来男女的喘息和**。
女人像杀猪一样,叫得格外响。
容涵心想:“有毛病,把我绑了放在这种地方……”他心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血液顿时冰凉,转而又沸腾不已。“不会,不会那么恶劣。”他这么一想,上面的“嘎吱”声停了。
女人喘息地发起嗲来。那声音,是如此熟悉。
沈义荣的声音笑说:“真的这么厉害?和那容涵比呢?”
海上仙轻蔑地“哼”了一声:“你何必自甘堕落?那种人,也算是男人吗?今天你可把他气得不轻。”
沈义荣笑着岔开话题,不再谈容涵。海上仙浪言**,施展浑身解数,两人好得蜜里调油,直折腾到天亮。
容涵遭了一夜罪,早晨被旅馆打扫卫生的阿姨发现,解救出来。
他眼睛深陷,眼圈发黑,一夜过十岁。
他恨啊,恨错爱的海上仙,更恨夺走海上仙、引她说出那些诋毁他的话的沈义荣。
他这天没去上班,在黄浦江畔站了半天,打算寻死的,但后来改了主意。他为什么要寻死?为了个戏子,值得吗?答案是值。但还是不行。如果他现在死了,海上仙不过少了笔外快,反正有沈义荣填补,没准晚上她还会对沈义荣不屑地谈起他:“为了这么点事就自杀,也算是男人吗?”不,光想像下她这样的话和她说这话时的表情,就能要了他的命。他不能死。他得把她夺回来。他得让她知道,他到底算不算男人。
容涵发了狠,把乌扎那拉家在上海的武师们召集到一起,让他们干一件事:“找那些受荣社保护的小摊位,砸!有多少砸多少!”
武师们一个下午,砸了足足三十多家。
晚上,容涵又带他们到开园门口。他找到沈义荣的限量版跑车,吩咐手下:“砸,砸不掉就烧!”
车旁没人,沈义荣的司机去附近烟馆买两包零售土回家享用。他刚转回来,远远看到容涵带着十几个人在烧他老板车,司机连忙进园汇报。
等沈义荣带人出来,他的车已被熊熊烈火吞卷。
容涵满头是汗站在一旁。他不知道自己既紧张又狼狈,还以为刚做下好汉事,足以傲视沈义荣。就是一点,他没想到沈义荣看个戏身边也带着二十多人,早知如此,他也该多带几个。
沈义荣很是不快。他儿子沈成也在身边。沈成年纪轻,两只眼睛却像鹰隼一样,比他老子更锋锐。照他意思,马上就要上去把容涵抓住扒皮。但沈义荣制止他。
沈义荣沉着脸问容涵:“你这是什么意思?”
容涵全身发抖,却继续充好汉:“你欺人太甚,我只是给你点教训。”看到沈义荣笑,沈成笑,他们的手下都在发笑,他又想到昨夜的奇耻大辱,勇气升上来,他冷笑,“都说荣社怎样厉害,原来你们被人砸了店铺,烧了车,也不敢怎样嘛。除了抢别人的女人,你们就是群脓包!”
话说成这样,沈义荣再想缓解,也不能了。他收起笑容,本来被火烤热的空气,一下子冷如冰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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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上午,容涵被医院派车送回别墅。
别墅管家带着众下人迎出来,容涵久违的二姐云仪也和他妻子一起出来。他们看到担架上的容涵,都吃惊得张大了嘴。容涵一腿打着石膏,一手吊在脖子上,头上也缠了几层纱布,但他精神很好,仿佛浴血归来的战士,说话也比平时大声一倍。他妻子哭着上来抱他,被他一把推开。
云仪中等身材,长得白而没有特色,跟一面白墙没多少差别,硬要说,大概只有下巴线条比较漂亮。她一等容涵被抬进卧室,就问他:“怎么和沈义荣打起来了?”
“这小子做事太肮脏,我受不下这口气。”容涵扬起下巴说,“别看我们人少,个个奋勇,最后要不是沈义荣那儿子用枪,还真摆不平我们……”
云仪不耐打断他:“谁跟你说这些?你知不知道出事了?”容涵愣愣看着她,一无所知。云仪眼神不善,“你还做梦呢!”
容涵终于觉得不对劲了,从刚才起,大家看他的神色都怪怪的,不完全因为他受伤被抬回来的缘故。他有些心惊地问:“出什么事了?”
“你的银行,今天凌晨被人抢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