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下午做扫除的工作,我提着水桶,在洗漱间清洗拖布,正碰见艾君。她边洗手边说:“你还真是不要脸!”她轻描淡写的说。
“你怎么骂人呢!”我停下手里清洗的拖布。
“骂你怎么啦!你就是欠骂!你这么穷酸的人,还想着跟章驰他们成为朋友,你也不自己好好照照镜子看自己是什么德行!切。”她说的还不解气,走到我面前用手指着我,狠狠的瞪着我:“还什么美女!还真会往自己的脸上贴金。以为会唱歌就了不起了!要不是章驰妈妈可怜你,看你太穷了,你连一件衣服都买不起!”
“我买不买的起衣服是我自己的事儿,跟你有什么关系!”我浑身都在颤抖。
“当然没关系,我可不想跟你这么穷酸和不要脸的人有什么关系,要是真有什么关系,就真让我觉得恶心了!我就是看不惯你的狂样儿!”她说着伸手就揪住我的头发,用力的把我的头向水槽里按。“我已经对你很宽容了,邱石居然会看上你,不过,那也是你的荣幸。像你这种人,我觉得被他玩玩,你都是不配!没办法谁让他看上你了,那我就帮帮他,让他得手呗。”
“你放开我!”我没有办法挣脱她的手。
“谁知道你还真是贪心不足,粘着章驰不放,你说你怎么这么不要脸。”她又用力按着我的头,我的脸快要接触到水池。
“你在干什么!”萧肖正好碰见这一幕,用力的推开她。她一用力,我痛的叫出了声儿,艾君的手里抓着一把我的头发。我疼得直掉眼泪。
“艾君,你是不是犯病了!”萧肖瞪着眼睛大声的说。
“你就是个****!”艾君指着萧肖骂。
“你骂谁****?”
“骂的就是你,****!怪不得邱石不要你,她就是个****。。”
艾君还没说完,萧肖的巴掌就落在了她的脸上。两个人扭打起来。我也顾不得痛,赶紧拉架。萧肖一巴掌一巴掌的打在艾君的脸上,艾君抓着萧肖的衣领,疯狂的抓挠。我想分开她们,她们都扭打的太紧。她们从水室里扭打出来,走廊里,我扒开了艾君抓着萧肖的手,萧肖一脚冲着艾君的肚子踹过去,艾君“啊”的一声趴在墙上。萧肖抓着她的头发撞向消火栓的玻璃玻璃被撞破了,艾君的头上全是血,她开始大哭。我拉不开,同学们听见声音都围过来,章驰和陆浩鸣赶过来,拉了几次才把萧肖拉开,陆浩鸣半推半抱的把萧肖拽回班级。艾君哭着直起腰,抓着我的头,冲着我的脸就挠,章驰护着我把她推开,她大骂“不要脸”,“穷鬼”、“****”。被同学们拉着去了医务室。这件事惊动了班主任,更惊动了校领导。第二天,艾君住院了,没来上课。第一节课,我和萧肖就被叫去了政教处。主任劈头盖脸一顿训诫,杯子都被摔在桌子上,掉了盖子。“明天,叫家长!”
“我爸没空。”萧肖昂着头,拽了拽校服。
“你什么态度,明天必须要你爸来,不然你就等着退学吧!”主任从椅子上站起来,一只手指着门,吼道:“抓紧给我滚出去!”
我和萧肖从政教处出来,萧肖一脸的无所谓:“你不用太担心了,没事儿的。这本来也没有你什么事儿,人是我打的,明天就算艾君的父母来了,你也不要害怕。这事儿我来扛。”
“可终究起因是我。”
“就算是你,你也是受害者,是她先欺负你的。”
“我们不是也跟主任解释了吗?可你看,他不还是听不进去吗?”
“总之,你就是不要担心。”萧肖拉着我走回班级。
我的心里很害怕,既害怕学校因为这件事开除我,让我再也没有办法读书;又担心母亲因为我的事情,气坏了身子。
中午我给舅舅打电话,告诉他事情的经过。舅舅听了这话,半天没有话,后来语气不耐烦的说:“你不是都说明白了吗?咋还不挂电话,打电话不花钱吗?”我答应着赶紧挂断电话。
第二天我母亲来了。她的背弯的更严重了,脸色苍白,穿着那套早就过时了的半新不旧的紫色的外衣,黑色的裤子。她又消瘦了很多,两鬓爬满了白发。穿着过脚面系带的黑色布鞋,手里提着一个黑色的布袋子。满脸憔悴的出现在我的面前。她并没有问我什么,也没有责备我。我带着她走去政教处。
艾君的妈妈坐在主任的右边,左边坐着班主任,中间站着艾君,萧肖,我扶着母亲进去。母亲怯生生的跟主任,班主任,艾君妈妈问好。主任瞄了眼我的母亲,就一个正眼儿也不看了。艾君的妈妈,仰着头,白了我母亲一眼。班主任,示意的微笑。办公室里没有椅子,没有人提议搬一把椅子给我的母亲,也没有人请我的母亲坐在沙发上,她就那么弯着腰站在那里。我强忍着眼泪,一遍一遍告诉自己不许哭。
艾君妈妈穿着一件旗袍,挽起浓密的头发,翘着二郎腿,眼珠左右转动,定格在我母亲的身上,带着鄙夷的神情上下打量。主任让我们三个都讲述一下当时的事。艾君一口咬定,是我先动手打了她,还说我早恋,不许她告诉老师之类的话。我并不争辩,只是一五一十的把当天发生的事说出来,萧肖也在旁边证明。
“艾君被打以后,抓着蒋天畅的头发你才进去,前段时间你都不在现场你怎么证明!”艾君妈妈嗖的起身,叉着腰,一字一句的质问。“你们两个合起火来,欺负我们家艾君,看给打的!说着,满脸的委屈,就要哭出来。”
我的母亲连连的说抱歉,给她鞠躬。她指着我的母亲说:“你这个当妈的会不会教育女儿,教育出的是个什么货色,你要是不会教,就别生!这么小就是个会祸害人的妖精!”
我的母亲点头哈腰,陪着笑脸:“是,您说的是。是我没有教育好孩子,我回去一定好好管教她。这次,您就大人有大量,孩子不懂事儿,就原谅她这一回,下次她再也不敢了。”
“这事儿不是你三言两语就能解决的。你们必须给我们一个说法!”她瞪着圆圆的眼睛,扬着她的尖下巴,趾高气昂的说。
“那这事儿您想怎么解决?”主任含笑着试探着问。
“我们家君君受伤了,得赔一万元的医药费!”她白着眼睛,晃动着脑袋。“还有,这事儿我们家老艾说了,学校特级班居然有这样的孩子,他都不敢想象,他都不知道你们的教学工作是怎么做的!”
“哎呦,您看还惊动了艾局长。。”主任马上站起来,满脸歉意:“是我们的工作做的不好。让局长操心了。”
“我家老艾说了,这样的孩子,就该劝退,一颗老鼠屎脏了一锅粥。”她拍着桌子说。
“是,是,您说的是。”主任唯唯诺诺的回应。
我的母亲“扑通”跪在了地上。
“妈,你干什么?”我的眼泪断了线的珠子往下落。我没去拉母亲,我跟着母亲跪了下去。这一跪,跪碎了我所有的尊严,我的内心充满了愤恨和痛苦,就像我继父的皮鞭抽在我母亲的身上,就像他甩过的镰刀穿透我的右腿,就像黑夜里母亲的啜泣,还有金鑫的第一声啼哭。
“我求求你们了,艾君妈,主任,不要开除这孩子。她不懂事儿,我回去好好的管教。她能来念书实在不容易,我在这里给您赔礼道歉,你们消消火。要不这孩子就交给您,要打要骂都随您。就只求您别开除她。她爸爸死的早,从小就没人好好教她,我们家困难,她要是不念书,她以后可怎么办呀。您就当可怜我们,就放过她吧,千万别开除她!”母亲声泪俱下,苦苦哀求。艾君妈妈不看我母亲,眼睛望向门外。班主任走过来扶我妈妈:“您快起来,起来说。”
主任坐在椅子上,沉了脸色,盯着艾君妈妈。
“阿姨,您起来。”萧肖擦着眼泪,拉我妈妈。“人是我打的,这事儿我一人做事一人当,就算是开除那也是开除我一个人。”
“你添什么乱!”主任喝止萧肖。母亲哭泣着望着艾君的妈妈,她的目光中充满了祈求。
“局长夫人,该不该开除也不是局长说的算!学校又不是你家开的!你一句开除就开除了?笑话!别看我是个小孩子,你们的那点儿勾当我清楚的很!人是我打的,事儿是我闹的,要是有什么问题,就冲着我来!就算开除也是开除我,轮不到蒋天畅!还一万块钱的补偿金,我告诉你一毛都没有!你要是不服气,咱们法院见!对,还要通知检察院,看看教育局长是怎么指导我们的学校建设的!来汇报汇报,怎么说好的去年9月份就该完成的教学楼工程,到现在才开始动工。。”
“萧肖,你给我闭嘴!”主任大吼着呵斥萧肖。
“主任您紧张什么?”萧肖一脸无所谓的看着主任。
“越说越不像话!你个小孩子,你懂什么?”
“是,我不懂!就您懂。您要是懂,这事儿到现在不是很好解决吗?今天我爸没空,我现在就回家,我主动停课。我明天让我爸亲自来跟您谈谈。”说完,她摔了门就出去了。
“我让你出去了吗?”主任指着门大喊。“看你教的好学生!”主任满脸愤怒的指着我的班主任。班主任并不答话,一直拉我的母亲起来。
“快起来吧!跪在那里,好像我们欺负你一个寡妇似的。”艾君妈妈又坐在椅子上。班主任和我扶着我的妈妈站起来。妈妈擦干眼泪。
“我可怜你们,一万块钱我不要了,要了你们也给不起!我们就大度一点儿不跟你们计较了。”她轻描淡写的说着。
“谢谢您,谢谢您!回去一定好好管教孩子!一定!”母亲低眉顺眼的,不敢直起腰。
“是得好好管教,不管教以后就是个祸害!”她狠狠的瞪着我。“这事儿就这样吧,以后别太张狂了!”
“记住了,回去一定好好的管她。”我母亲连连的答话。
“主任,这事儿就这样吧,今天本来是我不好。”
“哎,您看您说的。”主任满脸堆笑着。
“我们艾君从小就老实,身体又弱,经常被欺负。我今天也是给气糊涂了,你说这脑袋上缝了7针,做妈的是太心疼了。这不,也是糊涂了,给您带来了这么多的麻烦了。”
“您说哪里的话,是我们学校没有管理好。”
“嗨,谁又能都照顾全呢,保不准就有那么一两个张狂的孩子!以后我们艾君在学校,还是要拜托您和班主任多照顾呢。”她亲切的看看班主任,又看看主任。“我们艾君,要请一个星期的假,得把伤养好了,才能来上课。”
“那肯定的!”主任笑呵呵的应着。
“那我们就走了。”她拉着艾君,主任和班主任送她到楼梯口。我和母亲就那么站在办公室。
主任黑着脸回来,径直的走回他的座位。
“事情解决了,您也回吧。”他低着头,在茶杯中放了几粒茶。
“真是给您添麻烦了,多谢您了。”母亲温吞吞的说。
“今天的事儿,您你也别太放在心上,动手打人就是不对,快走吧,不然回去赶不上车了。”他拿起杯子,走向饮水机,接水泡茶。
“是,您说的是。那就不打扰您了。”
主任像是没听见,没有了回应。我扶着母亲走出办公室,班主任送我母亲到楼道。
“今天的事儿,您别放在心上,后面没什么事儿了,您回去也注意一些。我后面还有课,就不叫您坐了。”
“哎,您忙您的,让您费心了!”我母亲含笑着说。
“这倒是没有,蒋天畅是什么样的孩子我再清楚不过了。您放心吧,这孩子错不了。”
母亲听了这话,欣慰的笑了。“这孩子也是命好,遇上您这么好的班主任。”
“您快别这么说,我也是帮不上什么忙。您不用太担心就好。回去注意些,我就不送了。”
“哎,您回吧。”
“哎,那再见。”
“再见。”
我扶着母亲,送出学校,母亲不肯叫三轮车,要走着去客车站。我跟着母亲,心里嘴里脑袋里都像浸泡在黄莲水中。
“天畅啊,妈知道你是什么样的孩子。可咱家的情况你知道,妈今天给人家下跪,也是没有办法。。”
“妈,别说了。”
“我知道,你心气儿高,要强,我这一下跪,你肯定是不好受。可我也就这么大的能力了,我也没有更好的办法来解决了。”
“妈,是我不对,我让您操心了!”
“你跟着我吃了太多的苦啊,快点儿长大吧。长大了,我也就安心了。”
我的眼泪不断的流出来,我的心像被人切碎了,放在油锅上煎炸。我把母亲送上车,看着车离去,一个人沿着马路,走回学校。
我的脑袋里都是艾君妈妈咄咄逼人的脸,我母亲跪在地上苦苦哀求的场景。我意识有些迷糊,好像回了学校,上了二楼,来到班级门口,眼前一片漆黑,失去了意识。
我醒来的时候,躺在医务室。班级很多的同学都围着我,晓彤拉着我的手,萧肖红着眼睛。班主任也在。我看见陆浩鸣和章驰焦急后突然舒缓的脸。所有人因为我的苏醒都变得高兴。我的眼泪像坏了水龙头的自来水,沿着眼角不断的流。
“老师,我有点儿不舒服,我想和您请假,回宿舍休息。”
“你现在这里把这瓶药输完吧,一会儿打完药就回宿舍。”
“谢谢老师。”我的眼泪还是不听话的流,不受我的克制,好像流尽了眼泪,今天发生的一切都会消失。
“大家都回去吧,马上快上课了。一会儿下课大家再来看她。”班主任带着同学都出去了,我转过头,不想看任何人。
我趁医生出去,自己拔下针头,迷迷糊糊的回到寝室。躺在床上,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我梦见大黄狗,我的继父拿着菜刀向我走过来,他向我坎来的时候,我的父亲出现在我的眼前,他被继父坎的血肉模糊。继父消失了,我抱着父亲的尸体,哭喊。母亲出现了,拉着金鑫的手,她看不见我,看不见死去的父亲,从我的身边走远。我怎么叫,她都听不见。我哭着醒过来,枕头上,湿了好大一片。
我的内心非常的苦痛,因为贫穷,要经受别人的欺负与侮辱,甚至连累母亲一起来承受。我恨我自己,恨自己不够强大。我一遍一遍的告诉自己,要不断的努力,要慢慢的往上爬,直到有足够的能力,可以保护自己和家人为止。我再也不想懦弱的活了!我耳边一直回荡着那句:“狗要是咬你,你就弄死她。”
那天我很早就起床了。像平常一样,洗漱完毕,早早的去教室上自习。我离开寝室的时候,晓彤还睡的很香。班级还没有人,应该是刚刚才开的教学楼的门。我打开灯,开始练习英语口语。同学们陆陆续续的来了,我就开始写单词,7点半的时候,晓彤满头大汗的跑来班级。看见我在座位上,气喘吁吁跑过来:“你可吓死我了,我以为你出事儿了呢!”
“我能出什么事儿?”我拍了她额头。
“没事儿就好,就是担心你!”她拍着胸脯,不断的向外吐气。
我看着她红扑扑的脸,忍不住的捏了两下。
“你吃饭了吗?”
“还没吃呢,在等你。”
“那我们快去吃饭吧,不然一会儿就迟到了。”
那天,我的状态很好。我欺骗自己说:伤痛不去想慢慢就不存在了。其实,每一次伤痛的经历,都藏在我的心底,从未消退过。
那段时间,陆浩鸣、章驰、萧肖和晓彤,经常一起陪着我,他们在我内心最冰冷和恐惧的时候,给我温暖和力量。让我觉得,老天对我还是公平的,至少,我身边还有可爱的朋友。
我们彻底跟艾君决裂了,就像是陌路人,确切的说,我们把她当做空气。章驰每次见到她,都是厌恶的表情。而她因此无限失落的时候,我的内心深处,就透过千万缕的阳光!
很快,我的高一生活就结束了。暑假期间,我在家里帮母亲下地拔苗,做家务,打理小卖部。金鑫长了许多,力气也变大了,能帮着母亲做活。我渐渐发现,自己不再那么厌恶他了,在他的身上,继父的影子越来越少。
小卖部越做越好,母亲还清了外面所有的借款,还有舅舅的钱,她还买了部手机,这样我上学的时候,每天就可以给她打电话。关于章驰妈妈的事,我母亲一个字也没提过,我偶尔提起,她也并没有表示感谢的意思,表情淡淡的,或者是找一个其他的话题岔开。我心里有些奇怪,但并不敢去问母亲缘故,总是有着很微妙的、连我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