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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分

小芳捅了他一下:"你摇什么头呀,想去你也去呀──"鱼头看了看小芳,笑了,忽然说道:"这小子行!"

39

说服姑娘,与姑娘上床,对于很多人来讲,是件难上加难的事,但对于赵宇,却轻而易举,也许姑娘们愿意与他上床,比他自己更愿意,至于为什么,赵宇自己也弄不清楚,他清楚的是,每当他的内心感到痛苦的时候,自觉或不自觉的,他都会想到姑娘,不管是熟悉还是陌生的姑娘。

姑娘家并不太远,利用这一段路程,他与姑娘混得格外亲密,当然,这与姑娘本人也有关系,两人有种心往一处想,劲儿往一处使的感觉,姑娘家门口到了,她说她一人租住一个单元,说罢一扬手,露出一串钥匙。

"你想把我送到哪儿?"姑娘问他。

"床上。"赵宇笑着回答。

"你怎么送?"

赵宇把姑娘抱起来。

于是他听到了姑娘的口令:"推门,向右转,左边的门是厨房──"

"向右转──"赵宇重复道。

"你还不知道我的名字──"

"叫你天仙行吗?"

两人转进一个门。

"还有没有更好听的叫法?""我再想想――如果你不开灯,那么,我没准儿会想出来。""小心,床在这边,那边是茶几,"姑娘揪着赵宇的耳朵,"可是,你有女朋友吗?"

"我女朋友支援非洲去啦!"赵宇把姑娘与自己一同扔到床上。

40

***,不常在大家身上发生,事实上,***只在少数人身上接二连三地发生,发生以后呢?赵宇不知该怎么办,他能想到的就是离开,也许离开是明智的,其余都会导致不幸,当然,离开也是不幸的,但赵宇在摸索着重新穿好自己的衣服时,不由得自我安慰:也许迅速离开***的现场,是不幸中稍微好一点的不幸。

赵宇快速从姑娘家溜出,关门,下楼梯,来到楼下,中间没有遇到什么麻烦,忽然,楼上一个亮灯的窗户打开了,露出姑娘的脸,深夜里,赵宇看不清那张脸,却听到姑娘的声音清晰地传来:"你去哪儿?"赵宇望了一眼楼上,一下子迷茫了,他想到的话是:"我无处可去──明天早晨要是在垃圾箱里碰见我,千万别理我。"但是,他没有说出口,他招了招手,走了,他束手无策,他感到内心空落落的,也许姑娘也是这样,因此,他再也没有听到姑娘的声音,在他的想象中,姑娘把窗户关上了。

41

赵宇看到了朝霞,当他走在空荡荡的街道上的时候,后来,人们醒了,走上街道,街道上便热闹起来,赵宇决定,还是去监狱看徐刚吧。

42

正是探监的日子,赵宇和徐刚对面而坐,背后有扇门"咣"地关上。

"我今天来是向你诉苦的──在外面呆着没什么意思-―"赵宇说。

"你还没变成百万富翁啊?"徐刚说。

"同学们都怎么样?──告诉你,还那样,史向新还在上班,赵玫和谢松林又打架了,赵玫的工作丢了,知道为什么,上班时间抹指甲油!人人都在上班,连柳燕都去上班了──大家都忙得要命,只有我一个人没事儿干──我爸天天回家第一件事就是问我上没上班,所以,我只好等到他睡觉以后再回家──莉莉这一段儿来看过你吗?你们怎么样?"赵宇感到与徐刚有点紧张,几个朋友,毕竟是在毕业后遇到了不同的事情,相互间好奇之余,却都感到有点异样。

"莉莉――上星期她来过──又哭了,我在这儿怎么了,她一来看我就哭──就跟我是洋葱似的。"

"我上星期我倒了笔旧车,差点儿成,最后还是折菜了。"

"我说,挣钱就那么难吗?"

"我从来没说过挣钱难,我只说我自己笨。"赵宇说。

"我呆在这里,每天无聊得要命,时常想起以前的事,以前,上学的时候,每天都学些没用的东西,学完以后终归会忘记的东西,这些东西和我们一起混过了大学四年,我当时觉得一点用处也没有,可现在我这么想,这总比没学过强──也许以后的事也是这样──"

"要不我想个办法进来陪陪你?"

"我的意思可不是进来总比没进来强啊。"徐刚说。

赵宇从口袋里掏出烟点燃,警卫过来让他熄灭了:"你的运气真是他*的太坏了!──怎么样?那个做假护照的抓住了吗?"

"没有──我是洗不清了──"

赵宇不说话了。

"我问你件事。"

"什么?"

"莉莉现在怎么样了?"

"没什么联系,现在大家都是各干各的。"

"噢。"

"怎么了?"

"没什么。"

"到底怎么了?"

"她现在很少来看我了──"

赵宇点点头。

警卫过来:"探视时间到了。"

43

赵宇从监狱里出来,找到一个公共电话亭,他拨通了莉莉的电话:"我找彭莉莉,噢,莉莉,我刚看了徐刚,对,就刚才,他――他不太好,我想跟你谈谈──中午吧──下午三点?也行。在哪儿?好,回头见。"

44

在一个空空的酒吧里,赵宇见到莉莉。

"你现在怎么样?"一身套装的莉莉问。

"无所事事呗──呆着呢。"

"听柳燕说,你一直在自己做生意。"

"以前做过──现在没什么可做的了。"

"噢。"

两人相互看了一眼,谁也不知该说什么。

赵宇开始摆弄手中的咖啡杯。

莉莉从小包里拿出一袋澎化薯条,吃了两口。

"你要吗?"

赵宇摇摇头。

莉莉的嘴卡卡地咬薯条。

赵宇点上一支烟。

"刚才我坐着双层在北京转了一圈儿,还挺有意思。"

"是吗――"

"想起很多事儿。"

"什么事?"

"以前那些烂事儿。"

莉莉笑了:"真是,以前的烂事儿,大家都有不少。"

"在车上,我忽然发现,原来我在北京四个城区都有过女朋友──"

"要不是碰上柳燕,我看你现在非成流氓不可。"

"还真是,柳燕把我的流氓事业给耽误了。"

莉莉笑了。

"刚才跟你一起那男的是谁呀?"

"哪个男的?"

"就是送你进来的那个男的,我看见了。"

莉莉没说话,吃署条。

"薯条就是他买的吧?"

"你可别跟徐刚说呀──"

"那当然。"

"我看难说。"

"那你就编个瞎话。"

"一时半会儿的哪儿就编出来了──"

"那就说实话。"

"说实话你就会告诉徐刚──"

"我不告。"

"我不信。"

两人又没话说了,片刻,莉莉问:"是徐刚叫你来的吧?"

"他有这意思,他是想叫我时不时看看你,怕你一个人闷得慌。"

莉莉低下头,不说话。

赵宇:"再说我也没事儿,老朋友了,从高中到大学,一直在一起玩,你现在怎么样?"

"怎么说呢──"

"乱说就行──"

"赵宇。"

"啊?"

莉莉忽然哭了起来。

"怎么啦?"赵宇问。

莉莉从包里掏出面巾纸擦脸。

赵宇看着她。

"我受不了了,我只想轻松一下――每次我去看他,回来以后几天都缓不过来,什么也干不了,快两年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我也一样──"

莉莉和赵宇都不说话了。

赵宇把咖啡杯里的咖啡喝完了。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赵宇说。

"我有了一个男朋友,他人不错,对我也不错,老带我散心。"

"是这样──我知道了,咱们──走吧。"

"你别把这事儿告诉徐刚。"

"放心吧。"

"那我先走了。"

"那好。"

莉莉站起来,一直走出门去,门晃了几下,关上了。赵宇回过身,想喝咖啡,咖啡没有了。赵宇推开门,走出酒吧,外面阳光灿烂。

赵宇走到街边,伏在栏干上,他的目光望向乱轰轰的街道。

"别人的生活,"赵宇心想,"也够乱的。"

45

一整个下午,赵宇都在街上闲逛,终于,他想到今天是柳燕的生日,于是闲逛变得有意义起来,因为赵宇知道了自己要干什么,他给柳燕买生日礼物。

46

赵宇站在夜校门口,等着柳燕下课,每当他感到特别茫然的时候,他都会在柳燕身上打主意,他感到他需要她,没有她,他就更加茫然,就像他的人生不捱着她的人生,他就会粉碎一样,赵宇以为,她是生活当中惟一看得清的意义,因为,他想来想去,忍不住猜到,也许因为,他仍不能确定,但是,管它呢,干脆说吧,他爱她。

赵宇在看表,时间到了,有人陆续从夜校里出来了。

有两个姑娘长得不错,赵宇不禁多看几眼。

然后是柳燕出来了,她没有发现赵宇,一个男孩搂着他,两人显得很亲热,一边走一边说着什么,柳燕大笑起来。

一瞬间,赵宇血往上涌,手里拎的东西掉在了地上,他来不及确定,这是不是嫉妒之情,当然,他什么也没想到,只是快步走了过去,跟上了两人。

赵宇抓住男孩搂柳燕的胳膊,把它从柳燕肩上拉下来,男孩一回头,赵宇一拳打在男孩脸上,接着就是一顿痛打,打倒了还用脚踢。

柳燕拉他,被赵宇甩到一边。

柳燕喊道:"赵宇,赵宇,你疯了,你干什么呀,他是我同学,你别打了,别打了。"

几个人上来,拉住赵宇,柳燕扶起男孩,男孩走了。

大家纷纷散去。

柳燕不理赵宇,自己走了。

赵宇追上她,拉住她,柳燕甩开他的手。

赵宇叫她:"柳燕,柳燕。"

柳燕头也不回。

赵宇走到她前面挡住,柳燕又向另一个方向走。

赵宇再次叫她:"柳燕。柳燕。"

赵宇抓住柳燕。

柳燕站住,平静地看着他,说:"松手。"

赵宇不松。

两人对视。

"你松手。"柳燕再次说。

赵宇贴近柳燕:"我是怕──怕一松手,我觉得一松手你就会消失──"

柳燕看着他,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你就会消失,就会剩下我一个人,站在街上,街上是没完没了的汽车,一辆一辆的汽车──我看不到你,也抓不住你──"赵宇把脸贴得更近:"我抓不住你,抓不住这个世界上惟一让我想抓住的东西──你知道吗?"

赵宇想亲柳燕,被柳燕猛地推开了,柳燕认为他是一个疯子。

"你干什么,神经病呀,你放开我,我真受不了了,受不了了,你松手,松手!"

"让我抓着你吧,你跟我讲什么都行,我保证好好听。"

"赵宇,你这样我什么也说不出来。"

"那你就听我说,柳燕──"

"我累了,什么也不想听。"

"柳燕,刚才是我不好──""这么说没有用。""可是,"赵宇看到柳燕平静的眼神,他知道她一切正常,这让他放心,让他感到一种他与这个世界间的一种平衡,他,柳燕,然后是这个世界,他知道,柳燕不理解他,不理解他的想法,但是,他感到,没有柳燕,他与这个世界之间的惟一联系就会中断,那么,那么,他不敢想下去。于是,他定定地看着她,身体微微颤抖。

"别提刚才,我受够你那一套了──知道吗,你总是在扰乱我的生活,无论我怎么努力,我都无法建立自己的生活,不管我愿不愿意,你总是强行进入我的生活,你只想你自己,从来不为我考虑,你强迫我接受你送给我的礼物,不管我需不需要它,一次又一次,我对自己说,不能这样下去了,可是──可是总是这样下去,一天又一天,你说我该怎么办?"柳燕忽然叫嚷道。

赵宇放心了,不知为什么,一旦柳燕对他叫嚷,他就知道她仍属于他,他就知道,他与这个世界的联系没有中断,他怕她对他冷淡,一言不发,一旦她对他冷冰冰的,他就感到异样的难受,现在,她对他叫了,一切困惑都将消除,剩下的就是解释了,而解释总是容易的。

"好了好了,你知道,我只是嫉妒罢了,我不想看到你和别的男的在一起,我──我──爱你。"赵宇笑着说。

"可是,我怕你这样的爱──我不喜欢──"柳燕说。

赵宇搂过柳燕,吻她,并且,认为她很可爱。

柳燕推了几下,最后接受了。

"我给你买了生日礼物──"

"买了什么?"

"买了很多──"

"我想看看──"

赵宇跑到不远处,礼物都在,扔在路边,他拉住柳燕,就坐在路边的马路沿儿上。

赵宇把一个包打开,里面是一束鲜花。

"花?"

赵宇把花递到柳燕手里,柳燕抱着,闻着。

"还有──"赵宇拿出鞋盒,"鞋。"

"鞋?打开──"

赵宇打开鞋盒。

"真漂亮。"柳燕说。

"但很便宜。""只要漂亮就可以。""是吗?"

柳燕点头。

两人相互看着,柳燕吻了一下赵宇。

柳燕把一只脚伸出来:"我想穿上。"

于是,赵宇把柳燕的脚拿过来,把原来的鞋脱了,又把新鞋穿上。

柳燕伸出另一只脚:"还有这只。"

赵宇把另一只鞋给她穿上。

柳燕站起来,轻盈地转了一个圈,然后蹲下来,凑近赵宇。

"合适吗?"

"稍微有点小,穿起来有点疼,但样子很漂亮──就像你。"

赵宇低下头,他喜欢柳燕这么说,这么说很酸,但听起来好听。

柳燕把花放到一边,捧起赵宇的头:"赵宇,我自己都把生日忘了──谢谢你──"

"还有──"

柳燕笑了:"还有?"

"是,还有。"

赵宇把蛋糕拿出来:"生日快乐,大家都这样,不是吗?"

"我饿了,想吃──"赵宇四下望了一眼,街上冷冷清清。

"在这儿?"

柳燕点头:"是,在这儿,还要点蜡烛,还要──还要你喂我──最后,还要你送我回家──"

于是,赵宇打开蛋糕,点起蜡烛。

于是,赵宇喂柳燕吃蛋糕,一切就像仪式,酸不可言,却是惟一恰当表达两人感情的方式。

47

在通往柳燕家的楼梯上,两人分手,都觉得还应该再说几句什么,却又没有什么好说的,于是柳燕摆出正经样子:"你回去吧,太晚了。"

"我要把你送到门口。"

柳燕突然抱住赵宇,两人热烈地拥抱,接吻。

半天,两人才分开。

"明天,明天你干什么?"柳燕问。

"明天,明天像今天一样,我不知道。"

"你总是这样。"

"我真的不知道。"

"要我告诉你吗?"

"你告诉我吧。"

"先想想你的前途。"

"我天天都在想,越想越觉得迷茫──你呢?"

"我也是。"柳燕这下泄气了。

"你明天干什么?"

"明天,我们一起来谈这个问题──"

"严肃地?"

"严肃地。"

"好吧,明天见。"

"明天见。"

"老地方?"

"老地方。"

"上午九点。"

"是,九点。"

赵宇看表:"现在是凌晨一点,到九点,还有八个小时,我每一分每一秒都会想你。"

"我也是。"柳燕说。

两人突然又一次拥抱,接吻。

柳燕推开赵宇,上楼去了。

赵宇在楼梯上坐下来,听着柳燕开锁的声音,接着是门当地一声关上了。

他掏出一支烟,点燃,吐出烟雾后觉得该走了。

48

所谓老地方,就是北海公园湖边的一块草坪上,那里有一张供游人坐的双人坐椅,赵宇此刻就坐在那里,阳光照在他脸上,他感到有点晕。

草坪上,一个小孩在和保姆玩一只皮球,小孩把皮球扔飞了,球滚到赵宇脚下。

赵宇用脚踩住,然后,弯下身,把球扔给小孩。

赵宇看着前面的草坪。

忽然,一只手从后面蒙住了他的眼睛。

赵宇一动不动。

"你看见什么了?"他听见柳燕的声音。

"我看见了两个无所事事的青年男女正在约会。"

柳燕从椅子后面一下子跳过来,坐在赵宇旁边。

"我可是请假出来的。"

赵宇看了看高出自己一截的柳燕,也坐上了椅子背:"我没假可请。"

柳燕穿着一身洗干净的新衣服,做出一副神气活现的样子。

"告诉你,赵宇,我可是强打精神才起床的。"

"柳燕,我也是极不情愿地走到这儿等你的。"

"我可是硬撑着来和你讨论前途问题的。"

"我也是死挺着才能听得进去的。"

"我可是不想说。"

"我也是不想听。"

"赵宇──"

"啊──"

"我想你──"柳燕说。

"我也是。"

两人搂在一起。

"我们怎么办?"柳燕说。

"不知道。"

"你想过我们的以后吗?"

"美国片里是这么说的──我们到一个没人的地方,生一堆孩子。"

"就像一堆土豆那么多?""就像一堆烟头儿那么多──"柳燕笑了。

"记住啊,以后生一堆土豆啊,这可是你说的──"

柳燕从上面出溜下来:"我还得提那个问题。"

赵宇也出溜下来,为的是接她的话茬儿:"我们怎么办?"

"说呀──你──"

"问题的关键是,我们想要什么?"赵宇说。

"要是往严肃里说,我也不知自己想要什么。"

"这是最麻烦的问题──"

"你为什么不试试房地产公司,或者是建筑设计公司──"

"我总是觉得建筑没什么意义,如果有的话,也只是比其它东西相对长久一些。"

"你总是这么说──"

"因为我是这么想的。"

"要么你试试别的──你不是有一个国际金融的学位吗?"

"我一直在试──"

"你是在自己试,那叫小倒儿──"

"要是真想去,毕业时服从分配就行了,去进出口公司或者贸易公司──可成天帮着人家倒东西有劲吗?"

"那我可就没什么说的了。"

"你看,自己的问题还得自己关心,别人关心起来更没谱儿,你说是吧?──你不用回答我,不管怎么说,我还得谢谢你这么关心我。"

"不用。"

"你呢,你想过吗?"赵宇问。

"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不管怎么说,我不想再耗下去了,我不是说跟你,我是说,跟──跟什么呢?"柳燕也晕了。

"生活,"赵宇替她说了,然后再替自己说,"我先找个工作吧――哪怕是个不长久的工作。"

"也是,这样,你每天就有事儿干了。"

"也就来不及胡思乱想了。"

"也就不会感到迷茫了。"

"这就是工作的好处──坏处是──"

"累。"

"我不怕。"

49

于是,赵宇开始找工作了,找工作的过程中,赵宇感到这个社会就如同一个蠢蠢欲动的有机体,而他呢,就如同一个有几种功能的细胞,他的自由是,可以在这个或那个地方工作,而一旦真的工作了,他也就进入了一种重复单调之中,说不上自由,但却十分明确。

此刻,他就手里拿着一张报纸在打电话,他告诉别人,他是建筑和国际金融双学位,他希望自己能胜任对方提供的工作,事实上,找工作很好玩,尤其是面试,供求双方来回打量,相互摸底,看看对方能否符合自己的要求,赵宇找了三个月的工作,寄出简历上百份,参加了20次面试,参加了7次笔试,还参加了几次用人单位提供的培训,事实上,如果他愿意,他早已有工作了,但是,他仍没有工作,他仍在找,似乎他愿意在找工作的过程中,让自己坚定起来,他知道,自己是个对别人有用的人,同时,一旦他发现对方所做的事情并无多大价值的时候,他便转身离去,渐渐地,他发现,似乎整个城市只有他一个人这样找工作,怎么说呢,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他发现自己真的与别的求职者不同,别的人是在为生存或是更好的生存而奋斗,而他呢,则想弄清楚这奋斗的意义,尽管,表面上他与他们一样,成天奔波,进行着大城市里的求职活动,让他颇为安稳的是,他年轻、自信,能力强,很容易为人所用,可以做各种各样的工作。

赵宇每天给柳燕打电话,柳燕也利用业余时间帮他审视招聘广告,告诉他,哪儿又要人了,每一次,赵宇被录取了,她都替他高兴,当他最终决定不去时,她又替他惋惜,起初,她总怕他再也遇不到条件更好的工作了,但是,她发现,他总能遇到,他有学历,更重要的是,他懂几种语言,英语、德语、法语、日语,他在上学期间,糊里糊里涂地学会了这些语言,这使得他很容易成为外国公司的雇员,也就是说,他很容易在这个社会中生活下去,知道了这些,连她都替他感到安全,是的,正如她所说,"你去哪儿都行,重要的是,你什么时候做决定呢?"

50

赵宇觉得,该做决定了,这个念头发生在恒通房地产公司的一间办公室里,那是一家大型房地产跨国公司,他正在被面试,一名五十岁左右的名叫埃尔顿的外藉经理在用英语与他谈话。

"我很欣赏你的毕业设计,可目前我们公司不要设计人员,我们需要施工管理方面的人才,你认为,你能胜任项目经理这个位置吗?"

"我毕业实习时,曾经有三个月时间在施工现场,就经验方面,我只有这些,但是如果给我机会,我想我能迅速胜任这一职务。"

"我们公司雇佣各个国籍的工程师,你的简历里写着,除英文外,你能用法文、德文和日文进行日常口语对话,是吗?"

"是的,在学校的上学的时候,曾经有一段时间,我对语言很感兴趣。"

"我们的施工现场很缺你这样的人,如果要你从助理做起,你不会介意吧?"

"我不会。"

"那么,我们的见面先告一段落,10分钟后,你去2407室参加德语和法语的口语测试。"

"谢谢──"赵宇点头。

"还有,你对薪水的要求是什么?我看这一栏里你没有填写。"

"尽管有人会不相信,但我还是要说,我找的是有挑战性的工作,而不是薪水──"

"是这样──看来你很特别。"

"我有个问题想问一下。"

"请讲。"

"您在房地产这一行业工作了很多年吗?"

"30年。"

"请问,您觉得您的工作有什么意义吗?"

"意义?"

"这问题是不是太可笑了?"

"年轻人,我感到很惊奇的是,居然有人在找工作的时候提出这样的问题。"

赵宇看看表:"对不起,我该走了。"

"我祝你顺利通过语言测试,我要说,如果你能成为我的同事,我会很高兴。"埃尔顿很友善地说。

"谢谢,埃尔顿先生。"

《激情与迷茫》 051-065 (石康)

51

面试完毕,赵宇顺路来到柳燕所在的广告公司门前,柳燕如约走了出来,手里拎着两份盒饭。

"我刚取了两盒饭,一起吃吧,走,去那边。"柳燕说。

"如果我会吉它弹唱,我要为你们公司的福利唱一首赞歌──歌词的大意是──免费午餐好,免费午餐好──"赵宇说。

"你就省省吧──"柳燕白了他一眼,"这是公司。"

柳燕把赵宇带到自己的办公室,两人分别坐下,打开盒饭,边吃边聊。

"这是我们经理的桌子,他带客户吃饭去了──"

"是盒儿饭吗?"

"去你的──哎──"

"怎么了?"

"看你的样子,今天像是有好消息──"

"是吗?"

"坦白吧──"

"难道我就那么不深沉?"

"那当然。"

赵宇把呼机掏出来,放在桌上:"别说话,你听──"

柳燕把耳朵凑近呼机,呼机忽然神奇地响了起来。

两人相视一眼。

"可能这就是你说的好消息,也可能是倒霉事儿──他们不要我。"赵宇说。

柳燕对着不远处的电话努努嘴。

赵宇一下拿起电话:"哎,我是,是赵宇──对,我的档案在人才交流中心,海淀区的,对,可以转到外企服务总公司,行,行,可以,好,谢谢,再见。"

赵宇挂了电话,探头过去亲了柳燕一下:"他们要我了──"

"哪儿?"

"恒通。"

"真的?"

"真的──"

"那你以后可请得起我吃日本菜了──"

"起薪是1000元,给一个德国人当助理。"

"这么低呀──"

"是美金。"

"那你一个月顶得上我5个月了。"

赵宇忽然笑了:"你的小秘密总算暴露了──没什么了不起的,你一个月挣1000多块挺厉害的。咱们可以这样,我请你吃日本菜,你请我吃免费午餐──"

"有什么了不起的!"

"是啊,有什么了不起的!"赵宇学着柳燕的腔调逗她。

"你这人怎么这样呀!"

"好了好了,一会儿我得去一趟人才办档案的事儿──还得再去一趟瑞和,那儿还有一次面试──"

"瑞和就别去了,反正你已经有正经工作了。"

"嗨,下午我也没事儿,去看看总没有坏处。"

"那你去吧──"

赵宇笑了,"对我说一句庸俗的话送行话吧?"

"变成大款以后再回来。"柳燕也笑了。

52

赵宇大踏步走进瑞和证券公司,大厅里一片热闹气氛,大屏幕上翻动着股票价格,吸引着坐在椅子上专心致志的股民们的视线,赵宇穿过大厅里来回走动的人群,直奔楼上的办公室。

突然,鱼头从人群里钻出来,一把抓住赵宇。

"赵宇,可逮着你这小兔崽子了──你跑哪儿去了──我呼你为什么不回?"

一见鱼头,赵宇就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你是不是还想叫我更倒霉呀!"

鱼头一把死死抓住赵宇,"你这是怎么说话呢──哎,过来,帮我看看走势──"

"我还有事儿呢──"

"别呀,我里面扔着200多万呢──"

"你就扔这儿吧,免得扔到别处去。我先走了。"

"你是不是在这儿干呀?"

"我是──唉,一两句话也讲不清楚,我真有事,等会儿我出来再说吧。"

"我可等着你呢啊──"

赵宇走到楼上去了。

53

瑞和是一个刚开张的证券公司,和赵宇谈过两次了,双方都很满意,经理室里,经理正在和一个面试的人谈着,赵宇敲门,经理喊进来,赵宇进来,那人出去。

"你来了──"

"我来是想跟您说一声,有别的地方要我了──"

"什么地方?"

"一家外企,做房地产的──"

"那你快点把前面那人给我叫回来,我刚叫他走人──"

"你们这儿一般一个月能挣多少?"

"全看自己,好的可多了去了――"

"好的有多少?"

"几万吧──"

"几万?"

"新鲜吗?"

"我要弄不着客户呢?"

"那你就跑单呗──"

"您等一下──我楼下有一客户,我先跟他谈谈,马上就回来。"

54

赵宇下了楼,正看见鱼头东张西望着,他一眼看见赵宇。

"怎么这么半天呀──"

赵宇一看表:"你管5分钟叫半天呀──按6小时算,半天是21600分钟。"

"哎,怎么着,现在干什么呢?"

"还没定呢──"

"要么这么着吧,你帮我做,挣了我给你一成提成,折了你赔我一成,怎么样?"

"两成──为了你上次欠我的。"连赵宇自己都不知为什么,竟脱口说出这样的话。

"两成就两成──"

"一言为定?"

"你一直做这个?"

"刚开始──怎么着,不放心了吧?"

"当然不放心,前一段这儿的一老炮儿帮我做,还赔了十几万呢,现在他人都找不着了,我看呀,这玩艺,谁都没准谱儿──"

"那就算了。再见吧──"

"别别别呀──赵宇,你到底会不会做股票?"

"会做!"

"那好,一言为定!"

"你等我一下,我跟我们经理说一声,以后你就算是我的客户了,你可别后悔呀!"

"要赔了我肯定后悔──"鱼头说完,一刹那,竟真的有种后悔的感觉。

55

晚上,当赵宇和柳燕在一个快餐厅里边吃饭边讲完下午的事之后,他自己也有点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自己为什么会有那种举动呢?真奇怪,当然,事情说完,他的后悔之情也越发强烈了。

"就这样?"柳燕问。

"就这样。"赵宇说。

"看样子,日本菜是吃不成了──"

"吃是吃得成,就是时间得往后靠靠──"

"说到时间就更没准儿了,上学的时候你不是对我讲过时间吗──"

"我说的是永无尽头吗?"

"你真是──我永远弄不懂你在想什么──我觉得你是那么一种人,哪儿危险,哪儿没谱儿,你准会在哪儿,除此以外,好像什么都不能让你觉得满意。"

"这么说,我很神秘──"

"是反复无常──"

"据我所知,这个词儿是专门对付小人的,你怎么能用在我身上?"

"因为──"

"因为──"

"用在你身上很合适。"柳燕说。

赵宇笑了。

"看,我又说对了吧──"柳燕说。

56

赵宇知道如何快速进入一个工作,这是他的强项,第二天,他便跑了几个书店,把里面有关股票的书全部买回家,晚上,他胡乱吃了几口母亲做的饭,便把自己关进屋里,开始钻研,他的房间里到处是书,连床上堆得都是,赵宇知道,对于一个工作,从书本开始是最好的,写书的人一般都不是纯粹的外行,而且书本里废话少,非常实用,比在现实中学习要快得多。

灯下,赵宇在电脑前看股票书,他在独自学习股票分析,不时往电脑里敲点值得一记的东西。

门开了,赵宇母亲进来。

赵宇抬起头:"妈。"

"你天天看书看这么晚,早晨起得来吗?"

"没问题。"

"你要不要吃点什么?"

"不要──"

"换工作了?"

"啊──"

母亲看了看他走了出去。

赵宇母亲走过门厅,来到另一间房内,赵宇父亲也在看书。

"还不睡呀?"

"我明天要交一个材料──"

"都退休了,还交什么材料?"

"我忘了告诉你,我们研究所让日本人买了,我刚领到一个课题──"

"又是课题,你一辈子都在搞课题──"

"我想起来了,明天晚上我要去日本考察讲学,明儿上午你帮我买几条内裤带着──"

"几条?"

"一共是十四天,买十条吧──对了,你要我给你带点什么吗?"

"你,算了吧──"

"那你问问小宇?我听说日本照像机什么的挺便宜──"

"他?更不要了──他一毕业就和咱们划清了界限──宁可向外面的人借钱也不向我要――你们俩儿把家不是当图书馆就是当旅馆――天天让我一个人做饭吃――"

"哎,对了,我下个月还要再去一趟日本,可以带家属,我申请一下──你没事儿也学学日语──"

"干嘛呀?"

"你在日本不会说日本话怎么过呀?我至少要在那儿呆半年──我的课题有很多仪器设备都得用日本的,没办法──"

"怎么你不早跟我说呀?──半年?"

"我不是没想起来吗?再说那是下月的事儿了──"

"你教我得了?"

"我哪儿有时间呀!"

"那孩子怎么办?"

"你问他自己吧──"

"那我问问他──"

57

作为一个在家中穿针引线的角色,赵宇的母亲不仅胜任,而且,还干得非常出色,事实上,若不是有她,赵宇与父亲几乎无法相处,两人似乎是天生的冤家,很难就任何一件事达成共识。

母亲进了赵宇的房间,赵宇抬起头,口气已经有点不耐烦了:"妈!"

"你爸有个事儿问你──"

"什么事儿?"

"他要去日本,问你要带什么东西?"

"不要──"

"还有──"

赵宇再次抬起头。

"你爸要去日本半年──"

赵宇的父亲一定是灵机一动想起了儿子,从而变得更不耐烦了,他神不知鬼不觉地走过来加入谈话。

"也可能是一年,也可能是两年,你想跟我们一起去吗?"

赵宇站起来:"爸──我不去,我在这儿都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到日本?算了吧──"

父亲走到赵宇身边,翻翻赵宇手边的书:"你不倒汽车了?"

"不倒了──"

父亲把一本股票书拿起又放下:"你现在做股票?"

"刚找的一个工作,是替别人做──"

"我那儿有点钱,放家里也没用,你也给家里做做?",他向赵宇母亲问:"咱们有多少钱?"

"有十几万吧──我回头去数数──咱们家谁也不管这事儿──"

"爸,股票是有风险的──我也是试试,你们的血汗钱自己留着吧──"赵宇话一出口,便预感到要激怒父亲了,他低下头。

赵宇听到父亲对母亲说:"你出去一下,我和这孩子谈谈。"

母亲向两边看看,没有发现父子明显的敌意,于是接口说:"我去数数存折──"

说着走了出去。

父亲把门关上,干脆坐到赵宇的床上,赵宇只好转过身来面向父亲。

"你明天上班吗?"父亲问。

"上。"赵宇回答。

"下午回得来的话,我们一家一起吃顿饭,我晚上赶飞机──"

"下午回不来,晚上没准儿我还得和客户一起吃饭──"

"有烟吗?"

赵宇拿过一盒骆驼牌香烟,递给父亲一支。

"我抽不惯──算了,你也混了那么久了,当初叫你读研究生你也没兴趣──"

"爸,我刚接一个新工作,我有好多东西不懂──"

"我不会耽误你太多时间──我也没时间过问你的事儿,我只想问你,你到底想干什么?"

对于赵宇来讲,这是一个最棘手的问题,按照惯例,他只好答道:"我?我不知道──"叫赵宇吃惊的是,父亲点燃了一支骆驼牌香烟,他于是想道:看来这一次很难糊弄过去,父亲一定是心血来潮,想起找他谈谈。

"记得你上学的时候,最爱看的就是那套你胡叔叔送的大不列颠百科全书,你总问我,为什么上面中国人的名字那么少?为什么中国人对世界没什么贡献?中国有那么多人,可这三四百年却什么也没干?还记得吗?"

赵宇点头。

父亲:"那时候,你那么小,我跟同事一说,他们都觉得你很有水平,都觉得你是最有出息的孩子,我一直尊重你自己的选择,你数学和英语那么好,不学计算机,学了建筑,我没说什么,后来你又学了经济,我也没说什么,年轻人爱追时髦嘛,可你一直也找不到方向,浪费了不少时间,我想,我该找你谈谈了,这回我去日本,报酬不少,可以支持你上研究生,再说你胡叔叔还在那儿,他现在主持一个研究所──"

对于这种安排前程的谈话模式,赵宇不知听了多少遍了,他想打断这种谈话:"爸──"

"你先听我说──你现在努力还不晚,日本有很多尖端学科,有很多专家是学科带头人,你不是想对世界有所贡献吗?还记得你以前的理想吗?"

"爸──那是你的理想,我从小就听你讲牛顿,讲爱因斯坦,讲图林,讲麦克斯维,讲贝尔实验室,讲诺贝尔,所以,有一阵儿,我确实把你的理想当作我的──可是,这种理想太天真了──我没有那个能力,也没有条件,没有受过严格训练,我已经24了──你送我的百科全书是我至今得到的最好的礼物,要不是它,我的英文也许还学不好,我也不知道世界有那么丰富,可正是它,让我知道了我是多么渺小,让我不再去追求那些虚幻的目标──也许我记忆力还可以,也许我有一定的学习能力,可我不是天才,我只是一个普通人,我不能对世界有所贡献,但我也会努力,我不麻烦这个世界,不麻烦你,不麻烦我妈,不让你们为**心,让你们做你们想做的事,我也不需要你们帮助,请你们也让我做我想的事好吗?"赵宇终于把心头的话冲口而出。

"可你究竟想做什么?"父亲疑惑了。

"爸,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样,从年轻的时候就喜欢数学,喜欢新发明,新技术,喜欢做研究,以后就那么一路走下去──尽管你下放过,吃了很多苦,可实际上你是一帆风顺的──你相信自己的工作是有价值的,你就去做,通过工作你也得到了很多,你写论文,到国外讲学,你主持一个个大项目,四处开会,你从来不用考虑经济问题,因为需要你的人什么都替你想好了,你去南方帮人家搞一个发电厂,帮人家搞技改,帮人家上新项目,人家送你手机,送你录相机,给你钱,送你一大堆东西,你都不知道怎么使,你对生活没有更多要求,可我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的?都是人──""什么都不一样!"赵宇断然答道,事已至此,他决定说个痛快,"比如,你认为有价值的东西,我就不一定同意,我根本就弄不清楚人生的意义,人的价值,你只在一种道德一种审美下生活,可我不是,我也弄不清楚哪种生活方式更适合我,你生活在一个理想主义时代,而我生活在一个否定、怀疑的时代,你用一种方式思考问题,我用很多方式,你目标明确,我没有目标,你功成名就,我还一无所有,可最起码的,我们能相互尊重,相互尊重,这就够了,不一定要相互理解──在你眼里,我也许在混日子,可我并没有真那么做,我也在寻找,也在努力,只是没有结果而已──"

无法达成共识!永远无法达成共识!父亲没有像赵宇预想的那样发怒,却叹了口气:"这么说,日本你是不想去了──"

"不去了。"赵宇边回答边想,也许父亲真的老了,懒得再教训他,或是奋力改变他了。

"我就你这么一个孩子──"父亲说。

赵宇认为,这句话表示出父亲对他的失望,这种表示,对于他来讲,就意味着两人不会争吵了,这下他踏实了:"要不你和我妈再生一个?"两人和解了。

父亲笑了:"算了,跟你说什么也没用,我问你点儿实际问题──缺不缺钱?"

"不缺──"

"以后也许你妈会两头跑跑,你没事儿的时候带她出去转转──她对你──"

"我知道──"

"你也不小了,个人生活问题也该考虑一下了,柳燕和你怎么样?"

"还行──"

"我那儿有几条他们送的烟,我不抽,在大衣柜上头,你抽吧,少抽点儿,注意身体──"

"嗯──我会注意的。"

"早点睡。"父亲站起来,看来他也同意和解。

"我再看一会儿就睡──"赵宇说。

父亲还想说什么,摇摇头,走了。

赵宇看着门关上后,低下头,重新拿本书看了起来。

58

3个月后,赵宇站在瑞和证券公司的大厅里,没有一丝一毫新手的样子,就像他从一出生就站在这里一样,这个月,他已成功地渡过了考验期,他运用自己的分析法,以及良好的感觉,一再抓住桩股,一次次成功地搭上便车,他越来越自信,觉得自己天生适合干这一行,对于赵宇的成功及自信,鱼头起初感到神奇,现在他已能接受这个事实了,即,赵宇是个聪明人,他认为他非常聪明,结果是,鱼头对赵宇言听计从,偶尔的失败也不放在心上。

现在小芳、鱼头、赵宇、柳燕四个人从中户室走到大厅,他们看着大盘上翻动的数字。

"中户室快把我给闷死了,还是这儿人多,有气氛,这儿好。"小芳说。

"还在涨呢,别抛了――"鱼头对赵宇说。

"昨天我研究了一夜走势,我还想再抛2万股,应该到顶了──"

"你看着办吧──上次割肉是你的主意,我可没说什么,这次你要抛早了我可跟你急──""你急死算了──上次每股你只损失了7毛钱,而且只有4万股,现在每一股去了手续费我们已经挣了3块3了,天下哪儿有这样的好事!先抛2万股,如果继续升,我们就继续抛,每次2万股,我可不能像上次那么贪了──我去下单子──"赵宇说。

"真抛啊?"出于还想多挣的心理,鱼头不甘心地问。

"别心疼,如果再不动手──哎,中午吃饭的时候我再给你介绍2支股票,昨晚我钻研出来,你看看买不买──"赵宇说罢就去报单了。

鱼头笑着看看柳燕:"中午我请你们吃饭──他已经帮我挣了11万了。"

小芳对柳燕说:"这人没出息到了极点,赵宇上个月只给他赔了4万块钱,回家没一天不破口大骂的──你看现在──"

柳燕转脸看看鱼头,只见他搓着手走来走去,忽然过来小声对小芳说:"我还有7万股呢──得挣多少钱呀?"

59

中午一起吃饭的时候,赵宇还沉浸在刚刚的成功之中,其余人也很兴奋,聚精会神地听着。

"七号,我没动手,他们都抛了,我想,这时候应该忍住,何况我计算出,如果真像传的那样有两个桩家的话,那么他们至少会有一家的存货多一些,问题是,他们谁的成本低,谁先动手拉高,我觉得这时候只能等,果然,十六号开始,他们忍不住了,每天都有新价,我想,如果他们相互拆台,这时候出手最好,可是我们没有确切消息,我听到的都是谣传,所以,我又忍了一下,到二十三号,终于,股价开始一路震荡,所有的人都说那是洗盘,可是,洗盘哪儿有那么大的成交量?出货吗?更不会,现在股市人气那么旺,这时候出货谁都会心疼,所以我想,如果两个桩儿的传言真对的话,那么,他们一定是在换手,所以,我又劝鱼头忍,可是鱼头那几天疯了似的要抛,没办法,对这种没出息的人我们怎么办,我只好抛了3万股,现在你后悔了吧?告诉我,按今天算,损失了多少钱?"

"每股2块,7、8万吧。"

"小芳,记住,本来他可以给你拿下那个9万的钻戒──"赵宇逗小芳。

小芳晃晃手,把一个小钻戒摘下来,扔到鱼头面前的盘子里。

"这破玩艺儿,你自己带着吧,7千块钱的钻戒我好意思戴,你也真好意思送我?──我回头到摊儿上花70买一个假的戴吧──"

鱼头笑了笑:"别别──"

小芳翻了一个白眼儿,赵宇和柳燕都笑了起来。

"你真不要?真不要我送柳燕了啊──"

"我不要──"

"我送你吧──"鱼头从盘子里拿出钻戒对柳燕说。

"我们家也不装修,用不着钻石划玻璃,你自己留着吧──"

鱼头向每个人看一眼:"都这么牛呀──"

"关键是,这一次证实了,现在只有一个桩家──"赵宇重新把话题拉到股票上。

"这次我该给你多少钱?"

"11万的百分之二十是2万2。"鱼头从背后拿过自己的手提包,开始点钱。

小芳说:"你瞧这农民,点钱都在桌子下面,又不是偷的。"

"你哪儿知道我把钱给他多心疼那!"鱼头以一个老财迷的身份回嘴后,数好钱,用力捏了捏,然后亲了一下,"啪"地一声,拍在赵宇面前,"慢点花啊──"

四个人笑了起来。

60

日子一天天过去,赵宇成天把自己浸泡在可靠的和不可靠数字与消息里,专心做股票,他拿着报纸,分析、思考、计算,最后做出自己的猜想,然后就急于到交易所去验证,有时,他在临睡前也想一下,难道生活就是这些吗?但是,不等他接着往下想,他便沉入了梦乡。

61

有时,站在交易大厅他在交易的间息中,赵宇也感一阵突如其来的空虚,难道自己的一生就在这些人、这些事中度过吗?可是,在这里,是容不得他多想的,鱼头会兴趣勃勃地冲过来,对他说话,把他的思绪拉到一件具体的事情上,这使他的思路一次次被打断,无法向更深处挺进,但赵宇却无法把那种空虚从头脑中连根儿拔去,它只是睡去了,不时醒一醒。

这一天,在瑞和股票交易所的大厅里,赵宇的就又一次被鱼头打断了。

"一会儿那孙子就到,他看我挣了钱,也想让你帮着做,他人倒是不错,没什么毛病,就是有点倔,简直太他妈倔了──有一次,我跟他说做深宝安,他非做天桥──赔了不是,刚把肉割了,他也不知是打哪儿听了点风儿,又做起天桥了──没法弄──第一次天桥把丰田换成了富康,第二次天桥把富康换成夏利了──你帮帮他吧,要不过两天他骑上自行车了,那多没劲──"鱼头对赵宇大发感慨。

"行呀,我跟他谈谈──"赵宇话还没说完,只见鱼头突然站了起来,旁若无人地冲着一个刚进来的人大叫起来:"来啦!柴火──"

那位名叫柴火的粗汉随即接口:"来啦──你说的那小哥们儿在哪儿呢?"

鱼头一把抓住柴火,热情地把他拉到赵宇面前:"就是他,赵宇",他摸着赵宇的脑袋,就像摸着自己新换的汽车,"这小哥们儿脑瓜子特灵,这一段儿我那30来万就是他帮着挣的──给你们介绍一下,柴火──"赵宇和柴火握手:"你说买什么吧──钱都带来了,拿着,我从银星证券全给提出来,那地方不吉利,把我给坑惨了──"说罢,柴火热情地把怀里的抱的包拉开一条缝儿给赵宇看。

"我先带你把户开了,然后咱们俩一起聊聊──"赵宇说。

"你先告我做什么,要不把钱扔这儿干嘛呀?"柴火急切地说,好像不这样就透不出他性如烈火似的。

鱼头对赵宇说:"你听他的吧。"

"那,到这儿来吧──"赵宇一指不远处的一台空着的电脑。

电脑前,赵宇柴火和鱼头一起看走势图,柴火不停地发问,也不知是不信任赵宇,还是想表示自己也是内行一样。

"苏三山怎么样?"

"盘子大,业绩差,上市初期发生过假收购,不活跃。"赵宇接口道。

"那这个──万家乐呢?"

"一样,盘大绩差股,要做低价股板块,可以考虑。"

"津国商呢?"

"商业版块,三线股,偶尔会有疯狂表现,但不持久。"

"万向潮呢?"

"浙江板块,属工业股,没意思。"

"新宏信呢?"

"金融板块,常有庄家入主,可以考虑。"

"天桥呢?"柴火终于不死心地问。

"你怎么又天桥啊──"鱼头说。

"我劝你别做北京板块的股票──"赵宇说。

"那你说做什么?"柴火说。

"昨天晚上我分析了一下这几支传着要涨的股票,从图上看──"赵宇用手指着一支股票的曲线说。

"我看不懂──"柴火这下说了实话。

"接着讲,赵宇,回头我帮他起步儿──"一听到这里,鱼头便两眼放光。

赵宇说:"你看鸿发,这是六个月前的走势──从这里可以看出,这是一支桩股儿──"随着赵宇涛涛不绝地讲下去,他的的周围很快围了一帮人。

"瞧,那时已跌到最低点──3块5,当时日线KD跌到最低水平,各项技术指标严重超卖,你看――这时,你看,大庄家进场了──从这里、这里能看出来,然后,他开始吸货,两个月之内,走出大量小十字星,成交量时大时小,再看这里,整体上逐步放大,但鸿发盘子太大,吸货很难一次完成,于是他把股价推到4块钱附近,继续横盘吸货,你看这些十字星──你看,成交量也放大了──这时候,可以断定,庄家进庄了,而且很有耐心,没准是想做长桩──下面两个月他干什么呢――你瞧,他是洗盘带吸货──把股价拉到4块2,然后做震荡,最低到──这里3块9,这样,炒短线的就下车了,他们拿不准――然后,两个月前,他开始整理,价位拉到了4块6,而且,你看,他在3块9附近护盘很成功,没废什么劲,你看,成交量已经小到最低水平,然后,上个月,他开始让盘面稳稳下行,从4块8到4块5,很少有人会跟着他玩,你看,成交量慢慢减小了吧,前天是4块4,昨天是4块5,今天还是4块5──"赵宇突然看着鱼头,"他的筹码够多了。可以算一下。"

赵宇盯着曲线,心算起来。

"你看,跌了,到4块4了。"柴火不满地说。

赵宇没理他,仍在计算。

"得了,看看别的吧──我看着够呛,充其量也不过是支二线股,总不会冒出黑马来吧──"鱼头推推赵宇。

赵宇抬起头,眼眼里露出一种猜对了的目光,他果断地说:"他现在要拉高了,就这一段时间,进这一支──进鸿发!"

鱼头扬起眉毛:"真的?"

赵宇说:"马上!"

鱼头看看屏幕:"你看,又跌了,4块3了──"

"那不是更好吗?进货吧──他整理了两个月了──该动手了──"

"那我们到时候再跟风也不晚──"柴火忽然失去信心,他以为自己又碰到了口儿贩子。

一种不耐烦的情绪突然袭击了赵宇,他提高了声音:"你想听我再讲一遍吗?"

此刻,人群中只有一个人听懂了赵宇的话,他溜到了大户室。

62

大户室里,宋哲正在指挥着这次拉高,他表面上总是一副胜算在握的样子,即使输了,他也是这副样子,生活中,人们有时会遇到表情十分自信的人,这样的人,无论在他们身上发生了什么,他们都处惊不乱,就是面临灭顶之灾,自信的人也能沉着面对,坦然承受,奇怪的是,如果分析起他们自信的理由,答案大多却是不能令人信服的,但是,就如同世上存在不自信的人一样,世上也存在自信的人,人们总是向自信者讨主意,认为他们理所当然地知道答案,事实上,他们往往同别人一样,对于答案,是一无所知的,只是他们更善于忘却事物中存在的危险而已,一句话,他们有种信念,认为自己的决定总是正确的,无疑宋哲就是这样的人,他非常成功,鲜有失败,他是一个商业投机者,只是当他把商业投击看做他的拿手好戏时,他便像是平空里获得了巨大的力量一样,他的成功一次次印证了他的判断,在这种内在的力量的鼓舞下,他视成功为理所当然,在更多的情况下,一小点失败往往无法逆转更大的成功,因此,成功者往往能保持住成功的气势,让成功自己去导致更大的成功。少有人说这种成功者运气好,人们为成功者总结出一大堆成功秘诀,用来解释成功者的事业,事实上,即使是成功的人自己,往往也很难分辨出,他的成功到底取决于何种因素。

此刻,宋哲手拿电话,正指挥手下,去实现他的下一轮构想:"注意,注意,听我说,准备拉高,价钱是4块9──"

"宋总,等一下。"进来的人叫了一声,他正是刚刚在外面听赵宇讲解的那个人,并且,他还是宋哲的贴身秘书,叫庄楚尘。

宋哲转过身:"怎么了?"

庄楚尘:"很奇怪,外面有人看出咱们要拉高了。"

宋哲问:"谁?"

庄楚尘:"就是这儿的一个经纪,我总对您说的那个赵宇,我注意他很久了,他好像――怎么说呢,我也觉得奇怪,但他已是第三次稳稳当当地搭上咱们的便车了。"

"是不是消息泄露出去了?"

庄楚尘说:"不是,我看着他从图形上分析出来的──太精了──"宋哲说:"连我都是今天才决定的,他又怎么能知道呢?""可他就是知道。""那又怎么了?一些小散户──"宋哲反问。

庄楚尘说:"可他正在外面对所有的人讲呢!"

宋哲皱皱眉头,对电话说:"注意,先等一等。"他放下电话,"我出去看看――"

63

令宋哲感十分有趣的是,当他步入大厅,发现被人们团团围住的赵宇正在愤怒而歇斯底里地叫喊:"你们知道吗,马上就要涨了──你们知道你们失去了什么吗?钱!你们在扔钱――怎么没人听我的──我刚才不是讲了吗──买鸿发吧──你们会大赚一笔,至少他会拉到6块――你们还想听我再说一遍吗?庄家在投机!你们难道不知道吗?也许马上他就会涨到5块──鱼头,你去买呀──你不是一直都信我吗?还有你们,我叫你们赔过吗?还不──还不去,每一分钟都可能开始涨,到时候就晚了,快去吧──一帮笨蛋,真是一帮笨蛋──除跟风什么也不会,活该赔钱──活该──你们怎么看不出,这就是机会呀!"──

宋哲被震慑住了,除了有趣,他还感到奇怪,这个赵宇,他凭什么那么相信自己的猜测呢?转念一想,宋哲不禁微笑起来,他知道了,世上果真有一类人,像他这样的一类人,具有惊人的洞察力,连他们自己也无法弄清这洞察力的来源,仅仅是认为自己感觉好,而别人呢,别人更加无法解释这种情况,干脆就管他们叫天才,是的,宋哲仅凭这一眼就可看出,赵宇是个小天才,他有激情,自信,直来直去,似乎生来就是为了取得成功的,宋哲再次微笑起来,"但是,他们会很不幸,这种不幸与一般人的不幸不同,看,现在他不就是很不幸吗?"

在宋哲的注视下,此时,交易所的经理来了,他把赵宇拉到一旁。

"你怎么又这样,我这儿是交易所,不是──"

"买鸿发吧,你会感谢我的──"赵宇疯狂地说,连看也不看他一眼。

"你走吧──我不能让你再干下去了──"

赵宇突然愣住了,他环顾四周,蓦然清醒,一刹那,他发现自己十分可笑,于是他一转身走了,就像刚才发作时一样突然。

这一切,全被宋哲看在眼里。

宋哲回到大户室,拿起电话:"全停下,明天再说──明天?明天的事明天再决定。"

"宋总──那──你看,赵宇──"庄楚尘问道。

"那个年轻人给我的印象很好。"宋哲说。

庄楚尘明白了宋哲说的是什么,他迅速转身离去。

64

赵宇在街上气愤地走着,他生自己的气,也生别人的气,让他羞愧不安的是,他觉得刚才自己与别人都很可笑,一想到自己如此可笑,他的心里就感到异样地难受。

庄楚尘看到了前面的赵宇,他不顾自己身躯肥胖,飞奔过来。

"等一下,你是叫赵宇吧?"

"怎么了?"赵宇问。

"我是斯代普公司的,我们宋总很欣赏你,想跟你谈谈──"

"谈什么?"

"我们公司除了做股票外,还做金融和房地产,也许你愿意来看看?"

"看什么?"

"也许你愿意替我们公司做股票──我们是一个大机构。"

赵宇停住脚,对庄楚尘说:"你记住,我永远永远永远不会替任何人做股票了──"说罢,气哼哼地走了,然而腰间的呼机却响了起来。

65

呼机声一声又一声,没完没了,赵宇知道是鱼头,知道他正在交易所里,对着电话直喊:"急呼一万次5666,一万次,知道吗?"

赵宇的呼机还在不停地响,他摘下呼机,看了看,"啪"地一声摔在马路上,这表明,他在心里也做出决定,然后,赵宇来到一个电话亭子边打电话:"鱼头,我是赵宇,我的呼机掉水沟里了,以后也别呼我了,记住我的话,买鸿发,能买多少就买多少,这是我们最后一笔生意,我不收你手续费了──"赵宇挂掉电话,再拨号,"柳燕吗?我来接你下班吧?"

《激情与迷茫》 066-080 (石康)

66

赵宇在等柳燕下班,他自己也不知为什么,总是在某些时刻会想起柳燕,想与柳燕说话,无论什么事情,似乎向柳燕一说,他就能获得平静,这是一种恶习吗?他不知道,他弄不清。

这时,柳燕出来了。

"怎么了,今天怎么这么早──""我被开除了,真蠢啊,我怎么能为这样的人工作呢!真是太傻了。""我们不是说好了,要找一个工作好好干吗?"

"完全没有意义──工作,工作──没意义──"赵宇说。

柳燕笑了:"好了好了,忘了刚才的事儿吧――"

柳燕吻了赵宇一下:"今儿回我们家吧,我父母今天去天津看大姨了,晚上不回来。走吧──去我们家。"

被柳燕拉着手走了两步,赵宇才发现,原来柳燕十分擅长安慰他。

于是,在当天深夜,在柳燕那张单人小床上,赵宇抱着柳燕,摸着她的头发,对她说:"现在我心中只有一件事是清楚的──"

"是什么?"柳燕笑盈盈地问。

"我对你的情感。"说这话时,赵宇是真诚的,当然,柳燕也很感动,她抱住赵宇,两人接吻,两人似乎都懂得赵宇的话是什么意思,并且,他们都认为,这种情感十分美好,或者说,十分特别。

67

柳燕不止一次地对赵宇说,希望他稳定一点,让她放心,她希望自己随时随地知道他在哪里,跟什么人在一起,并且,知道如何找到他,赵宇理解她的意思,如果赵宇没猜错的话,柳燕希望从他身上获得一种叫做安全的感觉,这种感觉对她很重要,尽管赵宇怀疑那种感觉能否对于生活有所助益,但是既然他对人生全无方向感,那么,不如照着柳燕的标准生活算了。这种想法,把赵宇带回到恒通房地产公司,虽然以前他能获得的好职位没有了,但是,幸好,做什么对他无所谓,于是,他成了一名公司的销售。

经历了一番等待、培训等等例行程序,赵宇终于被通知,在一个早晨上班报到,他去了,来到销售部,那是一间能容下二三十人的写字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办公桌,赵宇和其它一些销售人员等在那里,等待部门经理到来,据说此人也是新官上任,并且,以前创造过不少楼盘的销售的奇迹。

九点整,一个40岁左右的男子快步走了进来,他叫刘奋斗,即使单单从外表上看,也像个成功人士,他提着一个箱子,往前面的一张桌子上一放,然后对着大家开始讲话。

"我叫刘奋斗,我和你们一样,也是第一天来这里上班,但我又和你们不一样。"

这句开场白之后,他停了一下,看着大家,然后从鼻子上把眼镜摘下来,让每一个人看。

"有谁知道这种眼镜?"

没有人说话。

他经过赵宇时,赵宇看了一眼。

"我知道。"赵宇说。

刘奋斗停在赵宇面前:"请你告诉大家。"

"这是HHK眼镜,大约价值8000元人民币。"赵宇说。

"说的很对。"刘奋斗冲他一点头,但没有别的意思。

"谢谢。"赵宇说,他不知刘奋斗能否听出话里的讥讽。

"如果是你拥有这么一付眼镜,你会怎么对待它?"刘奋斗说。

"我会送人──我不是近视眼。"对此人的自以为是,赵宇忍不住打趣道。

众人笑了起来。

刘奋斗不再向赵宇看一眼,而是走到前面,面对大家,突然提高声调:"我也不是──可是我需要它──有些客户需要你戴着它和他们见面──这样他们才会信任你――"

刘奋斗向四周又看了一眼,众人低下头。

"现在我再问你,这是什么?"刘奋斗把脸冲向赵宇。

赵宇不想刚来就得罪顶头上司,但他的目光一触到刘奋斗盛气凌人的目光后,便改了主意,他笑着说:"这是道具──"

众人想笑,但忍住了。

"小聪明耍得好!"刘奋斗再次快步走到赵宇身边:"你说的对──但并不全对──我问你,如果我把它送给你,你会怎么样?"

刘奋斗把眼镜塞进赵宇手中。

"我会说谢谢。"

"然后呢?"

"如果有机会,我会用它。"赵宇晃着手里的眼镜,他知道,刘奋斗想占上风,而自己的态度一定会激怒他。

"你叫什么?"刘奋斗问。

"赵宇。"刘奋斗突然从赵宇手里把眼镜抢了回来,然后"啪"地一声摔碎在地上。

所有的人都是一惊。

"这就是我前面说的,我们不一样的地方──知道是什么?"刘奋斗仍盯住赵宇,赵宇本想顶他一句,忽然,他意识到,自己是来上班而不是打嘴架的,于是低下眼皮,不再看刘奋斗。

刘奋斗这才把目光扫向别人,每一个人。

所有人都默不做声。

刘奋斗从自己兜里掏出一把钥匙,问一个职员:"以前这里销售成绩最好的人是谁?"

很多人的目光望向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男人。

刘奋斗走过去,把钥匙给他看:"这是什么?"

职员说:"汽车钥匙。"

"你有吗?"

职员点头。

"给我看看。"

职员从口袋里掏出钥匙给他看。

"告诉我,这两把钥匙有什么区别?"

"您的是奔驰车钥匙,我的是富康车钥匙。"

"还有呢?"

职员不说话了。

刘奋斗从兜里又掏出一串钥匙:"我还有一些钥匙,这是我的房门钥匙,它可以打开华侨村的一个面积200平米的房间,这是我的表,它的牌子是劳力士,我还有一个钱包,里面有5000元现金,还有一些信用卡──这是我笔记本儿,上面记着3000个客户的情况──在这个世界上,我还拥有一些其它的东西,一些你们没有的东西,你们渴望得到的东西,使你我不一样的东西,谁能告诉我,是什么?"

刘奋斗扫视众人,看到赵宇时,赵宇笑了。

"你说。"刘奋斗一指赵宇。

"不就是成功么?"赵宇说。

"总算说对了──成功,这就是我今天要对你们说的,你们来到这里,就是要得到这个,这就是推销员与推销员的区别,劳力士表和普通表的区别,这就是富康车和奔驰车的区别,如果不谈成功,那么这些区别就会消失,世界也会因此停止不前,如果不成功,工作就会毫无乐趣,生活也会枯燥无聊──所以,我们必须成功,不管成功者有多少烦恼,比起失败者来,还是要好一些──那么,下一步,我就要谈问题的实质了──也就是,如何成功──如何让客户在购房合同上签上他们的名字?怎么做呢?别看着我,我不知道,因为那是你们的事──我不是业务员,我以前是,现在不是了,我可以不考虑这个问题了,我只考虑我的问题,我的问题是,如何才能让你们把房子卖出去?如何才能让你们中的有些人走向成功?"他停了停,为了加强语气,忽然一拍桌子,"请听清我说的话,我说的是你们中的──有些人──我只对他们说话,他们是那些不择手段卖出房子的人,是那些能够完成公司销售计划的人──他们可能拿到更多的提成,他们可以继续留在公司,而其它人,也就是另一些人──我对他们没话可说──大家明白我的意思吗?"

对于这种咄咄逼人的气势,众人只好以沉默来回答他。

刘奋斗走回自己的手提箱前,"咔"地一声打开,从里面拿出一摞打印好的纸,"啪"地一声扔在桌子上。

"具体办法,我写在这上面了,你们每人一份,自己看,如果有不同意见,可以去找你们总经理,不要找我,找我也没用,我不接受不同意见──除非你比我更成功。就到这里。"

说完,刘奋斗像来时一样,匆匆走了出去,门在他身后"咣"地一声关上了。

所有的人你看我,我看你,然后涌过去拿他留下的那份企划,赵宇听到有人说"真够牛B的。"

68

"真是奇遇。"赵宇对柳燕讲完上班第一天的经历后总结道。

透过玻璃,柳燕看着快餐店外面的车水马龙的街道,赵宇坐在柳燕对面,他们已吃完东西,赵宇从口袋里拿出他从公司拿到的销售企划。

"念念。"柳燕说。

于是赵宇念出声来:"三个月内,卖出三套房以上的人留下,其余的走人。销售业绩按照售出房款的总价值计算,除工资外,第一名的提成为百分之一,第二名为百分之零点三,第三名为百分之零点二,其余均按百分之零点一计算。第一个成交的人奖励一万元。"

赵宇抬起头。

"就这些?"柳燕问。

"就这些。"

"真够狠的,这叫什么公司呀。你觉得怎么样?"

"我觉这工作还行。"

"要是我,转身就走──凭什么那么盛气凌人呀?"

"可你要是走了,那就说明,你也够盛气凌人的。"赵宇说。

柳燕笑了:"你就喜欢遇见怪人。"

"这像个游戏,不是吗?"赵宇说。

"你是不是想挣那百分之一的提成?"

"除此之外,还想要那一万元奖金。"

"你有办法了?"

"就在你笑的时候,有了。"

"真的?"

赵宇笑了。

柳燕忽然也笑了:"赵宇,我就喜欢你现在这样子──以前上学的时候,我们一起做作业,每当你做出一道难题的时候,也是这个样子──你告诉我,你想出什么办法了?"

69

路灯下的街上,赵宇和柳燕在快速走着,赵宇不时挥动着手臂,柳燕跟在他旁边,两人光顾着说话,不时地和行人相撞。

"什么人最想买恒通的房子?"赵宇问。

"不知道。"

"我知道。"

"说出来我听听──谁呀?"

"那些看恒通广告、打广告上面电话的人──"

"说的对──可惜这些客户抓在公司手里──而公司是不会把这样的客户给你的。"

"为什么?"赵宇问。

"因为你是一个新手。"

"但有些方面我是老手──"赵宇说。

"是吗?如果把吹牛也算在内的话。"柳燕白了他一眼。

赵宇停下,在一个垃圾筒上打开自己的提包,在里面一通翻找,最后把印有恒通公司广告的报纸拿出来,"啪"一声拍在垃圾筒上。

"你看,这儿──"

柳燕看到广告电话边上写着:找赵小姐。

柳燕抬起头:"你见过她吗?"

"谁?"

"赵小姐──是你们家亲戚吗?"

赵宇收拾好包,两人继续走。

"下午,我买到报纸后就像你现在一样关心这个问题──我见过她了──她趴在电话边上,脸上写着厌烦两个字儿,戴着不值钱的假首饰,穿套装,但不是名牌──可穿得很暴露,她希望有人注意她,但没有把握她又不敢轻举妄动──她下班时,没有男朋友接她,上班也没人送──还有,据说她把《妈妈再爱我一次》看了五遍,每一遍都至少哭五次──公司里没有人愿意再跟她一起看第六遍──"

柳燕突然停住。

赵宇也停住:"怎么了?"

"不许你跟她睡觉!你可以卖艺,但不要买身,虽然你真像那种为了达到目的不顾一切的人──还有,看《妈妈再爱我一次》可以。"

"也不许你跟她睡──看《妈妈再爱我一次》也可以。"

"我在跟你说正经的呢!"

"我可是在跟你开玩笑呢!"赵宇大笑起来。

"赵宇,我从你身上又看到了一种疯狂的东西,不知这是刚刚开始,还是就要结束──我告诉你,我不喜欢──"

"是吗?"此刻,赵宇却把脸望向别处,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70

第二天上班的路上,赵宇在花店买了一束鲜花,他拿着鲜花,来到销售部,推门进去以后,才发现自己来晚了,写字间内只剩下刘奋斗一人,他正往一个笔记本电脑里打着什么。

"刘经理早。"赵宇说。

刘奋斗头也不抬地说:"早。"

赵宇看看表:"对不起,我迟到了。"

"你没有迟到,是大家到得太早了,没关系,我刚刚宣布完,这里无所谓迟到――但你确实来晚了,晚得只剩下五个最没可能的客户给你。"刘奋斗摇着头,把一张写有客户名单和电话的纸交给赵宇。

赵宇接住。

刘奋斗不屑地看了赵宇一眼:"你叫什么?算了,别告诉我了,免得还得忘掉,更别跟我提你的名牌大学了,有那么多有用的东西可记──还有什么问题吗?

刘奋斗又低下头打字。

"我问一下,人都到哪里去了?"

"都出去跑客户了──你也一样,我告诉你,以后最好不要自己来,要么带客户来,要么带着签好的合同来,免得让我对你产生无所事事的印象──还有问题吗?"

赵宇要走。

刘奋斗抬起头:"顺便说一下,我对你印象不错──"

刘奋斗接着用笔记本写东西。

赵宇站在那里四下张望一下,然后走向门口,准备出去,忽然,他停住了,回过身。

"我问一下──如果我得了第一名,公司用什么来保证给我百分之一的奖金,我算了一下,奖金很高──"

"你叫什么?"

"赵宇。"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以前没有卖过楼,是刚刚应骋来的。"

"对。"

"那你就不必问我这个问题了。"

"为什么?"

"因为你不可能得到那笔奖金。"

"为什么?"

"因为──据我所知,即使是一个非常成功的新人也是在三个月之后才能卖出第一套房子。"

"迪尼斯记录上是这么写的吗?"赵宇说着就打开门。

刘奋斗看见赵宇拿着的鲜花,他皱皱眉。

"一个成功的销售用不着给自己献花。"

赵宇忽然在门口站住,然后走回刘奋斗身边,把刘奋斗给他的写有客户名字的纸交还给他:"这我用不着──我对公司有个请求──"

"要辞职去人事部,我这里肯定会同意。"

"我的请求是,如果我第一个把楼卖出去,希望公司能让你代表他们把奖金发给我。"

"我刚毕业的时候,也像你一样,决心很大,后来发现,决心和实际情况是两回事儿──现在想想,我那时候够傻的。"刘奋斗说,"自以为是毫无用处。"

"谢谢你,你是我碰到的第一个有勇气把自己的傻事儿告诉下级的经理。"赵宇说完便回身走了出去。

刘奋斗却笑了,他知道,这样对自己说话的下级虽然讨厌,一般都会有点出息。

71

赵宇在恒通公司的走廊里转来转去,事到临头,他犹豫起来,一时间,他感到自己十分荒唐,他知道自己要去干什么,他曾经骗自己说这是一个游戏,事实上,这不是,这是──这是什么呢?他不再想了,他走进客户部,他必须认识赵小姐,并从她手中把公司的客户名单拿到手,事实上,他主意已定,剩下的就是,实话实说──他认为只能这样,于是,他来到赵小姐身边,等她挂下电话,然后把花送给她,然后约她一起吃晚,赵小姐有点迷惑,但赵宇十分坚定,终于,赵小姐答应了,两人在晚上一起吃饭,吃晚间,赵宇告诉她,自己刚来这个公司,得罪了上司,希望能从赵小姐这里得到一些客户名单,总之,他不想被炒鱿鱼,赵小姐愿意想一想这件事,事实上,这件事对于赵小姐完全是无所谓,因为打来电话的人太多了,根本分不清哪一个是真正的客户,当然,这件事谈到这里,两人就开始聊起了别的,从公司里的事情,到家长里短,到两人的私生活,赵小姐也是刚刚大学毕业,正在申请出国留学,这个工作只是过渡性的,实际上,赵小姐十分开朗正常,并且,仅仅吃了一顿饭,便对赵宇产生了好感,接下来是周末,两人一起逛了商场,然后是公园,等到看晚场电影时,赵小姐已经愿意和赵宇坐在双人座里,并靠着赵宇看完整部电影,最后是,每一天,赵宇都能得到一张软盘,里面是一天中打来电话的客户,赵宇不分白天黑夜地给这些客户打电话,争取使他们买下恒通公司的房子。

72

客户、带客户看房、电话、与赵小姐约会,所有这一切,使赵宇忙得不可开交,但希望却日益临近了,有几个客户在犹豫之后,决定购买,但他们还要再等等,赵宇便去接触新的客户,总之,赵宇马不停蹄,在他与客户签定第一份购房合同时,他记得自己对客户说:"您不会后悔的。"

事后,刘奋斗对赵宇说:"真了不起,你是运气奇好的人──"赵宇回答他:"也许我不是那种光凭运气的人──也许明天还会有合同,也许后天还会有──你还记得吗──我希望你给我发奖金──"刘奋斗干脆地告诉他:"你不会永远有那么好的运气。"

接着,赵宇卖出了第二套第三套房子,他卖得很快,这让刘奋斗感到十分吃惊,更吃惊的是柳燕,因为自从赵宇开始成为房产推销员后,就不再与她一起吃晚饭了,并且,不再给她打电话了,她意识到赵宇出了问题,但问题出在哪里呢?柳燕隐隐感觉到了,她总是能感觉到这一点,因为,当赵宇为某事不顾一切的时候,她就会害怕。

73

赵宇想赢,他的目的十分单纯,他要当第一,要做出别人难以置信的事情来,一次带客户看房时,他看到一位客户推开窗户,脸上露出满意的神情,并且,随后,当客户对房子的一些小问题十分挑剔时,他知道这是客户在内心里已经把这套房子想象成自己的,那时,他便觉得事情有了眉目,一个星期日,当赵宇和赵小姐一起在游乐场坐过山车时,他感到自己要赢了,下来以后,便接到一个客户决定买房的电话,然后,他接到柳燕的电话,她正在逛街,问他愿不愿意一起买两件衣服,事实上,她想与他说说话,他却告诉她他很忙,等到一切告一段落,他便会找她。

几天后的一个夜里,赵宇正一边抽烟一边查看客户资料,电话响,他接起来:"您好,我是恒通赵宇,啊──柳燕──我现在很忙,我已经签了四份合同,不久我们就会有一个新马泰七日游的假期了,可现在不行,现在我──好吧──"电话断了。赵宇发了一下呆,挂上电话,电话又响,赵宇接,却是一个客户。

数天以后,在一个电话亭里,柳燕给赵宇打了一个电话,她告诉他,自己很想他,却见不到他,她不信他总是那么忙,但他却告诉她,他就要赢了,不用多久,他便会给她一个惊喜,到时他们便会天天在一起,柳燕没有再说什么,便把电话挂上了,她的目光望向街上,却什么也看不到,她知道,她的自尊心知道,她的人生经验也知道,赵宇不是那种可以一起分享人生的人,他只独自拥有自己的人生,就像被某种莫名的力量驱赶着一样,他没头没脑地从一个目标奔向另一个目标,也不管那些目标之间有无联系,更不管那些目标到底意味着什么。柳燕问自己,她对赵宇的情感是什么呢,这情感被什么内容充斥呢?她得到一个答案,那就是好奇。

柳燕知道,好奇心不可能让他们真正走在一起,于是,她做出决定,离开他,要趁早,不能再拖。事实上,柳燕也只是模模糊糊地觉得自己的决定是对的。

74

一个月后,赵宇得到了他想要的,他赢了。

在销售部的办公室里,当着所有没被开除的销售的面,刘奋斗面对赵宇说:"恒通公司除了兑现第一名的提成以外,还有两张新马泰七日游的机票要送给你,希望你能有一个美好的假期──当然,如果有好生意,你也可以选择不去,那么这张机票就属于第二名──"赵宇走上前去,接过机票:"我去。"按照惯例,别人的掌声响起,赵宇长出了一口气,连刘奋斗后面的话听起来都不觉得烦,刘奋斗说:"赵宇,我祝贺你加入成功者的行列。"

75

上面那句话说完后四个小时,在首都机场的候机室中,赵宇发现自己似乎是站错了队,一种不成功的感觉让他陷入茫然,他注视着柳燕的眼睛,看到的却是,夜空中一架闪闪发亮的飞机起飞,而他身边的座位是空的,他觉得他在拍在胸脯问自己:"赵宇,你为什么一个人坐飞机,却买了两个人的票?"

事实上,赵宇正坐在机场咖啡厅中的一张小桌子上,一张机票被从赵宇手里推到柳燕那里,而柳燕又给推了回去。

赵宇感到十分疑惑,心就像沉入深海的一个小铅块,他一边喝着酒,一边看着对面的柳燕,而柳燕却用手指轮番轻轻敲击着桌面。

"多久了?"赵宇问。

"一个星期左右。"柳燕有点心不在焉地回答他。

"到底多久了?"赵宇提高了声音。

"没多久。"柳燕迅速地回答他,这种不在乎的口吻在赵宇听来特别刺耳。

忽然,赵宇用手使劲地敲击桌面,把音量提高到能吓所有人一跳的程度:"你告诉我――他是谁?"柳燕看了他一眼,漫不经心地说:"在下面等我的那个人。""为什么?""非要原因吗?"柳燕知道自己已经完全掌握了主动,于是翻着眼睛说。

此刻,赵宇已经完全控制不住自己了,他大喊道:"一件事发生了,能没有原因吗?――肯定是有原因的。""有些事发生就不一定有原因――就象你相信叔本华的因果律,而有些人相信十二天宫一样――"柳燕此刻出言讥讽他。

柳燕的口气使赵宇清醒过来,他知道今天说什么也没有用了,他手里的两张机票,心中一个梦想,他想象中的甜蜜假期,破碎了,他知道此刻自己一定一脸蠢像,但无可挽回的是,这副尊容却很难再变回来了。

"你为什么不早跟我说?"他压低声音,佯装镇定地问柳燕。

"我给你打了几次电话,你那时很忙,没时间听我说──"柳燕说。

赵宇用手捂住头。

柳燕再接再厉:"去渡假吧──忘掉一切。"

恰在此刻,咖啡厅里响起了机场广播员的声音:"去新加坡的444次飞机就要起飞了,请旅客到检票处检票登机。"

"去吧──"柳燕和广播员一起催赵宇。

在自尊心的趋使下,赵宇站起来,提起行李,走了两步,忽然又转身坐下。

"柳燕,你还记得吗?我答应过你,请你吃日本菜。""你真可爱。"柳燕用一种安慰的口吻回答他。

赵宇知道自己完全处于下风,一切都无法更改了,他勃然大怒,站起来,冲到柳燕身边,抓起她,贴近自己的脸:"你喜欢看到我这样子是吗?你告诉我,你是不是喜欢看?""赵宇,我像你一样不高兴──要不然,我为什么非要跑到机场来见你──"柳燕耐心地开导他。

"为什么?""因为我知道,你更不高兴。"就如同柳燕的话在瞬间灵验了,赵宇即刻做出一付苦恼的样子:"柳燕,我以为你会跟我一块儿走。""要不你快去退机票吧。"柳燕说。

赵宇松开柳燕:"那么再见吧。""好吧,一路顺风。"赵宇转身要走,却仍不甘心地说了一句软话:"答应我,等我回来,一起去吃日本菜。""好吧──"柳燕说。

"你答应了?""是,我答应了。""那我走了。"赵宇转身走向二楼,柳燕跟着他,赵宇站上电梯,电梯把他送向高处,快到头的时候,他忍不住回了一下头,柳燕冲他一笑。

赵宇闭上眼睛。他知道自己要崩溃了,他不想让柳燕看到这一幕,"也许柳燕已经看到了?"他扪心自问,答案的肯定的,这使他感到异样地沮丧。

电梯到顶时,赵宇回头,下面,柳燕已经走了。

赵宇提着行李,穿过人群,来到检票处,排队。

76

柳燕出了门,深吸一口气,向着停车场方向走去,她并不爱等她的那个人,但她知道,她必须离开赵宇,离开他,以及他周围的一切,他自私自大而不安全,神经质,完全地不懂得别人,更让柳燕反感的是,他令人紧张,"这样的人"柳燕想,"关心关心他就够了,要是跟他在一起,一准儿会变得像他一样疯,那不正常,也没什么意思。"

柳燕赵越走越轻快,她感到赵宇乘坐的飞机飞上天空,她感到自己终于摆脱了什么,她觉得总算可以出口气了。

77

检票处,赵宇正在检票,旅行社的导游在催促他,他过了关,往里走,忽然,他停住了,一种异样地感觉抓住了他,他崩溃了,他受不了了,他已无法自控,导游拉他,他梦游似的把手中机票护照之类的东西塞给导游,返身往外挤。

"这位先生──"检票员对他喊道。

"对不起,我落了一样东西,我不能没有它──让我出去──对不起,我要出去──"赵宇挤出人群,冲向电梯,接着,他跑下楼去。

78

已经是深夜了,赵宇仍坐在柳燕家楼下,地上到处是他喝剩下的空啤酒筒。他知道自己垮掉了,他得到别人眼里的成功,却失去柳燕,这让他无法理解,因为在他眼里,他是为着柳燕才争取成功的,他自己需要那种成功吗?他认为不需要。他愿意当推销员里的第一吗?他没兴趣。但是,在事情发展的过程中,他不顾一切,勇往直前,他忘记了一切,只盯住那个看得见摸得着的成功,他做到了,实现了那个目标──但是,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怎么会这样呢?太可笑了──有时,赵宇甚至感到委屈,他认为柳燕应该清楚,他所做的一切全是为了她呀──可是,事实是不是这样呢?不,不全是这样。

手里把酒喝完,把啤酒筒扔在脚下,然后又从身边的一个纸箱子里拿出一筒,"啪"地打开,接着喝。

天亮了,赵宇躺在地上,头枕在自己的小箱子上,脚下是一堆啤酒筒。

忽然,赵宇听到一声鸟叫,他抬起头,看到一只小鸟在枝头跳了几下,飞走了。

赵宇的眼光望向柳燕的窗户,窗帘紧闭。

几个人依次从赵宇面前走过,有推车的,有走的,有骑车的,并纷纷向他投入异样的目光,赵宇知道,人们对他的样子感到奇怪,人们去上班。

赵宇坐起来,仍旧抬起头,看柳燕的窗户。

一会儿,一辆汽车驶来,停在赵宇的不远处,里面的人在打电话,片刻,那人放下电话,也在看柳燕的窗户。

赵宇把目光从那辆汽车上收回,一转头,柳燕忽然出现在楼洞里,她看到赵宇吃了一惊,也许赵宇与她一样吃惊。

不远处的车门开了,一个30左右的年轻人走出来,他戴着眼睛,一副文质彬彬的样子,他挥手叫道:"柳燕,柳燕--这边。"柳燕向他招招手,走到赵宇身边。

赵宇看了那人一眼,回过头,看着柳燕。

"就是他?"赵宇问。

"你没去新加坡?"柳燕快速而小声地反问。

"我是直接飞你们家楼下,知道你不会下楼接我,所以没给你打电话,我一直在看你的窗帘--""再见吧,我先走了。"那个男人走过来:"柳燕,走吧--他是谁?""你先回车里,我跟他说两句就走。"柳燕对他说。

男人犹豫了一下,走向汽车,一边走一边回头看。

赵宇把地上空啤酒筒一个个收进纸包装箱里:"我这样子有点丢人,是不是?""我先走了--"柳燕离开了他。

"我是恒通公司最成功的销售代表,你不喜欢销售代表吗?"赵宇喊了起来。

"赵宇,你喝多了。我们以后再谈。""等一下。"赵宇把空啤酒筒收完,提着纸箱子站起来,向着汽车的方向走。

"你的手提箱!"柳燕提醒道。

赵宇头也不回,于是,柳燕在后面帮他拿着手提箱,追他。

赵宇走到距汽车不远处,从纸箱里拿出空啤酒筒,一筒一筒地向汽车扔,先是轻轻地扔,那人打开车门要出来,赵宇开始狠狠往他身上砸,那人叫骂着,重新钻回汽车,摇上玻璃,把车倒回去,一溜烟开走了,赵宇追了几步,最后把纸盒子也扔出去,他停住,回头看柳燕,柳燕坐在他的箱子上看,赵宇走过去。

"你看,他不顾你,自己跑了--这种人--"柳燕目光冷漠,一言不发,看得出来,她生气了,赵宇走到柳燕跟前,单腿跪下,拿过柳燕的手提包,从里面找出柳燕的手机,把它塞到柳燕手里,然后自己也拿出手机:"给我打电话――给我打电话好吗?我要听你对我说话,你可以说你我的事儿,或者你和刚才那个家伙的事儿,说什么都行,你不是抱怨我没好好听你电话吗?"赵宇从柳燕手里拿过手机,帮她拨了号,直到自己的电话铃响,他把电话递到柳燕手里,然后自己打开电话,冲着柳燕,一边倒退着走,一边说话。

"喂,是你吗,柳燕,是吗?我是赵宇,对我说话吧,说呀--你最近好吗?心情怎么样?一起吃午饭,还是晚饭--看电影怎么样--要不打保龄,或者--你说吧,去哪儿都行,兜风也行,抢银行也行,杀人也行,我不在乎,我什么也不在乎,除了你,只要跟你在一起--"忽然,他哭了,"只要跟你在一起--干什么都行,想听听我现在在干什么吗?我在等你说话,一直在等,你什么时候说话了我才停止--你听见我说话吗?"赵宇走到墙边,用一只手扶住墙,脸靠在上面,另一只手拿着手机,似乎那就是柳燕本人:"你听见我说话吗?你不是答应过我,我一回来就一起去吃日本菜吗?现在我回来了--我们去吧,来吧,跟我一起去吧--柳燕--来吧,用手蒙住我的眼睛,就像我们在公园的长椅上一样--来吧--"电话里传来挂断的声音。

赵宇回头,柳燕已经不见了,只剩下他的手提箱还放在地上,赵宇背靠着墙,一点点出溜下去,最后坐在地上,他感到痛苦。

79

离开赵宇的柳燕漫无目的地走在街上,她已忘了她要去上班,她只是不停地走,她很难过,不仅为了自己,还为了赵宇,想到自己真的能离开他,她不禁长长出了一口气,但她仍为他担心--他怎么样?他好吗?没有她,他会去麻烦谁呢?

柳燕走在街上,两边是行人,汽车从她身后驶过。

事实上,赵宇谁也没有麻烦,他一个人,出于某种小情小调,利用假期,每天都去坐在公园的长椅上,那是他与柳燕以前约会的主要地点,他一个人坐在那里,抽着烟,有时,他躺在长椅上,长长地吐出一口浓烟,烟雾散尽,他便能看到蓝色的天空,此刻,他闭上眼睛,专注于自己的情感,他觉得自己还爱柳燕,回首往昔,他还觉得自己的爱很奇怪,因为每当柳燕离开他时,他才会觉出自己是如何地离不开她。当然,他想过要离开她,想过再也不见她,想过两人形同路人,但他无法令自己往下想,一想,他就受不了,他不知自己现在能做些什么,他昏昏沉沉的,像个可笑的少年,但是,他就是那样,一时间,似乎一切都无法改变。

80

一个星期过去了,赵宇回到了恒通公司,迎接他的是坏消息,是由赵小姐告诉他的:"公司欠了很多债,总经理都跑了,整个公司马上就要清理整顿,所有的人都要失业了,谁也没办法。据说,公司高层卷走了1亿多美金--""这么说,我那18万的提成没了?""所有人的钱都没了,没办法。"对此,赵宇的反应是激烈的:"**!全是**,什么成功者!一帮骗子!"事实上,赵宇并不真的生气,也不心疼他的钱,在他心里,这件事已经不重要了,他只是感到可笑,为着那些他无法控制的东西,他感到自己被什么东西摆布着,却无法认清,那摆布他的东西是什么。

"真是一帮骗子,一帮臭不要脸的东西――这是什么地方呀!我听信他们的胡说八道,真是疯了!我怎么能这样!"他发着狠,叫骂着,穿过公司的楼道,那里站了不少人,职员和经理,现在,作为受害者,大家平等地站在一起,全在乱嚷嚷着,要公司给他们一个解释。

赵宇走进销售部,房间里空荡荡的,只有刘奋斗一个人坐在那里抽烟,看也不看赵宇一眼。

赵宇走了几步,停下来,拉起一把椅子朝着一张桌子便砸下去,片刻之间,便把一间办公室砸得粉碎。

刘奋斗抬起头,看着赵宇。

"你就是把所有一切都砸了也不值18万。"他冷冷地说。

赵宇向他走过去。

"我也被他们骗了。"刘奋斗长叹一声。"这里,我的损失最大。"赵宇递给他一支烟,刘奋斗点燃,又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扁平酒瓶,打开盖,喝了一口,放在桌上,推给赵宇。

赵宇喝了一口,放回桌上。

"我有个问题--"刘奋斗说。

"我不会告诉你。"赵宇说。"我对你有个建议。"刘奋斗说。

"我不听。"赵宇说。

"算了,你是个小天才,也许比我还要强,可惜,像所有的小天才一样误投人世--你怎么办?""你怎么办?"赵宇反问。

"我不告诉你。"刘奋斗说。

赵宇忽然大笑起来。

"你笑什么?""你一点办法也没有――一点也没有。"刘奋斗突然怒吼起来:"你给我滚蛋!滚蛋!去吧,去和外面那帮人一起叫吧,喊吧,去吧,去求他们,把欠你的钱还你吧,你呆在这儿干什么?你来这里等什么?等着听好消息吗?我告诉你,没有好消息,公司高层全部消失了!一夜之间,一个也不剩!什么都被拿走了,剩下的只有债务,公司已经破产了!恒通公司一夜之间全没了!知道吗?你会听到一个又一个消息,消息会一个比一个坏,一个比一个坏,你会在这里空耗时间,什么也得不到,或者看看有什么可以拿走的值钱东西,拿吧,抢吧,别在我眼前晃来晃去!滚蛋!"赵宇这回针锋相对,用同样的怒吼回敬他:"我告诉你,我的代理销售合同可不是跟公司签的,是跟你签的,不是公司欠我钱,是你欠我钱,你不是有奔驰吗?你不是在华侨村有房子吗?你不是有信用卡吗?你的笔记本里不是有3千客户吗?所有买了恒通房子的人都是跟你签的合同,他们已经付了钱,他们会找你要房子,你给他们吧――我看你拿什么给他们!我还记得你刚来的时候跟我们大谈成功,你说你跟我们不同,现在我知道了,你是跟我们不同――我们什么也没得到,可你却失去了一切!别对我嚷嚷了,我再也用不着听你的胡说八道了――****吧!"说完,他把一个挡在自己脚前的椅子拾起来,用力扔到墙上,然后摔门而去。

赵宇冲进电梯,把皮包里关于恒通的一切――名片,合同,信纸,全部扔到地上,用脚狠狠跺了几下。

电梯门开了,赵宇看也不看电梯里那些垃圾一眼,走了出去,他走到街上,走了很久,他有些茫然,城市的街道乍看起来显得井然有序,但赵宇知道,在这种欣欣向荣的假相后面,是惊人的混乱与迷惑。

《激情与迷茫》 081-100 (石康)

81

利用半年的时间,人们可以做许多事,当然,也有的人则一件事也没有做,毫无疑问,赵宇属于后者,当然,还有柳燕,要说他们真的什么都没做,那也不太客观,他们至少做了一件重要的事情,那就是,他们慢慢地习惯了这种无所事事的生活方式。

82

有人说所有的超市都一个样,那当然,因为逛超市的人也彼此相差不到哪儿去,他们在

一排排堆满货物的货架之间留连,就像赵玫与柳燕一样。

此刻,赵玫推着一个装满日用品的小车在走,柳燕跟在旁边,手里拎着一个小筐。两人一起转了一个弯,来到一架食品前。

补充介绍一下,赵玫是柳燕的大学同学,家境不错,婆婆妈妈,性情随和,心地善良。

"要牛奶吗?"赵玫问。

柳燕摇摇头。

"你应该每天喝一杯牛奶,瞧你瘦的。""没关系,再说我也不爱喝牛奶。"柳燕说,两人接着走,向着货架的纵深处走去。

"我也不爱喝,可喝惯了,你知道,在我们这年纪,如果再不漂亮,那可就完了。" "我早就完了。"柳燕笑着说。

"其实是我早就完了――你――你差远了。""你还有什么买的,我在外面等你――我可懒得再走了。"柳燕说。

"你以前不是最爱逛商场吗?""我以前还想飞呢――""我也不转了――走吧,一起走吧。"两人一起来到收款台边上,排进队伍。

赵玫把柳燕放在地上的购物筐放进自己车里。

柳燕说:"付账的事,还是我自己来吧。""不用――我这儿有卡,我爸公司的――"柳燕抓住筐的手松开了,赵玫笑了笑:"一会儿去我们家吧?"柳燕低下头:"我还是回家吧。"赵玫:"那多没劲。"柳燕转过头去,目光茫然地看着不远处的货架。

83

赵玫家位于北京近郊,是一处私家别墅,看起来很漂亮,赵玫把车停下,对柳燕说:"天天逛商场,北京的各大商场都快成我们家了。""你就不是那种上班的人,在家呆着等人把你带走就行了。""那可不行,我还有人生价值呢!""值多少?""现在价钱很低,以后就不知道了。""以后会更低。""你怎么知道的?""我是说我自己呢。"

自动门升起后,赵玫把车缓缓驶进车库,她叹了口气,对柳燕说:"走,到我们家看看吧,正好我爸也在。"柳燕:"算了,我不进去了,还得打招呼。""要不咱们就呆车库里吧,我烦的时候,经常一个人在这里听音乐,你觉得怎么样?""挺好的,我还没在车库里呆过呢。""喝什么?""我喝可口可乐。"赵玫拿了车钥匙,然后从前门出去,来到车尾,把后备箱打开,从里面拿了一包零食,一筒可乐,一筒牛奶回来。她把东西放下,然后打开音响,音乐声响了起来。

"不错吧?"赵玫问。

"是你哥约会你们家保姆的好地方。"柳燕笑着说。

"真巧呀,我竟然在超市遇到你。"赵玫也笑了。"你要是逛得再狠点,还能碰到更多的人。""我们有一年多没见了。""是啊――一年多了。""美国那种地方,讨厌就讨厌在任何事情都要自己做决定――我做了几次错误决定后,就回国了。""后来呢?""后来――"赵玫叹了口气。

"怎么了?""后来就怀孕了。""后来呢?""后来――后来就到现在了――""这不是挺顺的吗?"柳燕乐了。

"我突然想到,难道一生就这么过去吗?""这件可怕的事儿,我也想过――""你有办法吗?""没有。""那怎么办?""不知道。""你还和赵宇在一起吗?""最近不在了。""要不是因为他,我们也不会吵架。""那不叫吵架,叫翻脸――当初,为了他,你跟疯了似的――""你还不是一样――""其实,真像疯了一样的人是他――我想我得摆脱他,建立自己的生活――""真的?""真的。""什么生活?""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你是说赵宇吧?我觉得他好像青春期还没过完呢――""什么意思?""我的意思是,他就像一个敌人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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