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上的喧闹仿佛不过是乍眼错觉，呼喊好像过眼云烟，片刻即散。
颀长冷峻的身影立在横七竖八的尸体之间，有着说不出的寂寥，但当他转过身来，所有情绪都已经隐在那张少有情感的脸皮下。
阮靖唯默然和那人遥相对望，久久不语。
尽管他不说，可是阮靖唯知道他在想什么。
他们两人成长的环境不一样。阮靖唯童年虽然安稳，但并非安逸无聊。藏海宫并不会因为阮靖唯是少主而过度呵护，相反，众人对阮靖唯不仅要求更严格，在她下山之后，她也因为少主的身份而招来了不少杀身的祸患。
井潇然自小在山中修行，日子清苦，可是平静安然，钻研道理，修身养性。后来下山行走，与人无缘无故，可以行侠仗义，也可以袖手旁观，隔岸观火。
同样的事情，由他们两人来做，自然心中思绪万千，各有不同。
两人沉默间，宋祁不紧不慢地从不远处回来：“喂，坑我挖好了！”
阮靖唯回过神，将方才感想抛于脑后，朝井潇然走过去，点了下头：“把他们葬了吧！”
井潇然颔首，和她一起扛起尸体，向宋祁来的方向走过去。
就在井、阮两人与匈奴人交手之时，武功相比起来较弱的宋祁就为匈奴人的后事作安排。
三人不了解草原的习俗，于是就按中原的习惯为其土葬。待一切安顿妥当，天也已经黑下来了。
井潇然望着那一个大坟冢，心里默默叹了口气。
“潇然。”
井潇然循声看向宋祁。
阮靖唯此时已经转身回到马匹间，除去杂草，准备今晚露营。
宋祁抿着嘴沉吟片刻，才说：“也许，你并不习惯这样的事情。只不过，心里再怎么复杂，你也回不了头了。何况，你当初在翰县，也做了不少事吧？”
井潇然愣了下：“怎么忽然说起这事？”
宋祁笑笑，没回答他，还是接着问：“你是怎么想的？”
“……”井潇然嚅了嚅唇，苦笑道，“我当然知道回不了头了。的确，今日下手让我感到不忍，毕竟这些人和狼盗不同。人各为其主，但同时，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这些人并不知道他们的主子做了什么事使他们只因为是这个氏族而死。”
宋祁听完他说的话，无奈地叹了口气，半调侃地说：“潇然大概是跟着那些出了家的师父们太多了，对姑娘们也分外残忍。”
想起他提及翰县，井潇然坦然说：“我只是认为，随心姑娘能以此换命，于她而言，哪怕最后出家，远离凡尘俗世，那也是一个好的结果。”
“唉。”宋祁摇了摇头，朝着火堆的方向扬了扬下巴，“那么，对她呢？”
“她？”井潇然也看向那边，不明所以地用眼神反问。
宋祁抿了下唇，莫名地对阮靖唯有分怜惜，别过脸，缓缓往回走，低声说：“有时候，你也多体谅体谅她吧！”
井潇然对他说的话似懂非懂。
原本，是因为和她心意相通才决定携手同行。可当宋祁说出来之后，井潇然马上忍不住有些怀疑。
三人行，由西往东，凡遇上兰、乔两氏族的人都格杀勿论。
自那日第一次动手以后，之后每隔四五天便能遇上一支类似的人马。
随着每一次动手，三人之间的气氛反而愈发僵硬奇怪，各自心思各自收藏，明明来草原以后曾经畅快淋漓，如今竟然有了同床异梦的隔阂。
宋祁表面上还是没心没肺的，但夹在这两人中间，整个人都成了哑巴，一嘴的黄连都说不出。
细心算一算，这两个人也有两三天没正面对过话了。
从前是不知道这两人私下交好，可得知时诧异之余又感到理所当然。不知道这两个人是如何相知相识，此时也不知道两人为何徒然陌路。
宋祁偶尔插科打诨，也不过是缓解三人间的凝固氛围，但他们的问题，只能由他们自己解决。
“好像又要下雨了。”宋祁一边策马，一边望着天光。
阮靖唯心不在焉的模样，闻声抬头看了一眼。
“前面好像有村落，走快些应该可以赶在下雨之前。”井潇然轻夹马腹，加快了速度。
宋祁还想说什么，随即发觉阮靖唯一声不吭地也催马急行，剩他一人落在最后，只好尴尬地啧啧嘴，讷讷地跟上。
三人刚到村落，借来了帐篷，雨就开始下了。宋祁正用干布擦着身上的雨水，余光不停瞥向沉默的两人。
那两人各自收拾东西，将床铺弄好。
这些天以来，两人冷战也已经够长了，看井潇然游移的眼神，似乎心里有些动摇了。宋祁往门口那边瞟了下。
他是不是该出去比较好？
宋祁将干布随手一扔，拿起门边伞：“吃了几天的干粮我也够了，我去看看能不能换些吃食。”
阮靖唯一边铺着床，一边随口应了一声。
倒是井潇然还回头看了一眼，点了下头。
井、宋两人交换了眼神，彼此明白对方用意。
宋祁又看了看阮靖唯，才掀起门帘，支伞出门。
帐篷内顿时一静。
井潇然坐在自己床上，望着那个忙碌的身影。
这些天他也思考了宋祁的话，不得不说，宋祁说的十分在理。
他和阮靖唯固然有地方相似，可也有不少地方相异。人可以因为相同在一起，却不能因为相异而分开。
他明明一直明白阮靖唯虽然能果断地下杀手，可是并不代表她是冷酷无情，也不是老谋深算、过分圆滑。但是当自己真的完全站在她的角度，看到她的全部以后，尽管明白，可也心惊。
她的手上，积攒了多少鲜血？
正如人尽管明白对方犯错是出于无奈，却仍压抑不住怒气一般。
再怎么理解对方，对于一个还不到双十年华的姑娘身上的杀气，他还做不到不想不问。
心里怎么控制自己的想法，然而以阮靖唯的敏感，她一定都已经察觉了井潇然的挣扎。
“靖娘。”
井潇然平静地看着那个背影忽然一僵。
“靖娘，我想回中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