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支开那个碍事的，唐秀秀信步在洛阳城熙熙攘攘的街头。早先在出发之时，她在心中早已将此次出行的计划演练无数次。
唐家堡灭门之灾的罪魁祸首是宁涟漪，那么第一步就是要接近她。身为太后的宁涟漪肯定不是她想见就能见得着，能自由出入宫中，除了那些性别不明的公公，也就只剩下每日早朝觐见的朝臣。能找到那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凌奕轩似乎成了最佳选择。
想到上次在圣贤山庄唆使奚容浇了他一身茶水，唐秀秀只希望小师兄别太记仇就好。于是乎，欢快的朝着丞相府进发。
路过一间名为“圣武”的镖局时，在几个准备装箱押镖的镖头间看到个似曾相识的面孔。虽然那人是背对着外面，但带着些许威严如将士口吻的交待声，就算唐秀秀化成灰都会记得。此人正是半年前带领着禁军，火攻唐家堡的谢延斌！
传说中的冤家路窄也许用来形容此时，再恰当不过。唐秀秀真怕她忍不住，光天化日之下就用漫天花雨料理了这个侩子手！只是不知为何，这位武功高强的禁军统领怎会出现在一家再普通不过的镖局。
深吸了口气，唐秀秀上前道：“谢统领，别来无恙。”听闻是少女清清泠泠的声音，几个忙活着的镖师皆是笑得暧昧，没想到半年前突然入伙的同行，何时勾搭上这么位水灵灵的小相好？转过身看清向他搭话之人，谢延斌惊讶得愣在原地，仿佛看到了这世间最不该看到的景象。
“不知谢统领可否借一步说话？”早就知道他会如此反应，唐秀秀微笑着发出邀请。
半个时辰后，洛阳城最大的酒楼——醉仙阁，面对满满一桌美味佳肴，谢延斌却是突然没了动筷子的欲|望。那个本该在半年前唐门大火中殒命的唐秀秀，此刻正满脸玩味得端坐在他对面。这种感觉就像是与亡灵同席，能吃得下才怪。
似乎是感觉到谢延斌的不自在，唐秀秀斟酒举杯：“天下何处不相逢？第一杯敬谢统领，就当是感谢您手下留情。”这位不期而遇的故人，怕是老天爷派来助她复仇的，要是能套出点话那就更好，半年前的仓皇出逃让她错过了太多消息。
毕竟是戎马半生的将领，比眼下更尴尬艰险的场面，谢延斌也曾经历过，很快便恢复平静：“唐姑娘莫要再取笑在下了，如今只有圣武镖局的谢延斌，哪里来的禁军统领？”杀人灭口，还不忘将替她背黑锅的手下捎带着处理，唐秀秀不得不佩服：宁涟漪这位心机太后实至名归。
“其实当时先帝的旨意是佯攻，凌相爷对于禁军也是再三交代。只是当时在下一时糊涂，以为天子的病情是因唐门解药所起，所以才会接了宁太后的矫诏。”酒过三巡，谢延斌的话也渐渐多了起来。他为景汐朝廷效命多年，却因这件事断送了仕途，要说没有怨言那是不可能的。
发觉谢延斌话语中称呼的悖论，唐秀秀连忙打断：“等等，你说先帝是什么意思？”
“难道唐姑娘不知道，先帝半年前病逝退位？！”这回轮到谢延斌惊讶。只要唐秀秀等人身在九州，就一定会听闻景汐国讣告天下之事。
“先帝病逝后，大理世子继位登基，说不准某些人早就在等着这一天！”谢延斌接下来的话，在唐秀秀听来无异是又一记惊雷。为何景汐国易主、段青寒之死，她全都一无所知？！发生这般重大的事情，北沧身为邻国不可能连半点风声都没有。
“唐姑娘？”谢延斌突然意识到他好像说了些不该说的，唐秀秀脸色不佳，甚至她手中的竹筷也被折为两截。
“谢统领这般据实相告，倒是让晚辈获益匪浅。”唐秀秀干笑几声，便低头吃菜，不再多言。原来她在北沧这半年里的平静，全都是活在楚煜和琉璃联手编制的美好假象中。
此时远在万里之外的西京城也是不太平，来自西域的大月氏族屡次在北沧国边境进犯，而朝中能征善战的将领几乎已尽数奔赴与景汐常年对峙燕关岭。
文武百官前，向来很少参与议事的楚煜一改常态：“儿臣愿为父皇分忧，帅我朝将领踏平大月氏蛮夷之地。”鉴于琉璃未经他同意，就擅自带唐秀秀回景汐，让他憋了一肚子火气，正愁没地方排解。
“璟岚主动请命，扬我北沧士气，勇气可嘉！”楚释天满意的点头，几个儿子看来看去，也就智勇双全的六子最像年轻时的他。
“父皇，璟岚尚且年少，何况他刚从景汐归来。”垂帘听政的图雅氏欲言又止，在北沧国，皇后不仅是执掌凤印的六宫之主，更可以与帝王一道治理国家。和硕王立刻上奏，“皇后娘娘所言极是，璟岚王爷年轻气盛，恐难以担当此重任。”
“和硕王此言差矣。长江后浪推前浪，英雄自古出少年。何况除了璟岚王，要想找一位既对圣上忠心不二，又能率兵杀敌之将才，放眼朝中下官想不到更好的人选。”
奚容微笑着，寸步不让的将韩茗囿的谏言顶了回去。楚煜若能获得此次带兵出征的机会，对于他今后在军中立威树信是千载难逢的一步棋。景汐十年的质子生涯，将楚煜历练得卓尔不凡，比起从小娇生惯养的皇族子弟，不知横甩这些纨绔多少条街！
“三日后，璟岚帅我朝五万铁骑出征，务必将大月氏一举灭之！”沉吟片刻，楚释天意味深长的目光投向下首方向空荡荡的座椅，那是平日国师琉璃的坐席。
一顿饭，两人皆是食不知味。
临别之际，谢延斌犹豫着对唐秀秀郑重施礼，也许当下是为效命半生的朝廷所能做的最后一件事。“覆水已难收，愿唐姑娘能放下过往。”即便知道自己作为当时唐门灭门的元凶之一，是最没资格说这句话的人。
唐秀秀愕然，即使谢延斌被当做利用过后弃子，沦落到这般境地，还不忘对景汐朝廷尽忠，究竟是什么能让他鞠躬尽瘁至此？
再想追问之际，谢延斌已经走远。看着那道步履稳健离去的背影，唐秀秀突然发觉，有些人就算作为敌人，也绝对值得尊敬。
想着半日已过，该去与那位花天酒地的师伯汇合，唐秀秀晃了晃收在袖中的木头人偶，话说上次那只在圣贤山庄那只被楚煜捏成碎片的人偶，可是让琉璃肉疼上了好几天。
“半个时辰后，到沈记酒庄。”似是怕莺莺燕燕环绕的琉璃听不清，唐秀秀的声音提高了些许。
“想喝酒到倚红阁就好。”琉璃不正经的声音传来，四周立刻娇笑声阵阵。
人生在世，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疯子一样的帮手！唐秀秀怀疑琉璃这回陪她是来景汐洛阳城的目的，是为了却心间事，还是借机寻花问柳。
再次踏入那间别有洞天的酒庄，店家不再是年近古稀的老丈，取而代之的是个目光精明的中年人。“不知姑娘想要看什么酒？”
开始唐秀秀只觉得这里是师父洛熵的据点之一，只要来到这里自然就能见到想见的人，却发现自己根本无从问起。细想之下，只得取出那块貔貅令递上，“请问贵庄的主人可在这里？我想求见。”
在看到那块令牌之后，店家打量唐秀秀的眼神也变得慎重起来。很快借请示之名，退进内堂。不多时，跟随店家出来迎接之人却是大大出乎唐秀秀意料。
“秀秀动作真慢，为师都等的不耐烦了。”眼前笑得云淡风轻的，竟是应该沉醉在温柔乡中的琉璃。
“师伯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走在昏暗的甬道中，唐秀秀很是不解。
“四十年前，为师同洛熵在这里连醉一月，差点将这酒庄给喝空喽。”琉璃依稀想起往日，那个看似世外谪仙的师弟其实也是个不折不扣的酒坛子。
好吧好吧，这种寿与天齐的老妖精，走到哪儿都是故地重游。唐秀秀暗中翻了个白眼，看来想要成为了不起的人，不仅要学会神出鬼没，更要见多识广。
“晚辈凌月秋拜见琉璃前辈。”来到那片永远鸟语花香的世外桃源，招呼二人的毫无疑问是倾城美人。
唐秀秀欢快的凑上前打招呼，却发现比起从前那位堪称沉鱼落雁之容的美人，凌月秋如今却是形销骨立。
面对凌月秋探寻的目光，琉璃摇了摇头：“别怪她，为师尚不曾告诉她。”
“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唐秀秀很快意识到，琉璃所指。再看向凌月秋，他依旧神色惘然。
琉璃遥遥指向一座与四周美景不相称的坟冢，低声道：“其实早在半年前，禁军攻下唐家堡之后，段青寒病逝，洛熵也跟着走了。”
唐秀秀瞬间以为自己耳力出了毛病，“师伯，你说那儿葬着的人是谁？”
“主人半年前强行冲破擎苍玺封印…..”凌月秋话只说了一半，已是泣不成声。
跌跌撞撞来到那坟冢前，唐秀秀伸手轻柔拂上石碑所刻，视线中那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名字，就像尖刀无情剜过双目直刺心间。痛心疾首之余，就连仰息中都充斥着淡淡的血腥。
沉默半响，唐秀秀再开口时，声音带着几分嘶哑：“皇族姓段之人都该死，就算将他们千刀万剐也难解心头之恨！”难道所谓的江山社稷，就是用无辜之人的鲜血枯骨堆积而成？若是这般，这种无道之治不要也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