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握主动权,于冯达而言,这是生存的必要手段之一。
“攻心为上”,冯达长于掌控人心,掌控人心才能掌握主动权。“面对自己,只能应对、无从思考”是冯达做事的一贯追求,而要做到这一点,气势和信息同等重要。有了足够的信息做支撑,再在气势上压倒对方,让对方认为自己无所不知、无所不能,从而产生畏惧,那么对方从心气——这一根本上就输了。
“不战而屈人之兵”,皇上本想用冯达的“攻心”之能不大动干戈地消弱太后一派,可他的想法落空了。长于谋略的太后一派虽然在与冯达的博弈中时常处于下风,但每每面对冯达的攻逼却总能生出对策,化险为夷,再加上五万大军驻扎城外,就目前而言,干戈相向已再所难免了,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冯达不能再等了,或者说冯达不想再等了。经历黎清遥病逝、梁晨曦殉情、自己遭刺杀后,冯达累了,他不想再玩了,他要速战速决。
皇上年逾耳顺后,虽身体还算康健,但破力不再,做事愈来愈犹豫,思虑愈来愈重。不知是因为经受了晋王事件的打击、皇后被拘禁的苦闷、太后一派强势的逼迫而渐失心力了,还是只是因为年龄到了,又或者是战伐无数后不愿再见杀戮,现在明明很清晰的事态,双方势力如何,要以什么事件为契机,如何最短时间内击倒对方都再明白不过了,他却要一而再、再而三地向冯达确认,就是迟迟不愿行动。
主动出击——就在向皇上奏报了新的作战计划后,他就下定了决心。皇上当时的反应让他失望,他知道一切只能靠自己了。他要打草惊蛇,逼对方行动,也逼皇上行动。皇上还拖得起,他已经拖不起了,他要尽快结束,远走高飞。
他要惊的第一条蛇就是藏在他府里的也是被他一手养肥的毒蛇。
可毒蛇没惊到,却惊到了他最不希望卷进事态的梁晨曦。他明明就是因为不想让梁晨曦卷入朝局才现身娶她回来,剥夺她的耳目,甚至自由,让她与世隔绝不再受世事干扰,过她在黎府时过的那种无忧无虑的生活,可为什么就总是事与愿违呢?许英、绢娘、黎伯、黎清遥……一个接一个地闯进来,搅乱梁晨曦的心。当然也包括他对梁晨曦的错估和他们不是很和谐的婚后生活,他所想的与梁晨曦的生活和他实际与梁晨曦过的生活差太远,他没想到面对梁晨曦时他会那么地无力、失常,也没想到梁晨曦是那么地难以“驯服”。为什么越是在乎的事情就越是做不好?越是在乎的人就越是会伤害到呢?
既然事已至此,那么现在能做的就是补救——拿回主动权,引导梁晨曦,让她跟着自己的想法走,让她知道自己想让她知道的,而不是继续被她牵着鼻子走。
*
“那天,我赶在你动手前,屠了武都侯府,抓走了韩凤和柳锋,把他们藏在我府中。我自认为没有比冯府更安全牢固、密不透风的地方了,而且还有我亲自看管。我没有和柳锋接触过,他一直就是你那条线上的人,而且也只听命于你。他也不知道我实际和他同属一个组织,更不知道他实际是被自己人给捉了。我在他动手前就抓住了他,并把他和韩凤始终关在一起。他很会做事,没有成功,便照旧像‘忠犬’一般‘忠心耿耿’地服侍韩凤,丝毫没有暴露自己。”
“这样你就可以利用柳锋套韩凤的情报了?”怀里的梁晨曦平静地问着。
——平静的语气。这可以理解为自己已经重获信任了吗?
冯达猜测着。
——但就算是那样,自己也要小心说话。
在梁晨曦面前,他太容易松懈,也太容易犯错了。他想汲取教训。
“不,我不需要。韩凤于我而言,只是一个启动机关的开关,我不需要他的情报,我只要他这个人就好了。而且通过柳锋获得情报对于我来说太麻烦了,我有的是办法对付韩凤。韩凤是一个忠于欲望的人,想让他开口太容易了,尤其是在现在这种境遇下,所以我根本不需要柳锋施展苦肉计。”
事实是,事已至此,宫廷两派间再也没有回旋的余地,至少冯达已经不想他们再有什么回旋的余地了,故而利用一切可利用之人事尽快让两派决战,是冯达现在正在做的事。韩凤的情报怎么可能不重要,置于韩凤身边这么久并已然获得韩凤信任的柳锋怎么可能不重要?把柳锋与韩凤关在一起而不是分开关押,冯达不能说自己在心底没有梁晨曦指出的那个意思,但他始终没有启用柳锋。柳锋是梁晨曦辛辛苦苦陪养起来并千方百计安插在韩凤身边的人,冯达不想动他,总觉得那样做了就是在伤害梁晨曦。
“就因为我什么也没做,故而柳锋无从知道他被谁所捉,又是为何被捉。当然,韩凤也如此,他只有焦躁和恐惧。昨晚是我第一次去见韩凤。”
“既然晾了他那么久,为什么突然想见他了?是出事了吗?”
“没有,一切还在掌控中。我去见他是因为我想结束这一切了。你不想吗?”
“什么意思?”梁晨曦依然乖乖地待在冯达怀里。这让冯达恍惚,仿佛昨夜他二人的对峙根本就没有发生过一样。
“你不想离开这里,去一个再也没有俗事缠身的地方?”
“那样的地方有吗?‘俗事缠身’于‘俗人’而言,无论身在何地都会俗事缠身,而活于俗世之人又怎么可能不是‘俗人’?我们谁又能跑得掉呢?”
这样的话会从梁晨曦口中听到,冯达没想到。他一直认为“去一个与世隔绝、没有俗事缠身”的地方是梁晨曦夙愿,因为她自小就长在那样的地方,并就他所知她也一直希望能回到那样的地方(只要看看每日闲坐窗前,对外望眼欲穿的梁晨曦的神色就知道了),因而他一直为此而努力着——回京、让梁家尤其是梁晨曦摆脱晋王事件、娶梁晨曦、然后远走高飞,这就是冯达回京的全部意义。他也一直认为,被像黎清遥这般孤傲清高之人养育成人的梁晨曦,就该向她的师父一般,认为“众人皆醉我独醒,举世皆浊我独清”,人间俗事俗物于他们而言不过是过眼云烟,不足为虑也不愿涉足分毫,可现在听梁晨曦之言,反而觉得厌世恶俗、急于逃离现实的那个人原来是自己,自己一直为之努力的事也并不是为了梁晨曦而只是为了自己得偿夙愿罢了。
这一新的发现让冯达骤然间变得烦躁而混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