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已退去了暑气。皇帝刘召就迫不及待地举行狩猎。
几天后的皇家园林苑林山中,枫叶葳蕤,微风徐徐若若。鸿雁南飞,清啸荡彻碧水山涧。仙鹤振羽傲立江渚。绿茵草滩上几只麋鹿贪饮清清河水。二百年前,高宗皇帝北巡时途径此处,震摄于这滨澜山水中。于是划地十里名作苑林。百姓庶人不得采樵狩猎。刘召继位后增扩四十里,专供皇家狩猎。没有刘召御诏踏入者死。
地上马蹄滞重,踏破这方宁静。皇帝勒马扬鞭道:“看那有几只麋鹿,窦维包围它。”众文武官按辔徐行。
窦维一马当先,羽林铁骑飞驰,铁蹄铿锵,战马嘶鸣。阴沉的杀气惊破柔美画卷,仙鹤泣唳,麋鹿奔逃。
衡阳王刘衍目光如电,恨恨地盯着猎物。丞相杨祈按着刘衍的手小声提点道:“殿下,证明给陛下看,你比哥哥太子殿下强。”
眼看着羽林军追入枫林中,皇帝道:“卿等也去吧!”鞭影一晃,刘衍已策马飞出,太子刘颖紧随其后。百官应诺之后才追去。
刘衍见太子追来,逞强道:“哥哥,我今天定不输给你。”刘衍才十二岁,小刘颖五岁,从小就崇拜刘颖,一直把刘颖当作自己超越的目标。
刘颖愁眉不展,叹道:“小衍,其实我真得不想来。”
羽林追出五六里才将鹿困住。几只雄鹿妄图从马蹄间冲出,被羽林郎的铁矛划出几道伤。小麋鹿躲在妈妈身下凄鸣,麋鹿妈妈尽可能多得挡住小麋鹿。
刘衍拉弓搭箭却被丞相杨祈按住。皇帝一箭射中麋鹿妈妈,短促的悲鸣后倒地,伴随生命终结而抽搐。中箭处鲜血溢出,小麋鹿鸣叫几声,添着妈妈的伤口。它玩皮弄伤时,妈妈也是这样照顾它的。妈妈一直不动,小鹿的鸣叫越来越悲凄。
群臣百官山呼万岁,皇帝满意地收了弓,命太子刘颖放箭。
刘颖看着血泊心有不忍,迟迟摸起箭,瞄了半天,箭头直指的那只小鹿还在试图叫醒自己的妈妈。刘颖一咬唇,箭头抬起半寸,箭声清悦贴着小鹿背脊飞过没入土中。小鹿还浑然不知。
刘召勒马回看狠狠地看着刘颖。众人皆疑,默不作声,杨祈等一半人暗喜。刘衍嘴角轻起,一支利箭飞出,小鹿挣扎了几下就死在妈妈身边。杨祈抚掌大笑,一半人又山呼万岁。郎中令窦维太傅邹成等连连摇头。
刘颖叹息着勒马而还,身后又传来几声短促的悲鸣,众人更加沸腾。随即皇帝下命群臣三军自行狩猎。
太傅邹成追上刘颖询问:“殿下为何事所扰?”
刘颖悠悠道:“老师,各州牧刺史拥兵自重已有十多年了吧?”
邹成答到:“是,陛下为建苑林行宫,繁增赋税,以至各地盗贼蜂起。陛下又命各地行政官吏自行剿灭。使得各地借机壮大。遥奉朝廷为名,自重窃国为实。”
刘颖怅然道:“王朝积重,黎民与麋鹿何异?可悲啊!”
邹成握住刘颖的手劝道:“殿下,隐忍蛰伏,陛下爱好狩猎,只要你取悦陛下太子之位可固保,只要你成功登基一切都还能补救。”
刘颖皱着眉默念道:“见其生,不忍见其死啊。”
羽林铁骑横扫枫林,百鸟离散,奔兽困死,谁都逃不掉悲亡的宿命。
刘衍冲在最前,手中利箭搜寻着一切活物。马腹下挂着的猎物已经染红了这个亢奋的少年。刘召宠溺地紧跟着。
刘颖拖在最后,趁众人不备,调头走了。
整个东宫之内只有刘颖与侍女小莲而已。原本连小莲都没有。小莲本是皇后侍女,十五岁,刚入宫。三个月前失手摔了皇后的一只玉镯。皇后大发雷霆,下令要砍小莲的手放逐出宫。行刑时正被刘颖撞见而得救。
小莲坐在石阶上发呆。刘颖从未离开过这么长时间,她开始感受到东宫的寂寞了。想起平日点滴,想起原来在这世上自己早已孤苦伶仃。面颊上一缕温暖滑落,泪雨模糊里她渐渐看到家,京师安阳城外宁静的莲塘村,父亲架舟母亲采莲的身影倒映在水天一色的黄昏里。
刘颖听到嘤嘤哭声,推开宫门看到小莲坐在石阶上抱膝痛哭。刘颖轻轻走过去,他知道到小莲为何而哭,道:“小莲,想爸爸妈妈么?”
小莲抬起头泪水打湿了秀发,委屈地看着刘颖,抽泣道:“殿下……。”
看到小莲梨花带雨的模样,刘颖心疼了。道:“小莲,你是京城安阳城外莲塘村人。父母都是以莲藕为生。一年前安阳大旱,莲塘村无收。但繁重的赋税却必须缴纳。村民们打死了前来征税的恶吏。朝廷下今屠村。你因为美貌出众而被恶吏卖进烟柳巷,押往途中被羽林校尉齐衡发现救出。齐衡把你带进宫中。”
小莲傻傻道:“陛下怎么知道这些事?”泪水又啪哒啪哒掉,听着刘颖述说仿佛又经历了一次。
刘颖道:“我遣人查过你的身世。父皇为一己私欲荼毒生灵。作为太子我尽也无能为力。”叹了一口气,“小莲,现在朝廷上并不太平。杨祈出卖养女当上丞相后,父皇就少理政务。杨祈大肆擢升心腹,早已和大将军窦亚分庭抗礼了。而大将军一个月前病倒,每况愈下。如果大将军有个闪失,我也就失去一肩。母后做事又多逞性,没有分寸。小衍又深得父皇欢心。杨祈萧妃都是精于心计之辈。有他们力挺小衍,不知父皇会不会另择储嗣。而我什么都做不到。”
小莲都忘了身份,拽着刘颖手臂道:“不会的,殿下是天下最好的人了。殿下以后一定能救黎民出水火,殿下不是告诉过小莲吗?这是你的梦想啊!”
刘颖看了一眼小莲,苦笑道:“小莲。谢谢。”
小莲赶忙抽手,低下头。刘颖拉起小莲。
刘颖回到正殿开始批阅奏表。小莲端端站在后边。自杨芸入宫后刘召把军机要务外诸事全交于刘颖与杨祈处理。
刘颖翻看到其中一篇,忽然腾起身。吓得小莲惊问道:“殿下怎么了?”
刘颖道:“治粟内史匡正上表,魏楚两州的界河桓江决堤。淹没两岸近百里。”
小莲都听傻了,刘颖奋笔疾书口中分付道:“事态严俊,我这就上表父皇。小莲把诏令交给侍卫,让他及刻前往苑林交于父皇。”
小莲抱过表章就跑。
表章到了苑林刘召才知刘颖已偷跑,气得摔了弓骂道:“竟敢如此放肆!来人把太子找回来。”
刘衍道:“父皇,哥哥他只是太善良了,父皇您就别生哥哥的气了。”
杨祈道:“是丫,陛下。太子殿下心善,蝼蚁尚不敢杀,何况狩猎呢?”
刘召恨恨道:“软弱无能。”
刘召新宠杨芸,杨祈养女,十七岁。身轻如丝,双眼勾魂。亲眼所见者无不想一倾芳泽。杨芸暗然把玩着一支木簪。
内侍推开门,将一封书信呈给杨芸道:“芸妃娘娘,丞相大人书信。”说完便走。
杨芸一掌啪在桌上,喝道:“慢着!”
内侍道:“何事?”
杨芸瞥过头不让内侍看见,喏喏道:“秦殷还好吗?他在哪儿?”
内侍冷笑道:“娘娘,你已是陛下的人了,怎么还能念着旧情郎?我规劝娘娘死了心。这样对你、丞相和秦殷都好。”
杨芸骂道:“狗奴才,放肆!”
内侍依旧冷笑:“好好报达丞相的大恩,千万别生异心,否则陛下知道你还有个情郎,我就不知道什么后果了。”
杨芸道:“你在要胁我吗?报恩?我助他当上丞相就已经报了。”转而骂道:“王葛,你给我听着!你最好给我找出秦殷的下落。否则我把你假太监的身份和你秽乱后宫的事告诉陛下。那时可不是割了那玩艺就算了。老娘还要撒把盐!”一把掌拍在桌上,花瓶杯盏倒了一地,冲着内侍怒目而视。
内侍气节道:“好,好一个很毒的女人!”
杨芸得意地瞥了一眼道:“知道就好,为了你的富贵可千万别逃哟。”
内侍被戳中要害,只能认怂道:“好,我告诉你,丞相骗秦殷吃下化功散,把他囚禁在丞相府。俱体何处,尚不知道。”
杨芸点头道:“尽快查出俱体位置,本宫自有好处给你。”
内侍冷笑道:“是。”然后快速离去。
杨芸盯着木簪暗道:“秦郎,等着,等我来救你。是我害了你。对不起,秦郎……。”泪也落了。
痛苦良久,杨芸才想起丞相书信。打开:令你让陛下于下月十五为你庆生设宴。刘颖定不会到,借机离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