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4）
吴良辅手执拂尘，进入乾清宫。
我端着一碗药，小心翼翼地跟在他身后。
乾清宫里，太医跪了一地。
孝庄太后端坐在椅子上，一脸担忧焦虑。
“徐太医，这都两天两夜了，皇上怎么还不退烧啊？”
“臣惶恐！臣等再斟酌一下，重新给皇上开一个方子——”
太医起身，聚集到乾清宫一角，小声讨论药方。
孝庄叹息一声，双手合十，闭目祈祷。
我随着吴良辅，进入皇上寝殿西暖阁。
一副装裱精美的《洛神赋》画卷，映入眼帘。这幅图，只是《洛神赋》其中一卷，曹植和洛神相遇那一幅。画卷的空白处，是一行行字迹飘逸的草书，书写着《洛神赋》经典名句：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飘兮若流风之回雪。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绿波。
只扫了一眼，我就知道那是我的画作。
因为感慕曹植笔下的爱情，因为喜欢顾恺之的画风，所以临摹了这幅千古名画，并把我欣赏之句以草体书写在画卷上。父亲颇喜欢这幅画，在洪承畴伯父面前卖弄夸耀。洪伯父仰慕之下，来求此画。我心虽有不舍，碍于父亲面子，还是把它赠给了洪伯父。我怎么也没想到，这幅画居然流转到皇上手里。
我心里一直有疑问，福临为什么对我情有独钟，执意要立我为后？
这一刻，我终于想明白了。法源寺一面之缘，只不过是表象。真正的原因，应该是因为这幅画作之故。福临思慕我京城第一才女之名，才想与我一生一世一双人。
在我神游之际，守在龙塌前、一直给皇上换帕子退烧的舔腚吴起身，给吴公公见礼，“爹——”
“皇上怎么样？”
“一直昏迷着，烧也不退，还老说胡话——”
“你下去歇歇吧，让小明子替你一会儿——”
“爹，我不困——”
“下去吧——”
舔腚吴迟疑片刻，终于应了一声。
他跟着吴良辅出寝殿时，不甘心地瞪我一眼。
寝殿内，就剩下了我和昏睡的福临。
这一刻，我才敢把目光停留在福临的脸上。他脸色苍白，没有一点点血色。嘴唇干得翘了皮，嘴唇时不时的蠕动着，昏迷中，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我凑近他，仔细听，才听清楚。
“死了，都死了，死得好惨——”
梦中的他，还一直停留在被屠杀灭门的明府里。他走不出那血腥画面的阴影，也忘不掉碧荷那恐怖的遗容。
昏迷中的福临，让我心疼不已。
他的执念，再度勾起我的伤心。
我用汤勺喂他喝药时，他却紧闭牙关。药灌进去，就从嘴角流出来。看着病情沉重的福临，眼泪不知不觉落下来。我只顾着自己伤感，全然没有注意到寝殿里何时多了两个人。
“你哭什么？”
孝庄太后略带恼怒的质问，吓得我手一抖。
盛药的青花瓷碗，掉在地上摔得粉碎，药汁四溅。
惊慌失措之下，我急忙跪在地上。一边磕头，一边想着如何回答太后的问题。手被瓷器碎片扎破，也全然不觉得疼。担心身份暴露大祸临头之余，说话都结巴起来。
“启禀太、太后，奴才是心疼皇上。恨自己不能替皇上生病，不能宽慰太后慈母之心，觉着自己无用，所以才……”
“哟呵，这小太监挺忠心咱们福临的啊！”
一个娇俏动听的声音，在寝殿响起。
我不敢抬头看说话之人，心里却猜测着这人的身份。敢和太后如此口气说话，想必是先帝大贵妃，如今的太妃娜木钟了。
“小太监都知道自己身份，太妃，你可别失了规矩。皇上乃九五之尊，你再福临福临的叫，恐怕不合适吧？”
“姐姐教训的对，是妹妹僭越了——”
孝庄太后的话语，证实了我的猜测。
这与太后一起进殿的女人，就是当今太妃，博穆博果尔的生母，我换过生辰八字订过婚约名义上的婆婆。
“你叫什么名字？”
“小明子——”
“抬起头，我看看——”
我依言，抬起头。
孝庄太后打量一下我，点头赞许。
“瞧着，是个干净贴心懂事儿的奴才——”略一思索，“好好照顾皇上，哀家亏待不了你——”
“谢太后——”
身份没有暴露，我不由得舒了一口气。
提到嗓子眼的心，终于回归到了原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