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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参不破

当朝大国师柳江夏一生收过三个徒弟,大弟子九州剑已成名三十年,自不多言,三弟子勾逸年纪尚幼,一身修为却臻至八层归真之境,资质之高,百年难见,故而在修真界已然略有薄名,唯有第二弟子自来神秘莫测,不为外人知晓。

其实,他第二弟子乃是皇室中一位公主,封号为风铃。风铃公主天资甚佳,自小被收入国师府,传授秘法,本来安然一生,无忧无恼。却因当年一件旧事,弄得个一世清苦,了无生气。

当年,海外仙境蓬莱岛传人入世,瞧见风铃公主天人之姿,艳羡之下,欲结秦晋之好,并许以重诺:护佑国朝又五百年不衰。其时柳江夏已窥见国朝衰败之势非他一人之力可挽回,故而与皇帝商讨之下,当即应允。

哪知这位风铃公主性子执拗乖张,竟然与府中花匠弟子郭子京情投意许,无顾师父反对,毅然决然与郭子京远遁天涯,繁华放下。不过他二人虽一时逍遥,却又如何能瞒得过手段通天的柳江夏。

不过半载功夫,二人便被找到,为当时国师府一众高人掳回京城,二人初时宁死不愿分离,哪知尔后九州剑劝说郭子京道:“子京,你未入道,能够活多少岁?风铃天资聪颖,更在我之上,他日成就宗师之位也非难事,你百年之后,叫她如何独活?”

“你以你短短数十年安乐欢愉,便要断了风铃长生之望,何其自私自利。哼,你们纵然能够一时躲起来,难道便能一世躲起来吗?你能给风铃什么样的生活?难道仅仅凭你那侍弄花草的微末伎俩?风铃乃天皇贵胄,一世养尊处优,难道她要随你去过奴隶的生活不成?别说你二人连我跟师父也瞒不住,更况世事通明的海外蓬莱仙人?”

国师府众人日日相劝,郭子京心头终于松懈,忍痛诀别风铃公主,独自一人离了京城,一了百了,本料这一生孤苦伶仃,再无相见之期,哪料得风铃公主于婚嫁之期逃出京城,寻找郭子京,为蓬莱传人撞见,蓬莱传人何其高傲,怎能轻易受得这样的侮辱,当即动手阻拦,力劝之下,将风铃公主一掌打伤。

那蓬莱传人言道只要风铃公主随他而去,便为她疗伤,风铃公主宁死不屈,那人心狠手辣,居然眼睁睁看着风铃公主死去。柳江夏等人虽有心相救,却又如何是超然世外的蓬莱传人的对手。

也是老天有眼,郭子京远走西域,为昆仑七玄宫护法瞧见,见他竟是世间罕有的隐灵身,故而起了收徒之意,七玄宫与蓬莱岛互为世仇,二者势均力敌,互不相让,那护法听闻蓬莱岛强娶之举,自然要为爱徒出头。

二人回到京城,自然与蓬莱岛传人一番恶斗,郭子京却不忍风铃公主身死,自愿削去一身隐灵根骨为其续命,其后真真正正成为凡夫俗子,再无入道之望,七玄宫护法见状,只得去了收徒之意,赐了灵珠,独自返回昆仑。

蓬莱岛传人虽不能再与风铃共结连理,却也言道:“我不能得到的,自然不能让别人得到。”换言之,风铃公主必需孤老一生,否则非但她难于幸免,便是整个国朝也将毁于一旦。郭子京无可奈何,只得再次远涉九州,真真成了花匠艺人,直至三十年前被聘入司徒府,方有今日之因果。

风铃公主游历天下三年,未寻到郭子京踪迹,只以为他跟随七玄宫护法进了昆仑秘境,一怒之下,入了国师府石室闭关,六十年方出,六十年一甲子,世事变幻无常,她终于也突破蜕凡极境,一朝出世,仍旧想要寻找郭子京踪迹,故而嘱咐了当今陛下,她的亲侄子,哪知不消几日,便传回了消息,郭子京早已死了,一生痴爱怨怼,付诸流水。

本以为这一生便这样得过且过,了无牵绊。不曾想头几日,久不出手的大师兄九州剑,悍然现身,居然只为唐门狷狂之举,区区渡空境怎能劳动他的大驾,其中必有所谋才是。她知当日气息纠葛方位为司徒府一块,只不好亲自出动,免得打草惊蛇。

这日,想到小辈们常说琼琚和司徒府的宗公子相交甚好,是以想要从琼琚身上下功夫。她也不敢令人通传,独自一人悄悄来到了琼琚闺房,无意间在她桌子上竟发现那件令她心乱如麻的东西。

桌子上纸盒久置,无人顾弄,然里边散发出那股熟悉的气息,实在太过令人回味,屈指一弹纸盒破开,一只风铃叮铃作响,顿时心旌摇曳。

那是她年少时的回忆,一生不可磨灭的印记。犹记得当年她二人辗转离京时,他亲手交给自己的风铃叮叮作响的清脆声音。无需多想,他定然与琼琚有联系,不再稍有迟疑,立马飞身往司徒府赶去。

哪知她尚在司徒府十里之外,便已察觉出那里气机紊乱,显是有人争斗,她担忧郭子京身在其中,又提了三分真气赶去,却只在半道上碰见南越国国师,那南越国国师与柳江夏乃是同辈中人,一身修为虽不若柳江夏般一只脚踏入先天之境,却也非同小可。

但她自得郭子京隐灵身骨,苦修六十年实非泛泛,与南越国师对了九掌,二人不分上下。南越国师身在客地,自然不敢太过放肆,只好叹了句‘我辈老矣’,便飞身退走。

她击走南越国师,再行二里,已可十分肯定郭子京便在国师府。一时踌躇,竟不知如何相见,捋了捋仍旧光滑靓丽的秀发,一步一步慢慢走近,见郭子京生机消散,已是老残之躯,遥想当年二人男才女貌的样子,泪水那还止得住。

郭子京眼神迷离,面色忽地红润起来,瞧见不远处风铃公主流着眼泪的样子,口中痴痴道:“公主。”其他话已难以出口了。

风铃公主上前几步,一道真气渡入郭子京体内,厉声质问道:“你去了哪里?你这个狠心的人?”

“我永远在你心里,只是你看不到而已。”郭子京面带微笑,断断续续道。

“你为何不来找我?”

“我不能害你,公主,我只想再看看你。”

“好,我也一样。我知道你不会忘了我的。你等了我六十年吗?”

“是的,老天爷开眼,咱们终于见面了。”

“嗯,我一见到你,什么都不想了。”风铃公主微微笑着,眼前郭子京慢慢闭上了眼睛,慢慢的,慢慢的消逝。

……

腊月初八,南越国起兵,猝不及防之下占领滇南七镇。顿时满朝文武,风风火火,纷纷上书陛下发兵惩治宵小蛮夷之辈。皇帝陛下立下三道圣旨。其一,老丞相年迈,朕不忍其躬身处事,着赐太师衔,赐金还乡。其二,大司马贪污渎职,收押天牢。其三,着令张司徒调兵遣将,以抗蛮敌。

南越皇宫,老国师气息渐歇间起,不同于柳江夏的连绵不绝,他已有衰亡之兆。下手大弟子、二弟子面上皆带有忧色。只听童子战战兢兢禀报消息道,“陛下派人传来消息,言道太子殿下,殿下离京北上,不知所踪了。”

他大弟子先站了起来,异色更重,斥道:“怎么回事?不是叫你们好生跟着太子吗?如何会跟丢了?”

那童子颤颤巍巍,结巴道:“弟子们,弟子们向来勤恳,未曾松懈分毫,只是,只是太子殿下有令,不许有人跟着,殿下修为不在弟子们之下,弟子们哪里敢违逆。”

“哼,没用的东西。”南越国师大弟子乃是皇族中人,只因早年先辈曾于国师有恩,是以国师才收他为徒,不过他资质不佳,虽勉力为之,临老都还只七八层修为,远不如其下师弟们。而邓朝阳天赋甚佳,若苦心修炼,他日必成大器,有了这样的后人,也算一偿他的心愿了,故而他对邓朝阳平日里百般照顾。

南越国师却皱了皱眉,叹道:“何必与他们计较,还是想办法去把他们找回来才是。”

“是,弟子心里放不下,想要前去寻他,还望师父应允。”大弟子躬身询问。

“唉,你去吧。不过要多注意才是。如今咱们与那边战事已起,那边定不会善罢甘休。”

“嗯,谢师父提点。”

……

京城国师府,一座新坟初垒,风铃公主盘腿坐在坟前已有月余,她本有蜕凡境修为,不说长生不老,但至少清丽优雅,远胜凡夫俗子。如今短短十数日,韶光不再,白发横生,满脸皱纹,好似苍老了百岁。

九州剑立身不远处的凉亭,眼瞧着风铃公主凄然泫泪,摇了摇头,缓缓道:“师妹,且要珍重自己啊,子京宁愿一生穷困潦倒,也不愿再与你沾染因果,不就是为了成全你吗?”顿了顿,续道,“唉,本来此时我不该以俗事再来打搅你,然今天下大乱,皇室已如累卵,我与师父商量之下,还是由你先护送一批皇家血脉至东海仙岛处,以策万全。”

风铃公主回过身去,瞧着九州剑脸上隐隐可见的皱纹,道:“师父学究天人,本早可褪去凡胎,成就先天宗师之位,然终究参不破心中执念,岂不叫人可叹?师兄,你也老了,还是放下吧。”她见父兄二人一生囿于保卫皇室的信念,身为皇家弟子,不禁感伤,虽知自己劝谏无用,却也不得不说。

九州剑闻言,果然苦笑一声,转头便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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