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映菡她们刚走近,梁家的人便迎了上来。为首的是个两鬓斑白的老先生,年纪应该比秋家老爷子小一些。身上穿着黄白色丝绸衣裳,显得尤为惹眼。跟着他后面的则是一个弱冠少年,一袭青衣,面容清秀,只是不敢抬眼看人。
老者笑道:“小艺呀,我们等了你们好久呀。”他环顾左右,又问:“怎么不见雁门和你几位长兄?”
雁门,指的便是秋家老爷子。元京敢光明正大直呼他大名的,也就那么几个人。而眼前这一位,当然就是丝帛大亨梁靖春了。
艺夫人曾经见过他一面,尚是几年前的事了,现在几乎记不清对方的样貌。不过,此刻他这么一开口,她自然回忆得起。
她微微笑道:“春叔还真精神。我家父亲和哥哥们有事要忙,不便来做客。特地吩咐我们母女和小嫂子向您问好。”
她一转身,道:“我来介绍一下,这两个分别是我的三嫂和女儿。”
黄俐笑着鞠了躬:“黄俐见过梁叔。”
秋映菡微微一笑:“梁爷爷好。”
梁靖春先微微对着黄俐点了点头,然后就把目光全部投向她旁边的秋映菡。见她一身粉红色的长袄裹身,显出姣好的身材。脸型玲珑小巧,肤色白嫩,微施粉黛更透出清新脱俗的美感。再观其言行举止,优雅有礼,心中好感甚剧。
他哈哈大笑道:“好好好,这就是你们家映菡吧,果然大方得体,叫人心喜。来,这边站着的是我的孙子,梁允觉。”
他将身后低头的小伙子拉出来,道:“允觉,还不见过秋黄两位阿姨?”
梁允觉急忙抬头,面色赤红地看着她们,鞠躬道:“允……允觉见过……见过两位阿姨。”随即便转移了目光。
看他说出这一番结结巴巴的话,做出紧张急促的表现,梁家的不少下人都忍不住笑出了声。梁允觉本人觉得异常尴尬,脸色更红。至于梁靖春脸上更挂不住,心里暗骂孙子的同时只好笑道:“呵呵,允觉面子薄,见人容易紧张,过会儿就好了。你们坐一路马车也累了,我们还是先回家里再聊吧。”
艺夫人笑着点了点头,三个人便在梁靖春的带领下进了梁府。艺夫人刚刚在说话间特别审视过梁家公子,见他张皇失措的样子,心下笑道:他看起来倒是个老实的孩子,只不过未必能让映菡满意呀。
这么想着,她还特意看了后面的映菡一眼,见她面色平静,既无兴奋,亦无烦恼。不过,她了解自己的女儿,在外人面前,一切情绪想法常常埋于心底,不外露。所以,她此刻看不出对方的心思。
秋映菡当真觉得没意思。虽然这梁允觉长相英俊,但是冲着这份害羞至极的表现,她也只能说抱歉了。她想不明白,自己这个女孩子都没不好意思,他个大男人怎么还扭扭捏捏的呢?
她还明显感觉到对方时不时把目光瞥向自己,可当她回看他的时候,他却急忙把头低下,或偏向其它地方。真可恶!
她决定了,再过一会儿,她就想办法开溜。她实在受不了这种压抑的气氛。
梁府里也种植了许多花草,虽然大多已经凋谢,但是剩下来的一些也有几株值得一看的。宅院沿用四合设计,中间空出一大片院地,总体不及秋宅大。秋映菡猜测,这种差异可能与他们家人丁稀少有关。
他们来至客厅,梁靖春坐在上方座位,梁允觉和一位年约四十的男子静立一旁。他俩长相相似,均不爱说话,应该是父子俩个。
秋家的三个则坐在梁靖春下方右侧的座上,旁边小桌子上已备好热茶。杯盏虽未开,但是盖子与杯子间的缝隙里透出白色水汽,散发出清心的香气。
黄俐笑道:“梁叔太客气,还备了这么好的茶,叫我们怎么好意思呢?”虽然她嘴里这样说,但是左手已经端过茶盏,右手揭开盖子,轻轻喝了一口,顿觉神清气爽。
她原是江湖人,做事一向豪爽。虽然身在秋家,被诸多规矩束缚,但是也没彻底改了性子。
艺夫人朝梁靖春看了一眼,发觉他笑意盈盈,便放了心。她只怕对方觉得黄俐行为冒失,却不知道梁家不似秋家,规矩那般严格。梁靖春从商数十年,早已见惯商场各人之间错综复杂的关系。防贼防害防伙伴,他们都失去了该有的初心。如今见到黄俐这般坦率不客气,倒觉得颇有意思。
他哈哈笑了,问道:“这茶味道如何?”
黄俐答道:“当然好得没话说,喝了一盏,感觉整个人都飘起来了。”
她这句实在话,逗得老头欢欣大笑。梁靖春浸淫茶道近三十年,尚未听到这样土气却不失朴实的评价。这茶的味道淡,但是于嘴里残留的时间很长,的确带给人一种轻盈放松之感。她的话倒也贴切。
梁靖春在大笑之时,却觉得秋映菡偏于安静,不喜言语。他想了一下,便轻声问道:“映菡觉得我这茶怎么样?”
秋映菡微笑着答道:“清香入鼻,心旷神怡;苦味入腔,久久回肠。这应该是极好的茶品。”
梁靖春心里一喜,原来秋家的小姐还是懂得品茶之人。不过,他想不通,明明自己在茶中放入些许白糖,茶叶又是自己花大代价得到的稀有品种,她是如何尝出原味的呢?
苦茶中加糖,一为让来客喝着舒服,二为满足这老头的虚荣心。他酷爱茶,也常喜欢向其他朋友攀比卖弄此事,因而常常对名茶、稀罕茶做些手脚,好糊弄他们,涨涨自己的面子。
不过,他此次倒没有卖弄的意思,只是偶然间提到了这茶,兴起才有此问。
他笑着问她:“茶水尚甜,何来苦味?”
艺夫人和黄俐也觉着奇怪,她们都喝过此茶,都觉得味道不错,也不曾尝到一丝苦味。所以,她俩也疑惑地看向秋映菡。
秋映菡心里暗暗激动:好,老头子终于上钩了!
她当然不懂茶,更不知道梁靖春给她们喝的本就是苦茶。她之所以说这茶水苦,是想引起老头的注意。茶味甜,她故意说苦,目的是叫众人知道,她秋映菡此刻心里苦闷,不想于此地久待。而梁靖春此时突然问了这句话,正给她一个机会。
她微微笑道:“这茶虽然上乘,但是在我尝来却是极苦。我想,就算加糖也不能抹去这份独特的滋味。”
她的意思是说,心中苦味难以抛舍,就算这茶再甜,也无法治愈她心里的忧伤。然而,就这么感性的一句话,引来梁靖春无比的惊讶。
在这位大商户看来,年纪轻轻的映菡无疑识破了自己的小伎俩。他不得不佩服,因为即使换作自己,也不一定可以对此茶的味道做出精准的判断。而他有许多朋友也都猜错了。
他突然拍了旁边的桌几,发出一阵声响,吓坏了在场的所有人。艺夫人她们仨都站了起来,而梁允觉父子都以为他生气了,吓得不敢吭声。
“你说得没错,这茶里的确添了糖!”
梁靖春这个茶道痴者惊喜地说道,却没有注意到底下人一副无言以对的表情。秋映菡感到莫名奇妙,不禁轻哼一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