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在襁褓，上官一族因武媚娘而举族覆灭，从此没入掖庭为奴。母亲受尽煎熬，饱受折磨，如今身心俱损，再无当年的纯良秉性。而我，却在一十三岁，为武后所用，成其爪牙，手段渐长，怪道后宫谣言四起，只怕天下更甚。我也算是受尽千夫所指，无孔不入了。
其实其余一概与我不相干，本来清者自清，我自有自己的安排，也犯不着为此伤神。但最令人惊恐的是，不知觉间，心也越来越硬了。
“宫内对你的议论不绝于耳，你该知为何如此。”荣姐姐好意提醒，“这才是昨晚的事，今日就传的沸沸扬扬。”
“有人在的地方，就没有藏得住的事。婉儿早已预料会如此。”
“我知你心思聪颖，可依我看来，许多事都是赶不上变化的。”
我叹了口气，“我不敢全盘依靠心思筹谋，此刻的心情都未必能和上一刻的心情一样，我不过是走一步看一步，再作打算罢了。”
上林苑尽头，忽闻一阵讥笑声。
“哎呦，赵公公还不赶紧给我捡起来！”
“人老了就不中用了！当年还那么狐假虎威，作威作福，没想到吧！风水轮流转，也有你吃苦头的时候！！！”
“说什么呢？”我缓步而上，“不如说给我听听。”
“这不是上官婉儿吗？怎么，现在就想以权谋私啊？！”那宫女该是有些身份，口语也不免直来直往，说罢更是大笑不止。
“你、”
“在这儿耍嘴皮子的功夫，不如给我好好伺候主子去！”春竹领着两位小宫女，应声而至。那两位满嘴恶意的宫人即刻行礼，慌慌张张地逃了。
“婉儿谢过春竹姑姑。”
“别谢我，我既不为你，也并非看不惯她二人。只是不想上官大人，又一次杀人解气。”
我心中一惊，是姜娘，四娘的缘故。
“姑姑恐怕有所误会，当日情况紧急、”荣姐姐为我辩解，却被春竹招手打住，她淡淡地道，“牢狱之灾，天后娘娘也遭受过，却从未下如此狠手。只怕来日，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啊。”说罢，转向如今沦为粗使杂役的赵全，“赵公公一向善于明哲保身，这一回豁出全身解数，还不是落到这样下场。我春竹，不过胆小怕事之徒，今日之事还望婉儿姑娘见谅。”
这番话句句带刺，句句戳人。果然不愧是武则天当仁不让的第一得力助手。我无话可说，静默立在一侧。春竹蹲下身，赵全已是气息奄奄，只是一味点头哈腰。
“你说你，好端端的放着以前的快活日子不过，为何非要在这对母女身上耗费心力，自找苦吃？！”
“赵全犹如雷击般，忽而又抬起头来，“宫里头待了这么久，你不会觉得孤单吗？折腾了这么长的岁月，反正我是累了，老天也垂怜我，让我遇见十三娘。今生有幸体会为人父的滋味，总算没有白活。”
“哼。见你这副德行，更让我瞧不起你。一次又一次，那贱婢可曾看过你一眼，可曾过问一句？我真替你感到不值！”
“是老天惩罚我，祸害那么多人吧。十三娘很好。”赵全老泪纵横。
“走！！”春竹当下甩袖而走，走了三两步，又停了下来，吩咐身边的小宫人道，“他年纪大了，这些活以后别指派了。那两个人，一人二十板子，好好教训。”
又怎么会孤单呢？相信这么多年的宫廷生活里，心思一刻也未松懈过，春竹又怎么会孤单呢？
“婉儿姑娘，天后娘娘还等着呢。赶紧走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