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育青觉得心里似乎一直喘不过气来,她睡得昏昏沉沉,梦到陷在黑暗沉沉的地方,脑后好象有恶鬼追来,吓得她双脚发软,想叫也叫不出来,想跑又跑不动。
第二天早上,育杰对梦生婶说:“妈,昨天晚上陈育青咬牙齿,咬得咯咯响。”
梦生婶没说话,育杰追着问道:“陈育青为什么咬牙齿?她在干吗?”
梦生婶随口说道:“她偷东西吃。”
这天晚上,育青睡觉又磨牙了。育杰不高兴地问:“陈育青怎么又咬牙齿了?”
梦生婶没好气地说:“她是老鼠变的!”
梦生叔得意地一晃头,耸起肩膀,笑道:“陈育青倒不是属鼠的,可她怎么一副老鼠性格?真古怪了嘿!”他咂着嘴,为自己的聪明机智而洋洋得意,他是家里第一个发现育青古怪这件事的。
育青一到晚上就提心吊胆。她怕黑夜,更怕黑夜里的噩梦。但她最担心的是,不知道第二天梦生婶他们又会说她什么坏话。
她害怕得睡不着,小小年纪就开始失眠了。
幸亏大伯家新买了几头小猪仔,晚上不停地嚎叫,梦生婶他们给吵得头疼,也就没有再提育青磨牙的事了。
大伯家本来已经有了一间屋专门养猪的。现在他又把一间杂屋装了木头格栏,垫了干稻草,放上猪食槽,把好几头猪赶进去养。开始几天,小猪认槽,反抗地大声嚎叫,不分黑白昼夜。
过一阵子,大伯家的猪不怎么吃食,也不怎么嚎叫了,只在地上躺着哼哼。梦生婶幸灾乐祸,喜笑颜开地在家里说:“养那么多猪,他想把世界上的钱他一个人挣了吗?现在嗬,一下全躺倒了。看他还怎么拼命养!”
大伯一脸焦急,走很远去请兽医。他又熬了大锅草药,灌进大竹筒里,绑在猪的嘴边。大伯三天两头地又给猪刷澡,清扫猪圈,换干净稻草,晚上又给它们熏艾草赶蚊子。
梦生婶和其他人聊天时,撇着嘴嘲笑大伯,当笑话来讲:“他们大伯养个猪真是当宝贝,猪生病还喂药,他是伺候祖宗呢?”
别人也附和说他是太尽心尽力了。村里人养猪都不是这样养法,一般就是随随便便围个猪圈,往食槽里倒些吃剩的饭菜、潲水、糠。有的人从地里扯了猪草,都不铡一下,囫囵往猪圈一扔就不管了。
梦生叔家也就是在屋子旁边搭了间小杂屋,养了两头猪。屋子里阴暗脏臭,猪也长得体瘦毛长,一副造孽相。
大伯也不管别人说什么,只按他自己的办法饲弄着他的那些猪。
一天下午,育青见大伯坐在他家廊下看书。大伯平日都是忙来忙去,没见过他坐下来看书的。育青好奇地走过去,一看,书的题目是《猪的疾病防治》,旁边还有几本书也是讲养猪的。育青正要走开,大伯叫住她:“育青,你不是读书了吗,来看看大伯的书,和你们的一样吗?”育青说:“当然不一样。”大伯笑了:“真是读过书的人了。知道‘当然’了?哈哈!”
这天育青放了学回家,看到喜姑坐在她家门口,正笑眯眯望着她。她惊喜不已地叫了声:“姑妈!”就手忙脚乱地直冲过去,书包在她屁股上甩得一颠一颠的。姑妈笑着拉住她的手,让她站在跟前。梦生婶和村里几个大婶们也坐在旁边。一个大婶便笑道:“育青跟她姑妈倒很亲。”
姑妈从旁边袋子里拿出一件毛线外套,一条毛线长裤,春草青青的颜色,浅浅的白皱花边,美丽极了!育青一看就很喜欢。姑妈叫育青换上给她看看,育青连忙进屋去换了,走出来给她们看。姑妈仔细打量着,转过头对人们说:“我特意织得针数多些,小孩子长得快。育青现在穿着有点大了哦?不过还蛮好看。”其他人也看着育青,有个大婶突然说道:“你们看,陈育青长得真象她喜姑呢!”
“是象哦,尤其是眼睛眉毛,长得就是一路人。”其他人也打量着纷纷说道。
说笑了一会,姑妈起身去二伯家,这些天奶奶住在那边。
梦生婶坐在一旁一直没说话,脸上似笑非笑的。她冷眼见喜姑走远了,鼻子里哼了一声,说:“他们喜姑现在是会做人情了!我刚嫁过来的时候,她跟他们桥阿婆一起,两个人合起伙来说我嫁妆少,背着我嘀嘀咕咕!”
梦生婶越说越来气,又牵扯起她生第二胎那时候的事,都去照顾二嫂了,都没人来瞧她一眼!
她咬牙切齿地说着,怒气冲冲,恨她妈,恨她婆婆,恨她大姑子,又恨她丈夫。旁边的人劝她:“老早以前的事了,还气那么多做什么?”
育青见梦生婶满身怒火熊熊,烧得脸颊发红,看来她的怒火一时半会消退不下去的。育青也不敢出声,蹑手蹑脚走进屋里去了。
当天,喜姑就把桥阿婆接走了。吃晚饭的时候,梦生婶一边大筷夹着菜,一边冷哼着对孩子们说:“你们奶奶又去她喜姑家了!好东西都带到她家去了!你们奶奶给过什么值钱东西给你们吗?!都给她女儿家了!”她恶狠狠地嚼着饭菜,眼睛发着阵阵黑光,从孩子们身上一个个扫过去,吓得他们都把头低下去了。尤其育青,噤若寒蝉,大气也不敢出,战战兢兢吃完了饭。
第二天,育青穿着新衣服去学校。这毛线衣服柔软暖和,穿在身上象裹着厚厚一层的纤纤春草,似乎还带着春天清新怡人的气息。小圆翻领俏皮地托着育青的小脸蛋,一身春色映着她雪白的皮肤,使她看上去特别清新可爱。
两个教高年级的女老师看见她了,觉得眼前一亮,便拦住她说:“这衣服好漂亮啊!这是自家打的还是买的?”育青心里乐得春花绽放,好好地站着不动,给她们看个够。她们仔仔细细看着育青的衣服,检视着针法,不停点头赞叹:“这毛线打的,比买的还好看!小孩子穿这种衣服真好看!”她们还说也要去买毛线来织。育青给她们看了很久,才慢慢走开。
第一次有人羡慕她的衣服,又是让高年级的老师也注意到她了,育青得意极了,下了课就在学校里到处乱走,还站到操场中间去显摆一番。
过些天,奶奶从姑妈家回来了,带着好些东西,姑父送她回来的。奶奶一到家就招呼几家的孩子们都去她那分东西,每家拿了一段彩布,两包黄糖。
晚上,育青和育杰在奶奶这边玩耍。屋子里生了个小小的炭盆,燃着三四根细炭。现在本也不是烤火的时候,只是秋意渐浓,屋子里也有些萧索清冷,有了这小火盆,顿时觉得温暖舒适了。
奶奶把长火钳擦干净,横放在火盆上,拿出几块细白晶莹的糕点来。
这些糕都做得精精致致,特别好看:有的做成年年有鱼的样子,细嫩洁白的鱼头鱼身子鱼尾巴,又绘了鱼眼,描着花纹似的鱼鳞;有的是白嫩细致的花朵,做出浅浅花瓣;还有几块是小小圆圆的,中间点了红点,喜庆热闹,是做喜事用的。这些糕的背面都贴着青黄的干荷叶,发出淡淡荷香。
奶奶把它们一个个摆在火钳上烤。一会儿,就闻到荷叶的清香,然后是糕的焦香甜香。大家高高兴兴地看着这些糕慢慢鼓胀起来,变得厚厚胖胖,喷香扑鼻。这时,糕已经可以吃了,只是烫得很,育青和育杰把它拿在手上颠来倒去拍几下,揭掉荷叶,就迫不及待开口咬了。烤得焦黄的这一面,吃起来咯嘣香脆,另一面是糯软香甜,好吃得不舍得吞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