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拾梯而上,直上三重楼。
德胜楼上下一致,三楼空间很宽敞,众人并肩围坐,面前矮桌上美酒佳肴,香果点心,应有尽有。
这当然不是免费的晚餐,众人入席前,已经在掌柜那里交过一定数额的银两。我向来两袖清风,这份银钱还是吴小四帮着出的。
闻着酒香很浓,入鼻芬香无比,一时间摸不准是哪种好酒。
唐代有四种名酒佳酿很出名,分别是青门酒、灞陵酒、渭城酒和新丰酒,诗仙李白好酒,曾写过诗句提过青门酒、渭城酒和新丰酒,唯独没提过灞陵酒。不过四种名酒中,名气最大的还是灞陵酒。
灞陵在长安城以东,出产的美酒曾作为皇宫贡酒,是天子赏赐给臣下的礼品。
我对酒没有研究,倒是以前读白居易的诗句《问刘十九》时,对那绿蚁酒很好奇。
但我听说无论是绿蚁酒还是灞陵酒亦或者是渭城酒,都是烈性烧酒,眼下时值酷暑,德胜楼没理由这么无脑拿烈酒招呼这些公子哥和文弱书生。
唯一一个可能,就是性醇温顺的青门酒和新丰酒了。
举杯跟吴小四一众富家公子碰了一下,轻抿一口,酒香甘醇,入喉不温不火,舒服自在。
吴小四就啧啧称道:“还是这青门酒对本公子胃口,温醇如暖玉,就像不归楼里那几个花魁一样,一颦一笑间,让人醉心。”
汇丰银号的大少爷陈塘嘿嘿一笑,道:“吴兄此话有理,饮此美酒,当赏佳人。”
泰祥金铺的少掌柜朱诺与余香米庄的二公子宋岩相视会心一笑,万千风流韵事,尽在不言中。
吴小四伸手勾搭着我的肩膀,咧嘴笑道:“来,咱哥几个走一个。”
我无奈举杯。
遇到这四个纨绔二世祖,也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
幸好,那些饱读诗书的才子对吴小四这些家伙也是知根知底,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并不出口诟病。
毕竟,在这个才子汇聚的诗酒会上大谈青楼风尘女,也是有些伤风雅。
此时,德胜楼掌柜满面春风地走到中央空地上,抱拳对四面八方拱手行礼,笑吟吟地道:“诸位公子,你们的光临,实在是让德胜楼蓬荜生辉,今晚的诗酒会,是李公子发起,连同我德胜楼举办的,在此,再次感谢李公子的厚爱。同时,也希望诸位公子玩得尽兴,满载而归。除此之外,相信诸位公子也有所耳闻,今晚将有神秘花魁光临弹琴演唱助兴,敬请期待。”
我知道德胜楼口中的李公子是谁,就是六部尚书李钦正的二公子,李卫。据说此人博学多才,是去年科举考试的榜眼进士,如今是太子监的名人。
此时,李卫粉墨登场,说了一些简单的开场白,至始至终都是笑脸迎人,温和谦逊,让人生不出一丝厌恶。
随着几位秀才举人饮酒作诗歌赋后,这场诗酒会才算真正渐入佳境。
目光下移,忽然发现孙志坐在不远处,正转头看向这边,神色不善。
吴小四也注意到孙志挑衅般的目光,忍不住朗声道:“听闻兵部尚书家的孙公子才高八斗,学富五车,不如也来即兴一首,为大家助助兴?”
陈塘几人知道吴小四想要找茬,顿时齐声和应,“不错,我等仰慕已久,希望孙公子不吝赐教一二。”
孙志还没开口,李卫却先行微笑道:“孙兄,众望所归,你就小露两手吧。”
孙志点点头,站起来,先是抱拳对众人行礼,然后淡淡地扫了一眼我们几个,谦逊地道:“孙某不才,方才饮酒偶有灵感,献丑了,几位兄台珠玉在前,可不要笑话孙某喽。”
“装逼!”
“虚伪!”
我跟吴小四相视一眼,心里齐声暗骂孙志做作。
吴小四低声冷笑道:“瞪大眼睛看这家伙出丑。”
我却注意到,孙志的眼神很镇定,明显是胸有成竹。
他娘的,这家伙真不要脸,明显是有备而来,才故意挑衅吴小四,吴小四的激将法明显是正中他下怀了。真无耻,这家伙想要出位,却装着自己是被人推出来被逼无奈一般。如果他真出口成章,别人就会认为他真的是才高八斗,随时随地都能就地取材。
此时,孙志故作沉吟,才朗声道:“我有一樽酒,欲以赠远人。愿子留斟酌,叙此平生亲。”
“美酒相赠离乡远行人,情真意切,愿子留斟酌,叙此平生亲,孙兄胸怀宽广,是真君子!”短暂的安静后,有人啧啧称赞好诗句,举杯遥对孙志,先干为敬。
“虽平铺直叙,无华丽辞藻,但情真意切,千言万语,只在美酒叮咛中,的确是好诗。”李卫沉吟着点头,赞许地看向孙志。
孙志谦逊抱拳,看似没有得意忘形受宠若惊,但眼神中的那一丝得瑟,却逃不过我的眼睛。
甚至,吴小四几人都看得出来。
“吴兄,终不负所望。”孙志坐下后,又遥遥对这边拱手,虽然口中只指吴小四,但意思却直指我们五人。
吴小四冷哼一声,不屑地道:“也不知从哪里偷来的诗句,枯燥无味,还不应景,好个屁!”
孙志眼中闪过怒色,冷笑道:“吴兄,东西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在场诸位都亲眼所见,我是现场作出来的,你却含血喷人,侮辱我偷摘别人成果,不知你能否指出这首诗的出处来呢?如若不然,请你向我道歉,否则,我势必追究!”
吴小四一拍桌子,怒道:“怎么,想仗势欺人啊,本公子没怕过谁!”
孙志忍无可忍,愤怒地站起来,“你……”
“好啦好啦,大家都是来参加诗酒会的,何必伤和气。”李卫出来当和事老,摆摆手,示意剑拔弩张的两人坐下,然后转头对吴小四道:“吴兄,你无凭无据诬赖孙兄的确不对,不过我也知道你只是一时意气,并不是有心为之,好啦,此事就此揭过,如此良辰美景,不要因为小事伤风雅,陈兄,不如你也来凑凑热闹?”
我一怔,想不明白李卫为什么会点名指我。
本不想这么快出头,但因为孙志太过嚣张,如果我们再不挽回点面子,今晚就一败涂地了。
于是,我微微一笑,在吴小四几人惊愕的目光中站起来,对众人拱手行礼,学着孙志一样谦逊地道:“既然如此,陈某不才,也来凑凑热闹好了。”
孙志不屑一笑。
跟他同阵营的几人也是神色古怪地看着我,显然是想看我如何出丑。
吴小四对我知根知底,一拉我衣袖,低声道:“陈兄,你行不行啊,输赢事小,丢脸事大啊。”
我给他一个眼神,示意稍安勿躁。
为了应景,我拿起酒杯,抿了一口后,缓步走到窗边,望着西边天空,那轮落入群山之中,已经被黑夜吞噬将无的白日,微微沉吟,目光收回来,落在德胜楼外那条贯穿城内大街小巷的渭水支流,似乎有所感触,缓缓开口道:“白日依山尽,黄河入海流。”
到了这里,我故意顿了顿,上前伸手扶住窗棂,作眺望状,“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
嘿嘿,跟老子比装逼,你还嫩着呢。
我心里冷笑,却不动声色,依旧站在窗边远眺。
周围安静得几乎落针可闻,两个呼吸后,低低的沉吟声此起彼伏,几乎所有人都在重复吟诵着这四句诗。
紧接着就是吴小四惊喜交加的吼声响起,他一拍桌子,动作粗鲁狂傲,哈哈大笑道:“好一首五言绝句!陈兄,你简直就是天才!”
李卫身侧坐着一位年过三十的中年文士,此时他连连点头,道:“的确是好一首五言绝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