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总是不能抵达。要么超越,要么抛锚在途中,他尝试了多少次数,已经不记得了。
这次的结果与以前大同小异,他已经习惯了,或者说已经麻木了,所以也不再感到意外。当然,遗憾是有的,每一次失败他都要经历一次刻骨的遗憾。
仅剩的一点心理慰藉,只有信念,永不言弃的信念。这一次已经算是最接近成功的一次了,只差一点点,就那么一点点,就与“真实年代”重合了,他见到了她总算使旅途的疲惫缓解了一些。
但是他决定离开了。他还要尝试,直到找回“真实年代”,与她再续前缘。
那是多么美好的年代啊!
可是她却不同意她走了。理了理他花白的头发,把他的手紧紧攥在手里,看着他满脸的皱纹和老化无神的浑浊眼睛,殷切地道:
“别再走了,再也不要走了,好吗?我们一次次的相遇,又一次次的分别,我不想你生活在我的梦幻里。能够遇见已经很幸运了,我们只要在一起就可以了,别再找回那个“真实年代”了,找不到了,要找早找到了。别再离开我了,好吗?求求你!”
他看着充满青春朝气的美丽的她,看上去与“真实年代”的年龄一致,最多相差不会超过几个月。而自己呢,已经是年过古稀的老头。两个人站在一起,怎么会是“真实年代”那对般配的情侣?他苦笑道:
“你那么年轻,我——我可以做你的爷爷了。”
“那又有什么关系?只要我们在一起就什么都好,我可以照顾你的余生。我愿意!”
“不,我们是一对恋人。我要回到真实年代的我的实际年龄,和你恋爱,结婚,生子。这才是完整的人生。如果以现在这个状况在一起,对你是不公平的,对我也是不公平的。所以,我走了亲爱的,等我,我一定会找到我们的‘真实年代’,一定会的。”
他说完为了表明自己的决心和信念,撂下她,快步向停在不远处的那部破机器走去,尽管他是多么舍不得离开她。
她的手伸向空中,想留住什么东西。然而,他还是毅然决然的走进了机器,隔着机器窗玻璃最后向她挥了挥手:“等着我,我想马上就要成功了。”
她留下两行酸楚的泪来。他好像她梦里的过客。有时候又觉得她才是他梦里的过客。梦里落花知多少,只有他们自己能够体会个中滋味。
他关上舱门。一进了机器,他就升起一股难于遏制的怒火,他真想用一包炸药把这破机器炸个粉碎。是这部破机器,才使他像鬼魂一样,在时空里无休无止地流浪,这部破机器又像一个牢笼,永远把他囚禁起来无法回到“真实年代”。但是理智战胜了愤怒,是机器使他陷入困境的,同样,他还需要这部机器摆脱困境,如果毁了机器,他就真正的、彻底的回不去了,尽管他对这破机器恨之入骨,他还是不得不依赖这破机器。
启动引擎,机器瞬间消失于无形,向着未知的、迷茫的、混沌的,不知是过去还是未来的虚无中遁去。
她看着瞬间消失的古怪机器,大声喊道:“阿古——”
她挣扎着从床上起来,眼睛还是湿湿的。这是在做梦吗?可是梦里的情景太逼真了,真实得一点点细节都那么清晰,他的神情,那部古怪的机器,是那么鲜明地印在她的脑海里。
她常常做这样的梦:陈好古驾着那部古怪的机器来到她们的时代与她见面:有时她在梦里是一个了女孩,有时是少女,有时是老太婆。这次的梦算正常的,梦里她的形象是她的实际年龄,只是陈好古变成了老头。
伴随着一阵剧烈的震颤和机器难于言喻的恐怖噪音,透过一扇巴掌般大小的窗子,外面的白天和黑夜开始快速交替,渐渐变成了白昼和黑夜的交替闪烁,树木疯狂地吐绿、抽枝,后来白天和黑夜连成混沌的一片,好像白炽灯一样,高频率的黑白转换,亮和暗已经分不清了。接着是春夏秋冬的快速交替,树木疯狂地生长,枯荣,沧海桑田的变迁真实可感。陈好古在炫迷的幻象和机器的作用下失去了意识。
醒来时已是某一个时代的黑夜。他睁开眼,感觉要恶心呕吐,机器对人生理的影响很大,每一次驾驶机器都让他恶心呕吐,晕车的现象每次都有。他不知道驾驶机器还有没有其它副作用,至少现在还没有发现。
看看外面漆黑一团。打开窗子透透气,一股冷入骨髓的空气钻进机器,让他打了一个寒战,他又把窗子关上了。看来是某一年的冬天,至于是什么年代现在还无法确定。只有静待到天亮,再去到外面确认。
机器上的里程表失灵了,不能显示外界的年代。他打开机器的顶灯,从上衣的包里摸出临走时兰若送给他的一面镜子,仔细看了看自己的容颜,已经不再是那个头发和胡须花白的古稀老头,变回了他的“实际年龄”——二十六七岁的样子,这让他稍许有些安慰。他的“实际年龄”,虽然不是他能安心驻留“真实年代“的充分条件,却是必要条件。
这部破机器在设计时附加了一个功能:机器不仅能回到过去现在未来,而且还能改变机器内部的时间——陈好古不断地变成孩童、少年、青年、中年、老年就是这该死的功能作用的结果,这个功能系统也失灵了,无法关闭,锁定他的“实际年龄”。或许值得庆幸的一点是,到目前为止他还没有出现变成幼儿时代,或者行动无法自理的老年时代,否则结果可想而知。更没有返回母亲的子宫,没有跳到自己的生命周期之外,让机器把自己“蒸发”掉。
如果没有内作用能量场,之前那次他就可以在“真实年代”安心呆着了,再也不用在时间长河中疲于奔波了。
他照完镜子,把椅子的靠背放平,盖上一条毛毯睡着了,等待天亮。
天亮了,陈好古醒来。外面一片雪白,是一片荒野,密林全部被大雪包裹。看景象不可能是来到了未来,未来这里一定高楼林立,不可能是荒野的景象。也不可能是来到他的“真实年代”,原来机器不远处的那座房子——兰若的家没有出现。只能是回到过去了,回到了什么时代,无法知道。这部机器唯一的好处是还能锁定空间旅行功能,每次旅行都是停在原地不动,只是外界的时代改变而已。他在无数次的旅行中,在同一个地点经历了沧海桑田的变迁,每次旅行的同一个地点,既熟悉又陌生。尤其有了人类的介入后,环境的改变速度让人忧心:原来的小河变成了污浊的河流,清澈的河水变成了黑色的散发恶臭的污水;古代的茂密森林和青青草地消失殆尽,成群的野生动物更是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林立的高楼、熙熙攘攘的人群和马路上拥挤的车流。
陈好古本不想逗留,想马上启动机器,再次在时空里跳跃,但是感到非常饥饿,口也渴得厉害,权且去下面找些吃的和喝的。在这蛮荒的古代,找吃的喝的似乎更容易一些,要是下次跳跃到了当代和未来,什么都要用到钱,而不同时期的货币是不通用的,从某个时代的某条河里淘来的十几克金沙也用光了,要是下次跳转到当代和未来连基本的温饱问题都难解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