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掌柜，今年所有的货都不要进给白沙帮，另外月底前务必把和他们的帐结了。”凉秋翻了翻账本，道。
“可……我们从哪再找这么大的客商呢？”
“亏你做了这么多年生意。那些小客商，多给他们些返利，能多卖点出去就多卖点。另外，我们找不到，自有人能找到，”凉秋低头笑了笑，“哥哥已经给玄武派写信，张雪茹这一走，玄武派掌门夫妇必定方寸大乱同时心怀愧疚。我也不用他们怎样，只是在西北扎根这么多年，这点人脉总该是有。”
“是，大小姐。”
“你在西北经营这么多年真是辛苦你了，若这两件事办得好，年底分红我给你翻一倍。”凉秋道，“你快去吧。”
掌柜感激告辞，刚出门便撞上从外面回来的月儿。
“凉秋，我有话跟你说。”
“什么话这么郑重其事的？”凉秋道。
“是关于你哥哥。还记得我那时在你家盯上的小丫头雨霖吗？后来我还放心不下，便跟踪了她。结果……看到她去了开林堂。”
“开林堂？”
“是。许家的规矩，我没有进去。但出来时又闻到绿玉粉的味道，还有……蔷薇的味道。”
“蔷薇！”凉秋“噌”一下站起来，本炯炯有神的眼睛又涣散了，“是啊，这个时节，蔷薇又该开了。月儿，你继续说。”
“我拉住雨霖，向她逼问。她说是奉了府主的命令。”
凉秋站在那，眼前一幕幕闪过的，是哥哥首次和琼莹见面，似乎是之前见过一般，哥哥腰间别着的蔷薇铁牌，哥哥元宵节被琼莹迷住时的失态……哥哥还是按照她害怕的那样，一步步陷了进去。“为什么！”凉秋感到一阵腹痛，蹲了下来，双手抱膝，头深深埋在其中。
“凉秋！”月儿头一次见凉秋这样。
“月儿，我们许家的人真傻。明知结局，明知陷阱，却还跳下去！人啊，管住自己的心怎么就这么难？”
“人心从来不由己。若是能摒除私心，世间爱恨情仇从何而来？”
“我心很痛，我不想怪哥哥，因为我也是这样。可我好恨啊，你说子苏把我的心拿走了，怎么可以这样践踏？”
月儿叹了口气，当初是她执意让子苏上船，才有了后来的种种纠葛。她看凉秋把这些天流在心里的血统化作泪，实在不忍：“凉秋，你是明白人，你知道你们立场不同，可你别为难自己，也千万别否定你们在一起的美好时光。”
“哥哥在哪里？我要去找他。”凉秋用手一把擦干脸上残留的泪水，站直了身子。
“师兄一大早就出去了，似乎是谈生意上的事情。”
“通知下去，我们明天就启程回家。”凉秋转头就开始收拾东西。
月儿无奈地摇了摇头，又奇怪于凉秋对哥哥和琼莹之事的平淡。
这天一直到很晚，凉宇才回来，凉秋仍坐在凉宇房里等他。他见凉秋神色，隐隐觉得不妙：“妹妹这么晚还不睡？”
“哥哥不也才奔波回来么。”凉秋沏了杯茶，将哥哥的外套接过放好，“我们明天就返程，大家都已经收拾好了，马车我也联系好了。”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没什么，就是继续逗留在西北实在没必要，不如回家好好练功，好好思索如何反击，我们不能一直被动。”凉秋道。
凉宇点点头，他一向知道凉秋行事雷厉风行。
“回去后，第一点事就是把琼莹放走。”
“什么？”凉宇手一抖茶全泼在了身上，“什么琼莹？”
“哥哥你装什么傻！我已经全部知道了，琼莹在许家关了这么久我居然什么都不知道，哥哥的心思我已了然。可她是什么人你我都清楚，东方海从未把她当女儿，而是当杀手！如今我们已经捉住东方海，她有何用？”凉秋眼里清明如水，和哥哥说话不必拐弯。
可是凉宇却未料到，他定定望着凉秋，手攥紧随身佩带的蔷薇玉佩，道：“你是如何得知？”
“这不重要。哥哥，我和子苏的结局你也看到了，子苏从未起过害我之心，也不得不站在淑君夫人的立场上做事。何况琼莹，她彻头彻尾都是东方海利用的工具！那时在畅欢阁外，你和琼莹的神色便不像初次相识。后来元宵大会，她的舞一直对着你跳，连那丝带也这么巧的飘到我们这一桌？子苏和琼莹，是分别对我们下的一盘棋，只不过一个身为棋子而不自知，一个甘为驱使。哥哥，趁现在还没越陷越深，就此收手吧！我不要你落得我与子苏的结局。”凉秋越说越激动，这样明明白白地提起子苏，岂非将伤口剖开了给别人看。
哥哥不可置信地望着凉秋，种种表面之下的故事都被凉秋放上了平面，一览无余，让人无从躲避。
“琼莹也是身不由己，何况我知道她待我是真心。凉秋，你的身上已经有一次遗憾，为何不能成全我的圆满呢？”
“哥哥，你清醒点吧！一开始有目的地接近你，如何会是真心！我就是不想你再受伤，才现身说法。我不相信你看不明白，你们如何能够圆满！”
凉宇像是被逼急了，面色通红，指着妹妹道：“你这是在逼我！当初你和子苏在一起，我可有一句阻拦？如今你们分道扬镳，便要我也如此！”
哥哥何曾对自己这般急言令色？凉秋只觉得胸口一团火，胃里又灼烧着这些日子的委屈和痛苦，差点没站稳，手用力一扶桌子却将茶壶摔碎在地：“你竟这样看我！你这样做，和平施又有何异……”
话未说完，凉秋一口鲜血从嘴里喷出，晕倒在地。
“师兄，我求你救救凉秋，她不能一直这样晕着，这马上就要回家了，若是让老府主看见了，可怎么好？”
已经快一个月了，凉秋还没有醒过来。
“都怪我，早没看出凉秋的身体。连妹妹都救不了，这么多年学医有何用！”凉宇悔恨交加，那日兄妹二人吵得厉害，凉秋晕过去给她把脉时才发现，她已中毒半年之久，一下发作，生命垂危。
半年前，凉秋还被困在圣安寺。那时为求暮月朝阳的解药，甘心困在圣安寺。他不知道凉秋和圣一达成了什么，东方海居然给了解药。而这些，他从来没问过凉秋。凉秋所中的毒和暮月朝阳十分像，不过病情更凶险，而且潜伏期如此之久，他这个哥哥给妹妹带来过什么呢？一直以来，都是凉秋在照顾他，保护他。“是我这个当哥哥的不好，乔姑娘，你放心，我拼尽一身医术，定救得凉秋醒来。你不能没有这个师姐，我也不能没有这个妹妹。”
月儿见凉宇还是不肯唤她名字，有些失落：“叫我月儿吧，不必客气。请师兄放心，我会寸步不离地守着凉秋。”
“琼莹的事……秋儿是如何得知的？”
月儿头一低，他终于问了出来，但她自己问心无愧：“是我发现的。凉秋很少注意这些小事，但我不一样，雨霖的行为，她身上的香味，都让我怀疑，于是我就跟到开林堂去了。你放心，我没进去，但等她出来时我就明白了一切。师兄，给她好吃好喝的招待，可比她在东方府的日子还滋润哪。叶子苏，平施，张雪茹……凉秋身边已经有太多背叛和欺骗，我不能再做下一个。这一次，我必须坦诚。”月儿的气质一直是高雅清冷，但这语气中有种说不出的热。
凉宇看月儿一脸严肃，叹了一口气：“我并不是要兴师问罪。如今凉秋的命比什么都重要。我回头和家里的大夫一起商量如何医治。这毒潜伏太久，我已诊不出什么，唯有见到毒药才能了解一二。那日也是我急怒攻心，否则秋儿没有这么快发作。我这当哥哥的，惭愧。”
月儿见凉宇如此神清，心先凉了半截：“凉秋……还能活多久？”
“像这样的状况，顶多半年。”
一霎那的安静，本是初春时节，竟让月儿觉得是深冬。自与凉秋相识，自己本一眼看到老的生活终于起了波澜，像是有了第二次生命，那样鲜活与真实。不论凉秋情形如何，自己一定相伴到底。平施不再是那个平施，子苏也离开了，琼英到底是东方海的女儿，凉秋剩下的，只有自己和哥哥。想到此处，月儿悄悄打量了一眼凉宇。他亦憔悴许多，也许因为他以为他的坚强和脆弱，只有他自己承担。
“府主，我们到了。”
“行，下车吧。你过来搭把手。”
“等一下！”月儿突然叫住凉宇，“你看外面是谁？”
这时候江南天气还时冷时热，只见子苏裹着一件披风，站在大门外，显然是守卫不让他进。
当初虽是月儿鼓励子苏去找凉秋，可子苏所作所为二人岂能不气。凉宇冷声道：“这时候他巴不得我们下车来呢，车夫，我们走后门。”
马车在后门停下后，几个人小心翼翼把凉秋抱进房间。月儿对凉宇做了一揖，“师兄，大老远回来你都没合眼，而且每到一个地方还要跟那些人周旋，验货，我就住在凉秋房间，师兄今天先休息，我来照顾凉秋。”
凉宇点点头，轻轻拍了拍月儿的肩，转身离开。
回来好几天，凉宇不是在和大夫诊治凉秋，就是在会客厅见人，偶尔和月儿切磋切磋武功，却迟迟不提放走琼莹的事，每次她要提到，凉宇就岔开话题。月儿替凉秋不值，但向来清冷无情的她，竟也不忍心逼迫凉宇。这天她和凉宇练完功，直接拉着凉宇去了她的院子，凉宇见状也不好溜掉，定定站在院子里喝着月儿砌的碧螺春。月儿不愧是畅欢阁的头牌，种种手艺都是一流的。“这茶还合你胃口吗？”
“你的手艺自然是不会差的，我能尝到是我的荣幸。”凉宇道。
“我之前听凉秋说过你爱喝红茶，我还怕你不爱喝呢。”月儿有些怯怯的。
凉宇看向月儿的眼神带着探索：“我哪有那么讲究，快说你有什么事吧。”
“你这话可明知故问了，别看我一直呆在凉秋的折花屋，外面发生什么事我可清楚得很。琼莹还关在许府是不是？你还打算拖多久？”
凉宇捏着茶杯，朝凉秋屋的方向看了看，道：“我是对不起秋儿，可我……”
“我懂，但凉秋还躺在床上，病情和她的愿望，你一个也没办到，”月儿语气中有些责怪，“我没有逼你，我也没这个权力。但我只希望，凉秋付出了这么多，不要到头来，连她哥哥都不站在她这边，我替她不值。”
两人正尴尬得杵着，一个师弟突然闯进来：“不好了，门口那位公子晕倒了。”
“什么？”月儿眼里含着惊慌，“快扶他进我屋！”
“且慢！我们许家不欢迎他！”凉宇眼神凌厉起来。
月儿难得正面反抗凉宇：“就许你藏人，不许我救人？凉秋躺在屋里十天了，你都没办法，子苏是他们那里的人，说不定会有办法呢？如果子苏肯救凉秋，我就把他留下，如果他没办法，我立马请他走，再也不许他见凉秋。”
凉宇听了这番话语气也缓和下来：“你说的对，师妹，还是你有办法。师弟，叫人抬去我那里，我给他看看。”
诊过脉后，凉宇给子苏开了点药，心中竟涌动出“苦命鸳鸯”的想法，他心底笑话自己泛滥的同情心，嘴上道：“不是什么大病，习武之人底子硬得很，我给他开了些药，平时每日给他喝一碗姜汤，饭只给流食，他饿太久冻太久了，胃受不住。”
“府主……你真打算救他了？”师弟有些忿忿不平，“他们害的咱们许家这么惨，这时候来一出苦肉计，是好是歹还不知道呢。”
“难道让他死在许家大门口？这祸就闯大了。”凉宇道，“你放心，我自有分寸。”
第二天一早，凉宇便去敲父亲的门，这些天他和月儿撑不住的时候，都是父亲守在凉秋身边，女儿的病让他瞬间苍老许多，也更加不愿理人，每天都是一个人静静呆着。“爹，我把叶公子救回来了。或许……他有办法救秋儿。”
“他？他不害秋儿就谢天谢地的了！你上一次当还不够？爹后悔当初让你们结拜兄弟！”许暮凌对儿子严厉道。
“爹，你儿子办事你还不放心？这次我自有打算，凉秋迟迟不醒来，我这心就好像在火上烤，当初是她救了我们所有人，如今我们所有人都救不了他。唯有叶公子，他是唯一的机会。这两天他精神还不太好，混混沌沌的，等他清醒过来，我立刻跟他摊牌。真当许家是菜市场，想来就来？”凉宇道。
许暮凌这才松了口气：“有你这句话，我便放心了。你母亲走的仓促，唯独留下一双儿女，你们是许家的希望，万不能出事了。”
“爹放心。”凉宇告退后立刻去了凉秋那，她的脉象瞬息万变，几乎每两天就要换个新方子，药材都要选最名贵的，却只能吊住一口气。眉心那点黑越来越深，而凉秋的脸色却越来越白了。
“你来了，”月儿道，“我去倒茶。”
“不用了，你照顾了一夜也累了，这有我就行。”凉宇回答，见到月儿憔悴的神情，那样惊艳的容颜也染上了一层疲惫，他不由得心疼，“师妹，谢谢你。”
月儿没有应答，默默退下了。
凉宇坐在凉秋边上，一口一口地给她喂药，一边念叨着这些天来无人倾诉的苦闷和心痛：“秋儿，你快醒来好不好，哥哥累了，哥哥也有脆弱的时候。看到你这样躺着，我真恨自己平日自夸医术，关键时候却连你都救不了。哥哥欠你的，一定会还。拜托你睁开眼睛看看，咱们还要一起练《百合剑阵》，一起出游，一起经商，我们兄妹俩自打重逢，就没好好相处过……”
“凉秋！凉秋！”门“砰”的一声打开，突然有人冲了进来。
“对不起，师哥，我们拦不住……”
“你来干什么！别怪我不客气！”凉宇见叶公子如此冒失地撞进来，立刻攥紧拳头。
“你们把凉秋怎么样了？都不让我看一眼！”子苏也一改温文尔雅，疾言厉色起来。
“啪”一声，凉宇重重扇了子苏一巴掌，半边脸立刻肿了起来：“如果不是你，凉秋怎么会这样！你害她如此，还好意思来质问我！我的妹妹若是保不住性命，我要你陪葬！”凉宇似乎还没打过瘾，多日来积累的怒气和怨气全部积蓄在拳头上冲着子苏脸上又来一拳，接着又冲他肚子来了一拳。子苏武功本略差凉宇一筹，且多日来身心备受折磨哪里有还手之力，他似乎也并不想反抗，每一拳挨的实实的，直到凉宇都觉出不对劲，方才收手。
子苏奄奄一息地躺在地上，嘴角却噙着一丝笑意：“你满意了？”
“我留你一个月，一个月内，如果你有办法救秋儿，立刻跟我说，如果没有，滚得越远越好，你这辈子都别想见她。”凉宇落下一句话，快步离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