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子盛和赵广胜同时睁开了眼睛。
贺子盛赶忙去查看赵广胜的左臂。黑色的瘀伤依然更没有散去,伤口溃烂不堪,贺子盛担忧的说:“不是已经从魇魔的梦境中醒过来了么?”
木华笑了:“你该不是以为肉体的伤一醒来就好了吧,那也未免太小看魇魔了。当进入魇魔编织的梦境中的时候,你的肉体就和梦境紧密相连,梦境中的一切创伤、痛苦、死亡都会忠实地反映在你的肉体上,沉睡的时间越长,梦境越深,伤害就越大。所幸的是,你将这个佣兵拉回来了。”
“我辜负了侯爷,没想到在魇魔面前,我是如此不堪一击。如果不是侯爷冒险入梦,如果大师没有及时赶到,我怕是已经死了。”
“广胜,其实这一切都是我安排的,为了确定那人的身份,不得不让你冒这个险。你可以怨恨我。”
赵广胜勉强坐起来,跪在贺子盛面前说:“我的命是侯爷给的,我发誓要帮您完成理想,来舒县也是我自愿的,求侯爷再不要这么说。我只怨自己不堪一击。但,魇魔怎么会知道我心中的恐惧呢?这些经历只有侯爷知道才对的。”
贺子盛赶忙将赵广胜扶起来,木华说道:“魇魔当然知道。进入梦境中,魇魔可以轻松得知你的一切欲望和恐惧,也知道以什么样的梦境来折磨摧残你,这就是本能。就像幼小的狮子老虎一旦扑倒猎物,就知道如何咬断猎物的脖子一样。就算没人教给他们,他们也知道如何猎杀。但这只魇魔似乎不同于别的。”
贺子盛说道:“道长也发觉了。”
“它似乎还没有觉醒。”
“道长是如何判断的?”
“因为在你入梦救佣兵的时候,魇魔并未进行阻止,它的行动似乎是无意识的。因此,虽然他知道如何猎杀,但并不知道如何设置陷阱,如何潜伏,如何保护自己和进行反击。简单来说,他在梦中没有形体,没有聚形。如果是一只成熟的魇魔,在你入梦的时候,如果它有足够的能力,也会对你进行攻击。但是,很显然,你轻易进入佣兵的梦中,在破梦的过程中,魇魔也只是默默看着。他似乎还不知道怎么使用自己的力量。”
贺子盛说:“我也是这么判断的。在秦国游历的时候,我曾经听闻魇魔外表和普通人没什么区别,但相互之间却又非常紧密的联系,而一头魇魔的觉醒,离不开其他魇魔的帮助。魇魔只有在同伴中才会觉醒。因此,如果在一个地方捕杀到一头魇魔,那么在这个地方就一定有其他同伴,对么?”
“侯爷说的没错。魇魔觉醒的条件之一就是同伴,他们是非常奇怪的群居动物,魇魔在遇到同伴前是不会觉醒的。我们捕获过一个八十多岁的魇魔,是在追捕另一头魇魔的时候恰好发现的,而在这两只魇魔相遇前,这头老魇魔一直都像个正常人一样活着。但又似乎不太对啊。”
“还有什么不对么?”贺子盛问道。
“如果说他未觉醒,但这力量夜未免也太强悍了。”
贺子盛笑了:“道长,你说的没错。这头魇魔的确强悍,而且,我得到的情报显示他绝对还没有觉醒。因为,他可能是几十年来灭魇三家一直在寻找的魇王之子。”
苏舒看到一片竹林。
晨露微醺下,一片紫色的竹林突然出现在苏舒眼前。他记得万佛寺静思堂后就有这么一片竹林,是得道高僧们论道、沉思的所在。竹林中有一颗树龄八百年的菩提树,相传慧可祖师受达摩教诲后顿悟禅理,信手种下,如今枝繁叶茂,正如万佛寺开枝散叶一般。
这里不是猎魇者这样杀气重的人可以进入的。苏舒正转身想要离开,却看到一直纯黑的猫被卡在竹林中的藤蔓之间,挣脱不开,此时右爪已经皮开肉绽。
苏舒左右看了看,确定没有人后,悄悄走入了竹林。刚一进入竹林,他就感到身上汗毛一阵倒竖,打了一个寒颤。“怎么有这么重的阴气?”
苏舒来到小猫面前,小心地将他从藤蔓中解脱出来。这猫也奇怪,居然毫不畏惧苏舒,似乎知道对方毫无恶意。
可藤蔓刚一解开,小猫却又向竹林中间跑去,苏舒赶忙追了上去。不知追了多久,再抬头的时候,已经来到菩提树前。
他以前无数次想象着万佛寺中这可传说中的菩提的样子,但如今看到它依然震惊。
无怪乎释迦摩尼能在菩提树下参得佛理,跳脱轮回,世间在没有什么东西能够如此贴合佛的精神。枯枝与新芽同生,苍老与幼嫩一体,菩提的智慧就是佛家的智慧。万世轮回,只有佛理能助我们跳脱苦难,灭贪嗔痴,得大智慧。
苏舒双手合十,忍不住跪在了菩提树下。
“嘻嘻,你怎么跪了下来,是在拜我么?”
苏舒一惊,难道佛祖显灵了?抬头一看,却是刚才他救的猫在说话。此时它正悠闲地爬在树枝上,晃荡着尾巴,对着苏舒说话。
“你会说话?”苏舒问。
“如果一棵树都能领悟佛法,我一只猫会说话又有什么大惊小怪,轮回之中自有道理,也许我上辈子也是个得到高僧呢。”
“胡说。”苏舒摇摇头,打算站起来,他现在很后悔救了这只狂妄的猫。
“你怎么又站起来了,你可以拜一棵树,却不能拜一只猫么?我可是一只会说话的猫呢,难道不神奇么?”
苏舒转身准备离开,却发现来时的路已经消失在了竹林中,竹子砌成了一堵墙,将他牢牢围在中央。
“这是你弄的么?”苏舒回头问猫。
“什么?”
“这竹墙。”
“不,这是你自己弄的。”
“怎么可能,快,我要出去,被人看到我在这里,师父会不高兴的。”
“为什么呢?”
“因为我是个猎魇者,我为诛杀魇魔而生,我的杀气会亵渎佛。”
“可不是佛让你们去除掉魇魔的么?如果是这样,你杀掉魇魔,不正是在帮助佛祖么?佛祖应该嘉奖你才对啊。如果佛祖没有让你杀魇魔,你们却为杀戮而生,早就不是佛门子弟了,干嘛要担心会不会冲撞佛呢?”
苏舒想了想,突然意识到:佛祖似乎从来没有说过要去杀死魇魔的话。
“魇魔是邪恶的,他荼毒世人,所以我们要杀掉它们来保护世人。这是好生之德。”
“魇魔荼毒世人,你们就要杀光魇魔,那凡人整日互相欺骗、盘剥、杀戮,你们是不是要去杀光世人呢?”
“世人相杀是因果,是他们的孽缘。”苏舒的脸有些发热。
“世人相杀是因果,魇魔杀人是荼毒,世人杀魇魔是好生之德,嘻嘻嘻嘻,好有道理呢!”
“不得嘲弄!”苏舒有些生气,用手去拨那只猫,却被他轻易闪开。
“怎么,说不过人就要动手么?好一个佛门,好一个万佛寺。”
“有些道理你不懂,我们是为了维护中州的平衡,保护孱弱的世人,杀与杀当然不同,我真是神经,干嘛和一只猫讨论佛理。”
苏舒转身要走,却听到猫在背后又说道:“杀戮就是杀戮,你们说魇魔不是人,但是你自己心里清楚,万佛寺的所有猎魇者,包括灭魇三道的所有人都清楚,魇魔其实就是人。他们只是比你们更厉害而已。抛开你么虚伪的宗教理论吧,你们杀掉魇魔的唯一理由就是他们比你们强太多,你们害怕了。杀戮就是杀戮,没有什么不同,难道你看不到万佛寺中那些高僧看你们的眼神么?你们只是个一个个屠夫,却要装出一副悲天悯人的样子,实在可笑!可叹!可悲啊!”
“佛门重地,不许胡言乱语!”苏舒想去抓那只猫,可收不住力,一掌拍在了猫的颈上,小猫登时软绵绵地从树枝上掉了下来。
苏舒大惊,他在紫竹林中,菩提树前,杀掉了一个生灵,只是因为自己的愤怒!
苏舒颤抖着去扶那只小猫,“喂,醒醒啊,醒醒!”
但小猫一动不动。
很快从小猫嘴中流出鲜血来,苏舒用手去捂,但鲜血漫过了指缝,流到了地上,朝着菩提树的方向流了过去。
在猫血流到树干的时候,菩提树突然之间枯萎了,菩提叶纷纷落下,如同漫天飞雪,它的枝干迅速枯萎变软,垂了下来,打在苏舒身上像鞭子一般。
菩提死了。
苏舒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景象。
突然,他低头看去,却看到那只猫又活了过来,正咧着嘴对他笑:“看吧,你害死了菩提,你是佛门的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