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行医回首看向了她,说道:“但心不会骗人。”
“什么意思?”
“心就是世界……沈槐得的是心病,莫某自认为已经替他诊治过了,只是这疗效……还不得而知。”莫行医说着,眼中也透出了一丝担忧。
闻人仲月以为莫行医不敢正面回答她的质问,尽挑那些玄乎的话来对付她,刚要起身发作,便被画甲一把拉住了衣袖。
“失礼了!舍妹心直口快,脾气太过执拗……”
莫行医不以为忤,说道:“没关系,真性情才可以见得真人。”
闻人画甲本以为莫行医面对如此糟糕的局面会有什么应对之策,但如今看来依旧云淡风轻的样子,彷佛并没有什么准备,或许是他已然有了十足的把握……可这个理由连他自己都难以信服。
他有许多话想问,但经仲月一搅和,突然感到一阵心烦意乱,生怕仲月与莫行医产生争执,连忙拉起她,说道:“先生明天还有要事,我们改日再来造访。”
画甲不等仲月有所反抗,不由分说地扯着她的衣袖出了行医馆。
鱼斗巷的街坊邻里以为到了这个节骨眼上,竟然还有人找莫行医治病,不由冲着他们二人指指点点,纷纷用诧异的眼神目送他们回到巷口的马车上,还不时传来低声的议论。
车帘刚被放下,仲月就立刻挖苦道:“看见了吧,他现在就是个无计可施、等着被裁决的骗子!这回你死心了?”
画甲被她呛得一时无语,想理一理自己繁杂的思绪,就下意识地从袖袍中拿出莫行医交给他的书卷,还没等他打开,就被仲月一把夺了过去。
“皇兄,你还看?他除了故弄玄虚外,还会做什么?!”
说罢,狠狠地把书卷撕成了两半。
“你……”画甲一惊,这书卷虽然自己未必会看,但毕竟是他人之物,不由说道:“月儿,还给我!”
“不还!”
仲月将碎纸一股脑儿塞进了自己的衣襟内,彻底断了他的念头。
等两人的心情都略微平静下来后,仲月问道:“皇兄,那骗子医馆里怎么会有萧叔母题的匾额?”
画甲现在可没有心思跟她提这个,便敷衍地摇了摇头。
“哼,你不说,我自己到晋王府问去……”她一拍车厢大声喊道:“停车!”
……
这一夜,西京城的许多人都辗转难眠,因为再过几个时辰后就会有场好戏即将上演。
天刚破晓,慈恩街上绝大部分的商户都还没开张,乐乎楼的大门就已经被里三层外三层的人围住了,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兴奋味道。
往常巳时才迎客的酒馆今天早早的开门了,没办法,要是再不把门打开,恐怕就要被强行挤破了。
门一打开,非但厅堂内的桌椅一瞬间便被抢占一空,连走道中竟也站满了人,诺大的酒馆俨然变作了集市,一时间嘈杂声不断。
“王兄……”
“哎,赵兄,您也这么早来啦?”
“那当然,我可是当日的见证人,怎么能错过呢。”
“怎么还不见沈六指和莫行医呢,也没看到齐胖子的人影啊?”
“急什么,这事都传的满城皆知了,他们还不得要讲个排场啊。”
……
“来了来了……”
“是沈槐,六指神医来了!”
没能挤进酒馆,依然围在门外的人们突然骚动了起来。
说话间,一行人从慈恩街的街角向乐乎楼走了过来,为首的正是昔日的西京名医沈槐沈六指,身后二十余人想必都是来为他造势的亲朋好友,当日在场的范浩仁、卢侃这两名大夫此时也赫然在列。
队伍中最惹人瞩目的除了沈槐之外,就是那颗被架在独轮车上的五谷杂粮丸。随着这一行人的到来,酒馆内外的看客们自觉的让开了一条过道,并且腾出了两张大桌子供他们入座。
看到这里居然围着这么多人,沈槐扬起了嘴角,显得十分满意,他身旁的亲友们也都一个个面带笑容,神情无比的轻松。
酒馆二楼的一处厢房里,一名伙计对正在逗鸟的胖掌柜轻声通报道:“掌柜的,沈槐到了。”
胖掌柜一边继续逗弄,一边说道:“这么早就来了?他也是够心急的。莫行医到了么?”
“还没见着。”
“那你先招呼着,我一会儿下去。”
西京城各处陆续有人往这里赶来,时间从慈恩街的青砖缝隙里缓缓流淌过,从大声议论着的人们激情的唾沫星子里飞溅而出,就这么不知不觉的,沈槐那两桌人的脸色从春风得意慢慢变成了平静从容,又隔了一会儿,这其中的不少人就开始变得烦躁甚至忿恨起来。
因为一个多时辰过去了,天已大亮,但莫行医却迟迟没有出现。
厅堂里的人至少还有个歇脚的地方,但是酒馆外的人却忍不住骂开了,难听的骂声传到酒馆内,赢得了更多人的附和,于是这里就真的变成集市场了。堂倌不得不再次跑到楼上反映情况,其实,即便他不来,那震耳的嗡嗡声也让胖掌柜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但他仍然无动于衷,他是赌局的旁证,只要当事人还没全部到场,他就有充足的理由不现身。
可是,这不是他真正的理由。
一人挤过街上的人群,穿过门厅径直上了酒馆二楼,在胖掌柜身旁低语了几句。
“嗯,我知道了。”
胖掌柜将粟米粒全数撒进鸟笼里,拍净了手,转身说道:“走,下去吧。”
看到一道肥胖的身躯出现在楼梯口,楼下的骂娘声总算是停住了,转而变作埋怨声从各个角落响了起来。
“齐掌柜,你可算是来了啊,那姓莫的也太不讲规矩了吧……”
“眼看着那间破医馆要转手输给别人了,竟然还摆什么臭架子!”
“摆架子?我看他是吓得不敢出门了吧。”
“哈哈哈哈……”
胖掌柜彷佛对这些话充耳不闻,端着副职业笑容一直走到沈槐所在的桌子前才拱了拱手。
“沈大夫,让您久等了!”
沈槐今天的心情好像很不错,等了那么久居然还能沉得住气,他起身回礼道:“齐掌柜,大伙儿在乐乎楼都等了一个多时辰了,可莫行医久不露面,莫非还要再干耗下去吗?”
“自然不行,他不来,我们寻过去就是了。”胖掌柜和颜悦色的答道:“在下过来就是想问问您的意思。”
“这……有点不妥吧。”沈槐犹豫道。
按照惯例,若是赌约上没有写明,那么立下赌约的地点便是最后兑付的地方,这不成文的规矩路人皆知。
沈槐依旧打算墨守成规,但他身旁的卢侃却觉得胖掌柜的提议不错,于是对着沈槐说道:“沈兄,我们占着理怕什么!”
“就是,有理走到哪儿都一样!走,我们上门去找那厮——”卢侃的话音未落,就有早已等得不耐烦的看客高声附和道。
与此同时,更多表示赞同的声音从酒馆各处响起,听到这些声音,沈槐的内心也火热了起来,他眯着眼忖量了片刻,向胖掌柜问道:“那当日的字据……”
胖掌柜从衣襟内掏出赌约的字据,手轻轻一抖将它展了开来,笑道“神医请放心,在下安放得妥帖着呢。”
沈槐哈哈大笑,环顾左右,看到众人期待的眼神,情绪也燃烧了起来,于是大袖一挥,说道:“那我们走!”
早已步入花甲的沈槐,时隔二十多年,居然重新唤回了当年的意气风发,领着几百号人涌向了鱼斗巷。