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只听鼓声“咚”的一个重音,三郎右手发如虎尾,箭矢离弦而出,如电光般朝舞姬射去!
噫——众人冷呼刚到唇边,利箭就已擦着燕颖儿飞了过去,带着微微破空之声,箭矢穿过厅堂大门钉在堂前天井中那一方小荷塘里的七尺假山上。
射空了?可这少年看着也不想要射死那舞姬的模样啊?堂中有人一头雾水:这是唱的哪出?
有人看的糊涂自然就有人看的明白,主位上的皇甫延康久知江槿善射之名,更不会认为江流宛要在宴会上演一出箭射美人的血腥戏码。三郎那一箭射出,他在背后看的清楚,箭矢射出去时,燕颖儿单足点地瑶臂轻扬,乃是“丹凤朝阳”的架式,锋矢正好擦过她纤纤玉手,射落了她腕间金钏上的一枚小小金铃!
明尊可鉴,那铃铛不过指盖儿大小,系铃的金链更是蝇头粗细,佳人舞动不停一个架式瞬息而过,这般箭术堪称出神入化了!他斜眼瞟了李惟柏一眼,见他也是身子前倾神情微动,面有讶然之色,竟不由得生出些许快意来:你靖湖势大又如何?我西陵一个童子都有如此能耐!
共饮一杯,各有心思。且说皇甫延康将视线重新投向堂中那舞蹈射箭的佳人少年,恰是三郎踩着鼓点射出第二箭之时。燕颖儿似乎没看到射来的利箭,依旧按着舞曲的节奏伸腰踢腿扭胯摇臀,忘情的跳着《羽衣舞》。羽箭再次掠过她的手腕擦着她的鬓角穿门而出,又一枚小小的金铃悄无声息的落在了柔软的红底金纹驼绒地毯上。
这第二箭一出,看明白的人多了起来,席间响起了几声低低的赞叹之语。第三箭、第四箭、第五箭……舞曲渐到入破之章,节奏愈来愈紧,鼓点越来越密,燕颖儿动作越来越快。挽弓少年的出箭间隔也陡然紧凑起来。此时堂上的赞叹声反而没有了,诸人看着这艳丽而惊险的表演,只觉得心跳也如鼓声一样加快起来,一些人莫说出声连呼吸也轻了许多,生怕打扰了这对表演的男女。
鼓声为引,名曲为伴,娇躯闪转起伏间,一箭出一铃落。少年手臂稳若磐石,美人脸上恬笑自若,精妙箭法且不论,只是这份胆色和默契就足以让人拍案叫绝了!
曲至终章,密如骤雨的鼓声戛然而止,琵琶的尾音中,三郎壶中最后一支箭射出,带走了燕颖儿手腕上的最后一只金铃。舞姬手掐拈花指胸前交错,闭目如鸾鸟栖眠。堂上万籁俱寂,静可闻针。
啪、啪、啪,清脆的击掌声来自李惟柏,而后是皇甫延康,在二人的带领下,栖凤堂中掌声雷动。
阿宛放下羯鼓微微平了下气息,这才起身领三郎、燕颖儿向诸位客人躬身致意。待左右宾主都谢过,三人来到主位之前。
阿宛面带笑容盈盈再拜道:“这曲羽衣舞不知可还入两位公子之眼?”
李惟柏看了看满面春风的皇甫延康,摇头笑叹道:“闻所未闻,神乎其技!江奉应调教出来的好人物啊!令弟有这般箭法在身,岂非天赐?毁去如此万中无一的人杰怕是要遭天谴的。你这第二份礼,我收下了。”
阿宛抿嘴一笑,微微摇头道:“奴家先谢公子雅量,不过公子却想差了,流宛这第二份礼岂是这区区一支舞而已?”
“哦?”李惟柏越来越觉得这女人有趣了:“江奉应这谜底还藏得挺深啊,请教?”
“敢问公子随行,可有善射者?奴家失礼,但请移步。”
李惟柏不知她要做什么,但还是向下首席间示了一下意。一个黑幞头圆领衫的年轻人起身冲他一抱拳道了一声诺,来到堂中与阿宛三郎见礼道:“靖湖张寥,虽不及这位小哥技法精妙,于箭道一途倒也略有所得,请教。”
阿宛取过三郎手中的角弓递了过去,笑道:“门外池中假山放紫金莲杯一只,中者即归所有。敢请郎君献技。”此时早有仆役小跑着依言将一只金杯放到假山上,又将上面的箭矢尽数取回。
张寥估了一下距离,不过三十余步,金杯虽小要射中也不难。他接过弓矢站定,搭箭上弦正欲开弓,却忽然愣住:不管他臂上如何使力,手中的角弓竟是纹丝不变,这弓是有多硬?可适才看那少年射箭明明很轻松啊?又试了几次还是开不了,张寥的脸色通红额头冒汗,眉头扭曲心里好一番挣扎,他惊异的看了三郎一眼,转身朝主位跪了下去:“属……属下无能,轻公子责罚!”
李惟柏一拍几案,带一丝怒意愕然道:“怎么回事?”
“江小郎君所操之弓太硬,属下开……开它不得。”
他此言一出,真是满座皆惊。
“荒唐!”
愕然之后,李惟柏还未发话,他下首席间又出来一位武士,几步来到张寥身前劈手夺过他手中的角弓,一用力便开了三四寸——可也只开了这三四寸,任他龇牙咧嘴竟是再无寸进,一番折腾后面红耳赤,满脸懊丧的武士终究还是铩羽而归。
此时众人再看向三郎的眼神不仅是激赏,简直是惊异了——包括李大公子。
阿宛见此时火候已到,便笑着朝李惟柏道:“奴家适才来时,曾对公子言道欲为舍弟谋一份差遣,此并非虚言。公子此番南来,所为之事流宛虽不才却也能猜得一二,麾下想必正是用人之际。三郎殴伤贵属,使公子减一分可用之力,为公子略尽绵薄亦在情理之中。而今箭法尽献公子之前,想来还稍稍上得台面。流宛愿做中人,此行使舍弟在公子帐下效力,酬劳不取分毫以表诚意。这,便是流宛献与公子的第二份礼了。”
言毕,阿宛躬身长拜。李惟柏看着眼前丽人,沉默良久才长吁一口气道:“审时度势,直指人心,皇甫兄赞你是西陵一流人物,信斯言也!”
“江奉应请起,阁下这第二份礼,李某笑纳了!”
凤凰阁三楼,江流宛寝卧。
阿宛也不用杯子,拎起素瓷茶壶,对着壶嘴就往嘴里灌温茶,咕咚咕咚一顿豪饮,她往卧榻上一瘫,长长的舒了口气:“可累死我了。”
“嘁!跳舞的是我,射箭的是三郎,我们都没叫累,你耍耍嘴皮子累在哪里了。”燕颖儿坐在另一边,将下巴放在怀中三郎的头顶,表达了自己的鄙薄之意,“这才刚回来,就急着往外送,你这做姊姊的还真行。”
“好心没好报!我也不知是为谁收拾的手尾。”
两位美人毫无仪态可言的斗了几句嘴,燕颖儿又将三郎细细的把玩了一番,这才心满意足的回去沐浴了——刚才一支舞下来身上可出了一层细汗。
燕姊姊离去,三郎也松了一口气,陪她腻歪比适才宴上展示箭法还累。他一边整理被她弄乱的衣服头发,一边向阿宛问道:“阿姊,你为什么要我给那李公子效力啊?可是要打探他的什么消息?”
“去去去,打探消息我用的着你?自作多情。”阿宛白了他一眼道:“一来呢,自然是给你那一拳收尾,人家王公冢子位高权重,得罪不起,总不能真让他砍你一条腿吧;二来呢,是想着你阿兄此番南下我总不放心,想让你你去帮衬一下。再者你不是一直念叨着想见他吗?保不齐我一个不注意你就自个去寻他了,与其你一个人跑南边儿,还不如把你塞进人家大队里,我也安心点。”
“此外,姊姊这里有桩小事,也需要你出把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